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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安平之战 ...

  •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伊藤博文心中总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今日,日军大本营就进攻鸭绿江,举行最后一次作战会议。

      伊藤博文便在会上提出,先在局部进行试探性进攻,反对一次性投入数万大军、分三路进攻的激进方案。

      然而他的谨慎小心,却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自从全面占领朝鲜的消息从东京皇宫中传出,举国欢腾。无数衣衫褴褛的市民涌上街头,他们狂笑、痛饮、跟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拥抱欢呼。

      又因为这一天恰好是七月十九日,明治皇后的46岁生日。狂热信仰天皇、将之奉为神明的日本民众便坚定地认为,这是神明赐给大和民族的礼物,是上天对于日本臣民勤劳忠诚的奖赏,也是大日本帝国称霸亚洲的预兆。

      伊藤博文和山县有朋等高级军政官员,瞬间成为日本民众心中耀日一般光辉的存在。大本营设在横滨的征兵点前,挤满了成群结伴前来应征的年轻人。所有人都把胜利当成了一种必然,母亲送儿子出征,妻子替丈夫报名,这样的场景在各大城市纷纷上演。

      而三井、三菱、住友等大财阀的掌权人,则在金融市场上大肆搜购军部发行的战争债券,并且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些红绿的纸票,会在帝国军队攻进北京城的那一刻兑现,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利润。

      在这样一种狂热的气氛下,“坚信皇/军必将获胜”成为一种政治正确,伊藤博文的担忧,被日本军部视作极大违背武士道精神的懦弱怯战,而予以坚决驳回。

      作战命令很快下达到日本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的手中。

      听说了伊藤博文的犹豫,山县有朋虽然认为不无道理,但是比起安坐东京的首相大人,他却不得不考虑更多现实的因素。

      比如,日军的粮草问题。战前,日本澳大利亚等地购买到的粮食,只够维持四万陆军三个月的开销。军部原本打着“以战养战”的主意,以为攻克朝鲜,自然就有了粮食。

      没想到,清军虽然打仗不堪一击,但撬锁却是行家——在日军的兵锋下,他们虽然没有机会转移粮草,但却每次都赶在日军攻克城池之前,打开各地粮仓,纵容朝鲜民众哄抢粮食。

      这些被抢走的粮食虽然还留在朝鲜境内,但日军忙于攻城略地,也没有时间去挨家挨户地搜刮。如今山县的粮库中,已经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存粮,士兵们的伙食已经从一两顿白米饭,降格为一日一顿米饭配土豆红薯等杂粮。

      再则,日本资源匮乏,为了在国会上争夺稀缺的经费,海军和陆军经常互相攻讦,向来有如仇敌。

      作为陆军大将的山县有朋,亦然身负“为陆军建功谋福利”的责任。开疆扩土、乃至活捉一国帝王的功劳,无疑能在将来分蛋糕的时候,为陆军争取最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山县有朋便将那些微弱的顾虑抛开,毅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上将军装,沉身道:“传令下去,各部必须于二十二日中午12点之前赶赴指定位置,中路佯攻吸引火力,东西两路同时发起渡河攻势,突破之后向中路包抄,务必全歼对面之敌!”

      六月二十日,日军从平壤开拔,至十二日方全部抵达鸭绿江南岸的义州城附近阵地。

      山县有朋将司令部迁进义州城中。步兵第10旅团扎城内,第3师团司令部与第5旅团扎城南所串馆附近,第5师团司令部与第9旅团扎铁山和宣川口,第6旅团扎顺安和肃川附近;骑兵第5大队在义州城内,第3大队在城南所串馆;预备炮兵在定州占领阵地。

      当日,山县便登上城中高地眺望,江对岸便是中国盛京省的门户——九连城。

      但见九连城城墙高耸,墙上开着黑洞洞的射击口。城外高地上炮台竦峙,低处土灰色的地堡像山丘一样绵延起伏,甚至隐约可见阵地中央负枪巡逻的士兵。

      作为先锋队提前入城的第十旅团立见尚文少将报告道:“敌军以九连城为总根据地,左翼至上游安平河口,右翼至下游安东县,沿岸有炮寨垒营数十,防御十分完备。”

      山县不由动容,正色问道:“统帅还是毅军提督宋庆吗,兵力如何?”

      “禀告将军,敌军统帅已经另有其人——清军总参谋长博尔济吉特·斡哥岱·巴图巴雅尔,清蒙古科尔沁人,乾隆皇帝之女和敬长公主四世孙,光绪皇帝外侄兼侍读,自幼生长于清国内廷。明治十九年至二十二年,任乾清宫一等侍卫,明治二十三年被清国皇帝派遣至德意志联邦国防大学深造,三年归国,年二十五。兵力应该不超过十万。”

      “混蛋!什么叫做应该不超过?”山县怒而喝道,“第十旅团进入义州已经七天时间,大战在即,我们竟然连对面之敌的兵力总和都不知道!将领的信息也都是皮毛而已!此人在德国师从何人,信奉大兵团作战还是尖兵作战,善于野战还是攻坚,我要的是具体情报!”

      立见尚文合上手中文件,立正敬礼道:“我很抱歉,将军。战前我们只搜集了清军在役将领之情报,博尔济吉特不在此列。他临时受命于中国皇帝,初一到任,便命清军各部收起军旗、减少炊烟,以达到隐蔽兵力的效果,我们暂时没有办法。”

      山县有朋的爱将、第十八联队联队长佐藤正带着轻蔑地笑容说道:“立见少将的确失职,但是将军又何必担忧?清国军队内部派系林立,博尔济吉特以毛头稚龄骤然成为一军之长,只怕他连营部的伙夫碳丁也调动不了吧?”

      军部众将皆是轻蔑一笑。他们都是平民出身、一步步走到高位的军官,最看不起的就是巴雅尔这种一步登天的皇亲贵族。

      当年日本著名幕府大将丰臣秀吉率军远征朝鲜,发出“饮马鸭绿江”的豪言之后,足足三百年过去了,日本人终于实现了他当初的宏愿。

      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朝鲜战场上清军丢盔弃甲的惨状,已经让他们养成了把敌人视作蝼蚁的性格。即便没有确切的敌军情报,也不能使他们的信心动摇分毫。

      佐藤正当即起立,傲然道:“将军,我部愿为第一军渡河之先锋队,为您攻占上游安平河口!”

      “好!”山县有朋嘉许地看了他一眼,重重说道,“第十八联队为先锋,第3师团与第5旅团紧随其后,攻占上游安平,进而占据虎山高地。其余各部在中、下游袭扰敌人,随时准备增援。天皇万岁!”

      “天皇万岁!”军官们哄然应道。

      六月十四日,安平河口与虎山联合阵地。

      电报房里,七八个接线员手持各式维修工具,围着那台滴滴乱响的电报机,左敲敲右打打,拔掉电源重启了无数次,而电报机还是在一声“嗡”的长鸣中,彻底歇菜了。

      旁边,毅军提督宋庆背着手在屋里团团乱转,急道:“怎么回事,这玩意儿属驴的吗?关键时候尥蹶子,还能不能行了?”

      光绪整顿三军,引进了各种先进的后勤设施。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数这有线电报机。

      从上游安平河口,到下游大东沟,总共800多里路,原本传令兵要两天才能跑一个来回的距离,现在只用在电报机上轻轻一按,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收到回话。宋庆简直爱死了这个小小的黑匣子。

      然而就像其他所有的西洋设备一样,清军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就是买得起,修不起。

      因为银子是现成的,从库房搬出来就可以买买买。但使用、维修设备的技术人员却是短时间内培养不出来的。

      现在军队里面的接线员和传译员,大都来自盛宣怀的江南电讯公司,有不少都是战争开始之后紧急培训上岗的。技术很不纯熟,人手还特别吃紧。光是使用就够费脑筋了,更别提维修了。

      偏偏今天下午接线员收到九连城总部“日军即将进攻安平”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回讯详问,电报机就罢工了。

      宋庆顿时陷入一种类似于现代人“手机没电”了的焦虑当中。

      负责镇守虎山阵地的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唤来接线员,严肃地质问:“你当真是收到‘日军进攻安平河口’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机器故障,出现了杂音。”

      “绝对是真的!”接线员急道,“大人,中文电码由四位数字加三位罗马数字组成,机器故障的杂音,绝不可能形成如此有规律的排列。”

      依克唐阿和宋庆对视一眼,皆是面色沉重。半晌,宋庆道:“那就备战吧。”

      “真的要根据总参部的意思来吗?”依克唐阿皱眉抚须道,“即便电文解读没有问题,我们的参谋长大人也才二十五岁。他的判断也未见得准确。”

      “他的判断未见得准确,可我们连判断都没有!”宋庆一摊手,“当你拿不出主意的时候,就不要跟有主意的人对着干——太后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分发干粮和武器弹/药,派人驻守阵地,使用红色示警礼花。”

      不多时,天便完全暗了下来。黑云翻滚,层层叠叠覆盖整个天空,使得盛夏的夜晚更加闷热。

      清军砍光了虎山周围影响炮弹射界的树木,所以阵地周围格外安静,连夏蝉的声音也一丝不闻。河滩边西南战区,毅军盛字营什长李东年带着十个士兵在阵地上守夜。

      午夜时分,正是人最疲倦的时候,年轻士兵刘二狗重重地打了个呵欠,拿着绒纸打火,想要点管烟抽。幸好李东年眼疾手快,一把夺了下来:“你疯了,灯火管制懂不懂?要是现在日本人偷袭,看见荒地里一点火光,二话不说就先给你一颗枪子儿。”

      刘二狗吓了一跳,赶紧踩灭了火。

      李东年这才略感放心。

      三个月以前,他作为毅军的急先锋,跟随提督宋庆进入朝鲜。在仁川保卫战中,盛字营本来倚仗火炮的威力,给了日军第六旅团重重一击。

      可是清军缺乏现代战争经验,夜里既没有派出卫兵放哨,也没有实行夜间灯火管制。

      “夜深千帐灯”,放在诗文里很美,放在战场上就是个明晃晃的活靶子。

      日军顺着光源摸进清军的炮兵阵地,几百斤炸/药轰轰一下。第二天,清军再无重炮可用。李东年胳膊上的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如今他负责营地安防,自然是加倍小心。毅军的其他官兵们也大都如此。过了鸭绿江,官兵们心情顿时一变。

      盛京不同于朝鲜,这里是中国人自己的土地,甚至是不少满族士兵的祖籍故里。皇帝就在他们身后不到四百里的奉天城内。要是再败,还能逃到哪里去?

      吃着奉天送来的新鲜牛羊肉,享受着坚固防御工事带来的安全感,士兵们终于被唤起一点点杀敌卫国的责任感,所以总参谋部夜间灯火管制这样的命令才能被落实下去。

      夜风吹拂,江水滔滔,刘二狗忽然站了起来,低声喊道:“什长,有声音!”

      众人汗毛倒竖,立刻匍匐卧倒,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纷纷戏谑道:“你没抽着烟,馋傻了吧?”

      “嘘!噤声!”李东年却丝毫没有大意,他将耳朵贴近地面,在一片江水冲击河岸的刷刷声中,夹杂了几点细细的沙沙声,那声音或重或轻,响成一片,就像夏天的时候大雨冲击荷叶的声音。

      或者又像……背着重物的马匹踏沙过河的声音!

      李东年听了片刻,忽然发疯一般地大喊:“有敌人,发信号!”

      “咻!”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红色的礼花骤然升上半空。

      在四散绽开的红光下,原本被清军砍光了树而显得空旷一片的河滩上,忽然出现了几百个行走的人影,看到天空中炸开的信号烟花,他们前进的步伐不由顿了一下。等意识到己方的行动已经暴露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狰狞,端起步/枪蹲下射击。

      因为发射信号弹,半个身子暴露在壕沟外的士兵刘二狗惨叫一声,鲜血迸溅。

      众人眼眶一红,却来不起去看他的伤势,端起步/枪,突突射击。子/弹激射,沙土飞溅,为首几名日本士兵顿时抽搐着倒地,鲜血渗入泥土之中。

      这一通密集的扫射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忌,清军阵地上顿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士兵们奔跑叫喊着唤醒战友,燃起的篝火陆续迅速照亮了半边天空。

      与之对应的是日军渡江突击队的怒吼喊杀声。两种声音交汇,瞬间把战斗气氛推向高潮。

      不得不说,日军真是挑了一个进攻的好时候,又或者说夜间偷袭这种卑鄙行径一向是日军的拿手好戏。

      午夜是人最疲惫的时候,由于平时很少进行深夜紧急训练,清军集结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有不少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营门。各营的伍长、什长们,光是点齐自己的士兵就花了不少力气。

      宋庆急得要拿鞭子抽人,好在这时外间阵地上忽然响起大炮的轰鸣声,橘红色的炮弹落在河滩上,正在渡河的日军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协同作战的虎山阵地,从高处开火了。

      虽然缺乏射击诸元的他们,只能进行一通盲射,杀伤力并不大,但其浩大的声势还是暂时延缓了日军进攻的步伐。

      宋庆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把部队带到了阵地上。

      不少清军士兵大多是穷苦出身,饮食单一、缺乏营养的他们大多患有夜盲症,夜间视物十分困难,射击精度自然无法保证。

      而日军的士兵则大多是久经训练的职业军人,他们严格遵循山县有朋在1882年制定的陆军作战条例,排成散兵队列匍匐前进,零星的炮火落下,四溅的弹片都被广袤的土地稀释,很少能对日军士兵造成伤害。

      反而是他们跟随军号的指引,每半分钟一轮的步/枪齐射,命中了不少从壕沟中冒头的菜鸟愣头青。

      眨眼间,五百多名日军就突破到了离阵地不足二百米的地方,呈三角形排列的散兵阵型像一柄尖矛,顶在了清军阵地的咽喉部位。

      这样的情形在朝鲜战场上已经发生了太多次,空有坚城利炮的清军,往往在一两次冲锋之间,就被日军突入阵地,杀个落花流水。

      在远处指挥日军大部队搭桥过河的联队长佐藤正,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命令大部队尽快过河,冲上去,收白菜!再发报通知小泉旅团长,十八联队成功已经向安河阵地发起冲锋,预计两个小时结束战斗,请他们加速行进,尽快跟我会和。”

      他说着负手叹道:“可惜,如果不是将军小心谨慎过逾,我们甚至可以独得此功,不必与旁人分享。”

      就在此时,阵地上穿野原灰制服的日军人浪,却受到了一点阻碍——清军阵地二百米外,横亘着一道铁丝网。

      在机枪还是个新鲜玩意儿的当前,日本官兵完全不能理解,这种高近两米、密如渔网,会略微阻碍步/枪射界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很多人猜测,它大约就是像绊马索阻碍骑兵那样,起一个延缓敌军攻势,使之不能顺畅通过的作用而已。

      因此不少人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企图用刺刀去切割铁丝网。前进的人潮不由自主地在铁丝网前面堆积,日军一直保持的散兵阵型骤然变得密集起来。

      看到这一幕,宋庆脸上终于露出了冷笑,大声喝道:“重机枪,开火!”

      “突突突……”防线上骤然响起一阵炒豆子似的爆炸声,套着笨重水冷管的马克沁重机枪像吸面条一般飞快地吞噬着帆布弹带,然后以每分钟600发的惊人速度喷射出海量弹雨,黄铜弹壳像雨点一般坠地,很快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

      与之相对的是,日军阵线前方立刻爆发出一片四溅的血雾。

      落后指挥的分队长渡边拓真少佐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听到士兵略显慌乱的惊呼声。他不满地拔出武士刀,声嘶力竭地大喝:“大日本帝国没有怕死的军人,为了天皇陛下,进攻!”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士兵却像割麦子一样被扫到在地,视野被清空的瞬间,他看到四尊黑黝黝的枪类武器直勾勾地对着他所在的方向。

      与打一枪就要重新上膛瞄准的步枪不同,这种武器几乎是分秒不停地喷吐着火舌,密集的弹幕就像一柄无形的火镰,扫过之处日本士兵纷纷倒地哀嚎。

      渡边瞬间明白过来,一分钟数百发子弹,就是一头猪来扣动扳机,也能命中了!

      这种蛮不讲理的饱和式攻击弥补了清军士兵射术拙劣的缺点。铁丝网则为他们的群体AOE攻击,聚拢了足够多的牺牲品。

      无脑冲锋带来的损失,绝对是日军承受不住的,必须要智取才行!

      渡边下意识想要转身回逃,把讯息传递给身后的联队长佐藤正,然而锥心的疼痛已经袭击了他,一股甜腥的味道从喉咙中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像中风一般,不受控制地抽搐,重重转身倒地。

      渡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一路被他们从平壤撵到鸭绿江北的清军吗?

      强烈的愤怒、未能建功的不甘在他胸中涌动,人生的最后一幕,他绝望地看见十八联队的主力部队,正沿着他们搭建好的浮桥,一步一步通向清军布置好的炼狱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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