《南晋怪异说》一只海狸在黄昏起飞

5、白日起尸4

　　“孟兄，好久不见了。听闻你前阵子受伤，无碍吧。”徐嘉为了缓解尴尬，鸡毛道，一边拿眼睛瞥袁斐，目光中似有谴责之意。
　　“嗯，抱歉，我从前都是走门，这还是第一次走墙头进你的府衙，刚刚只是——不太习惯，才一直没有下来，景风兄，你们，啊，还有文粲兄，盼你们，嗯，不要见怪。”
　　年可二十五的白衣青年立在月光下，周身并无半分鬼气——袁斐那口一感受到鬼气和妖气就会剑鸣的佩剑“飞光”，现在安安稳稳的待在匣子里，完全懒得搭理外面这群面面相觑的人。
　　毫无疑问，面前的宇文蘅是个活人。还是个听见了袁斐刚才判断他“也许已经死了”的活人。
　　虽然袁斐还是很高兴这位与他略有交情的青年活得很好，但想起他自己的处境，他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红线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宇文蘅安抚性地拍了拍表妹颤抖的肩膀，耳根也有些泛红，转头望向徐嘉。
　　“刚才我在墙头见你这里宾客满庭，谈兴正浓，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就袁斐的认知而言，这说话方式很宇文蘅——含蓄，内敛，老好人。换个人，听到袁斐刚才的猜想，说不定已经勃然大怒了。
　　至于宇文蘅为什么刚才待在墙头半天不进院子——
　　袁斐相信，非常有可能，他纯粹是被自己那生动的想象——千百年后之人称之为脑补——搞得不知所措了。
　　“燕河王，久闻大名了，今日得见，甚是荣幸。红线笑着开腔：“我刚刚发觉有不速之客跃上围墙，却不知道这就是我师弟正在编造的这一出新戏文的主角，还当是万艳楼的人担心事情有变过来刺探，为验证想法才会出言激兰妹子，还对你出了手，实在多有得罪。”
　　“我倒是辨认出了孟兄你的气息。”徐嘉解释道，“不过——嗯，想孟兄你想要现身时就会自动现身了，就没有出言说破——”
　　徐嘉明明是觉得，那时直接说破宇文蘅在场更尴尬吧。袁斐郁闷的想道。
　　“我察觉到有人前来，却没认出表兄来，见阿斐把故事讲得这般逼真，还以为表兄当真出了事，来人是万艳楼的人，阿斐发觉此人才这般讲话——阿斐，吓唬人很有趣吗？按理来说，你不该察觉不到表哥前来的气息啊。”宇文兰终于放开她表兄，转头对袁斐责备的说道。
　　袁斐终于无法再继续假装自己不存在了。
　　“抱歉——小兰，我刚刚，嗯，沉迷幻想无法自拔，就有些忽略身边之事，写多了戏文的毛病，真是——那个，宇文兄，多年不见，你风采依然，实在令人高兴，刚才的事情，你就当没，嗯，我确实十分抱歉——”他讪讪地说
　　“啊，刚才那个，我觉得，其实无妨，实际上——确实无妨。”宇文蘅也急忙说道，似是比袁斐道歉还要着急几分。
　　徐嘉抓准时机打了圆场：“今日高朋满座，大家都无恙，自然是喜事。说起来，孟兄，我听小红的意思，你最近似乎遇上了点什么……。”
　　“这位便是载覆司的红线姑娘？久仰了。我听青蛉姑娘说起，阁下是她的义姐，她现在就在离此处不远的悦来客栈，已经睡下了。嗯——请姑娘不要误会，这里并无无逾越之处。事实上，我之所以今夜来找景风，也是因为青蛉姑娘的事。既然红线姑娘也在此处，那事情便更好办了。我想拜托红线姑娘居中调停。听说青蛉姑娘之母万艳楼主对姑娘素来尊重，不知道姑娘能否劝万艳楼主息怒。因我之事，搞得她们母女失和，实在是不该。”
　　“表哥，你和青蛉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宇文兰平复下心情之后，反而起了好奇之心。
　　“我们半年前在宣城相识。”
　　宇文蘅一句话堵回了宇文兰的问题。然而红线此时却向宇文兰使了个暧昧的眼色，仿佛是想提醒她：慢慢套话。
　　“表兄，你便是要红线帮忙调停，至少也应该先告诉我们，你们到底为什么惹得万艳楼主大怒。难道真是因为——”
　　“不不，并非如此。其实——”宇文蘅叹了口气，“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十分奇特。”
　　“半年前我在宣城诊治灾民，恰好碰上青蛉姑娘也在帮助疏导灾民，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但此时，我丝毫不知青蛉姑娘是百花楼主之女，更不晓得她竟然是受万艳楼主之命来接触我。一个月前，她突然前来找我，说她遇上仇家寻仇，托我去敬亭山助她排解，此事我自然答应了。我同她一起到了敬亭山上，不料却发现自己被万艳楼的杀手围了个水泄不通。”宇文蘅微微苦笑：“真是九死一生。”
　　“派青蛉去接近你——是万艳楼主的作风。她果然没说实话。只是，她为何要杀你呢？”红线问。
　　“直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青蛉说她也不清楚这桩买卖的由来。”
　　红线悄悄向宇文兰点了点头，宇文兰会心一笑，她们都注意到此时宇文蘅已经不经意间对青蛉改了称呼。
　　“要不是青蛉突然出手助我，我绝不可能逃出那场杀戮。万艳楼着实是个十分恐怖的组织。为了冲出重围，景风兄，我甚至不得不动用了师傅所创的禁招。”
　　“孟兄，你动用了冰心诀？怪不得你到现在手还是冷的。”徐嘉道。
　　“冰心诀？我也曾听龙湖子前辈提起——”红线回忆。
　　“威力强大，但极耗内力，而且启用半个时辰后，使用者便会手足发冷，自动陷入龟息状态，持续一炷香后解除闭气状态，可手足冰冷起码得持续三个月，内功之损耗更是要等半年后才能复原。”袁斐喃喃说道，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对，师傅觉得这招有些邪门，叫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若非情况危急，我也不会动用这要命的招数。我猜我当时是把青蛉吓了一跳。直到现在，我跟她解释清楚了一切，她还是如同惊弓之鸟。这段时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往回躲闪。”宇文蘅解释。
　　宇文兰无声地笑了笑，暗自踹了踹袁斐的小腿让他注意。袁斐并没理会她，她倒也不生气。
　　“我问青蛉事情为何会变成如此，她实言相告，我才知道原来她原本是她母亲派来引诱我进入万艳楼的杀阵的诱饵，她不忍下手，只得违背母亲的意愿帮我逃走。为此我自然感到十分抱歉——”
　　徐嘉背对着宇文蘅，向宇文兰和袁斐扮了个鬼脸，仿佛在说“这就是孟兄的做派啊”。
　　“但是冰心诀是在耗损太大，我发现自己犯了旧疾。”
　　“什么！表哥，你眼睛现在感觉如何？”宇文兰蹙眉说道。她和徐嘉、袁斐都知道宇文蘅幼年时双目曾受过伤，直到七八岁时才彻底恢复。
　　“没事，已经不要紧了，师傅原本说过此疾容易复发。我前一阵子双目不能视物，只能听青蛉的意思，在敬亭山暂时躲藏，好在她熟悉万艳楼主的寻人技巧，我们总算没被发现。可是小兰你的约总是不能赴了。我当时曾托青蛉帮我写书信一封解释此事，让她寻北凉使臣转交于你，信你可收到了吗？”
　　“咦？我知道蘅表哥不会随意负约，可这信我着实没见到。”
　　“这可奇怪了。按理来说这个时间信早该到你手中才是，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宇文蘅沉思。
　　红线莞尔一笑：“该不会是我青蛉妹子听你整日记挂着表妹，心底醋意大发——”
　　“这——红线姑娘——”
　　徐嘉似乎也想调侃他几句，却在自己的眼神碰上了袁斐郑重其事的脸色时闭口不言。
　　“没收到信……宇文兄，麻烦你继续说下去——”
　　“前段时间，我的双眼终于恢复。可青蛉姑娘因为我与她母亲斗了气，我想，我若陪她同去向万艳楼主讲和，说不定反而惹得楼主大怒，而且我本非楼主的对手，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护着她全身而退；我也肯定不能让她自己回去同她母亲讲和。所以，我同她说，她曾提过自己有位义姐，通情达理，深受万艳楼主信任，我们不妨去找她，请她向万艳楼主说情，此事或许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青蛉一提起万艳楼主便恐惧得难以名状，死活不同意此事。我只好暂时答应她，若她害怕母亲，我便带她回北凉避一避，然后找师傅或他的义姐再去调解。于是我们便从扬州做渡船西来，一直到了江州。我还是觉得，没有取得她母亲之同意便把青蛉带回北凉于礼不合。恰好我记得，徐兄曾提过他与红线姑娘认识的事，便趁青蛉休息，找了个机会过来。”
　　“你怎么会知道青蛉睡下了？”红线突然问道。
　　“不，不是姑娘想的那样。我睡地铺，她睡床榻。青蛉她——我猜是上一回我吓着了她的缘故。她待在我的房内不肯移动半步，我躲闪不得，实在是——见笑了。”
　　“若是我说我帮不了你们呢？万艳楼主脾气大，我一个小辈，也说不上什么话呢。燕河王殿下，这样一来你该当如何？”红线拿腔拿调的说。
　　“那么，我便只有先带青蛉回北凉了。”宇文蘅的耳根又开始冒出一点儿红色，他闷闷叹了口气，“横竖我最后也是得带她回北凉见过父王母后的。”
　　“蘅表哥啊，你——”
　　“好了，小兰，你便别拿我打趣。青蛉姑娘年纪尚轻，涉世未深，我只盼此事万万不要损及她的名誉，害得她以后想改主意都不能，我长她八岁，并非她的良配……”
　　“表哥，你脸都红了——”
　　“宇文兄，我问你一事。你和青蛉姑娘一路西来，可是按这个路线走的？”
　　袁斐突然问道。
　　“这不正是从扬州到江州的水路么？”
　　“最后一个问题，你注意到过青蛉姑娘的手镯么？”
　　“银色带蜻蜓纹饰那个？”
　　“不错。”
　　“注意过。不知袁兄为何有此一问？”
　　“她最近还戴吗？”

　　宇文蘅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好像不戴了。似乎就是自从那天我们突出重围之后，我想也许那手镯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碰坏了……”
　　其余四人顿时严肃了起来。
　　“那手镯有何不对之处吗？”
　　“青蛉姑娘现在在何处？！”袁斐问道。
　　“悦来客栈！表哥刚说过。”宇文兰回答。
　　“宇文兄，你得赶紧回青蛉姑娘那边，我怀疑她可能产生了一点儿误会，万一她醒来找不到你，今夜江州城恐怕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