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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花朝节(下) ...


  •   话说赵康王府、程家两家在南园里游园赏玩、饮酒作乐,好不快哉,朝歌暮宴,众人自是尽兴,疲惫之余,惟有一人独自不乐,此乃程青平是也!却是为何?有道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又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落得个“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正当宴席散去时,他便提议道:“今日花朝节,天庆观设老君会诞,燃华灯千盏,祈福万民,吾等深受皇恩,自当惠泽百姓,何不前往拈香敬拜,瞻仰一番,以谢隆恩眷顾。”

      话音刚落,众人疲态的脸上便呈现出些许异色,为首的便是杭老太太、赵康王妃顾如敏以及赵燕蕴。程青平这鬼精的人儿喏,明明是自个想寻着机会、变着法子找独处的机会,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竖起一番大旗,竟也挑不出错来,明晓得这一天下来,各位长辈们身子都乏了,哪里还打得起什么精神跑去天庆观上香祈福?却正正好算准了这步棋,长辈不去正合心意,作为世家,又不能不表示一二,遣着几个小辈作为代表便是。

      作为母亲的赵燕蕴哪里不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思,于是狠狠地瞪了程青平一眼,接着又听杭老太太说道:“青平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今儿天庆观设圣修斋,这等为民祈福的大好事,我们理当前往,只不过我这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大不如前,现今卫哥儿外出求学,园中柔姐儿管事,派她前往也是一样的。园中的岚姐儿、娴姐儿大病初愈,也不便到那人多混杂的地方去,免得又过了病气。”

      “确是如此,辰宁明天一早便要起身外出求学,今夜也得好好收拾行装,出门前你父亲还交代我,今儿要早些回来,想来是有话要嘱咐与你,既如此便正好让卉音前往,与柔儿也有个伴不是?”顾如敏说道。

      “是了,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青平你是大哥,定当要好好护着妹妹们。”郎大不由娘呐,赵燕蕴内心叹了口气地说道。

      “请各位长辈放心,青平定不负重托!”程青平眉飞色舞道。

      路上,本该在外头骑马的程青平愣是说晚上喝了些酒,身子骨受不了这倒春寒的风,硬生生地钻了进马车,陪着杭柔、赵卉音一道。

      “今儿妹妹胃口看似不太好,面容最近看着也清减了不少,若是今晚的菜肴不合口味,现在尝尝这鱼松蘸面饼,虽说看上去油滋滋的,入口却是鲜嫩极了。”程青平拿出一个青碧色的罐子,说道。

      “多谢程小郡爷,柔儿今番吃得饱极了。”杭柔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生冷面孔,让程青平碰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可他是谁?不混说,不容拒绝地启开罐子,从一方荼白的棉纱帕中,夹起一块白玉般细腻、凝脂般柔软的面团子,洒上鱼松,顿时马车里头香气扑鼻,食欲大增。

      饶是果真吃饱了的赵卉音闻着这味,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气,道:“程哥哥,哪里来的好东西,卉音却是未曾见过,香极了!快,给我尝尝鲜!”

      “这东西呀,精髓就在鱼松和面团,主要是鱼松,是由青鱼切段,浸了大半日的酱油,再取出来,用油煎香,等它冷却后,剥去鱼皮和鱼骨,只取其中白肉,然后捣碎,放入锅中,接着用小火慢炒,时不时翻拨一二,要紧的便是不能停手,将它焙成极细碎的丝儿,最妙之处是松、细、白,这才是要诀。最后等它自然冷下来,再耐心地剔去芒刺细骨,加入姜末、椒碎,收入罐子密存,随吃随启。”程青平边将面团递与赵卉音,边解释道。

      此二人吃得津津有味,杭柔坐在一旁也着实突兀尴尬,便也顺着程青平的台阶,吃了起来,果真胃口大开,今儿紧张绷着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脸上也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程大哥哥哪里学得这门手艺,平日倒是深藏不露。”赵卉音道。

      “早些年,路过苏州的灵泉寺,一位前来上香的老妪告诉我的。”程青平漫不经心地嚼着面团,瞟了一眼杭柔说道。

      “苏州的灵泉寺?咦……柔妹妹自小不是在苏州么?柔妹妹可曾吃过这等吃食?”赵卉音问道。

      “柔儿打小便在别院,深居简出,未曾出过门,并未有程小郡爷这番机遇,遇着老妪给这方子,这吃食吃起来也并不是苏州当地的风味,便是柔儿的孤陋寡闻了。”杭柔答道。

      “柔妹妹说得在理,灵泉寺那地方远在郊区,山林密布、羊肠小路、曲折蜿蜒,别说遇着老妪,若是遇着歹人,便是难以盼着英雄前来救美了不是?”程青平半开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这话却正击中杭柔的内心,“灵泉寺……歹人……莫不是当日救我的就是他?”杭柔暗忖着,接着猛一抬头正色地盯着程青平。

      “什么好人歹人的,一顿好好的美食真真是愈扯愈离谱了!喏,天庆观就在前头了,等下柔儿紧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赵卉音打岔道。

      “这两个小丫头片子,既是跟着我出来了,还能让你们丢了不成,虽说人多,但咱们的马车是径自驶入观内的,早就有人在那候着了,何须你这一顿瞎操心的。”程青平笑道。

      “噢,原来程大哥哥早有准备。”赵卉音嘟囔道。

      “也不全是,我只为需要准备的人准备。殊不知‘闲倚胡床,虞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么?”程青平道。

      赵卉音向来不爱参与这等咬文嚼字的说道,既是不解,也不答话,但杭柔却明了,此下句为“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本是苏子登山玩水、赋诗唱和之词,如今在这等情景之下说出,便是另有一番旖旎意味,情愫蔓生,不可捉摸!

      天庆观内外辉映如昼、灿若星辰,有道是“黄道宫罗瑞脑香,衮龙升降佩锵锵”。他们一行在观内道士的引导下按着流程祭拜完,杭柔便由程青平护着往回走,不禁唏嘘:“如此热闹,烧香的烧香的,跪拜的跪拜,祈福的祈福的,可真真却有上天神仙来庇佑么?依我看,不过是各求心安,殊不闻‘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柔儿这话却也不错,若人人皆能独立守神,那么个个不都成真人了么?这世间之所以千姿百态,正因为众生百相,皆有所欲,若要各从其欲,非神人不可为之,正如此便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说,也诞生了各派各教,毕竟信奉的精神力量远比现实中的嗔痴苦恨来得要容易,也更能够化解,便易得观自在,自证如来,若是单以讥而看待,倒有失偏颇,独立守神固然妙哉,但普天之下多为芸芸众生,世间包罗万象便是有容乃大之故。”程青平道。

      “若是信奉的力量远大于现实,那何不以宗教代之?”杭柔轻声道。

      程青平顿住步子,仔细地打量了杭柔一会,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此话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原不该你说,但因是你说,所以我也甘愿冒而释之。华夏民族、炎黄子孙,打从根上起便注定是个文化源远流长的种族,崇文重教,自是不必我说,儒家在历朝历代都被推崇,奉为圭臬,这是历史的选择,也是必然的结果。远的不说,就单论本朝,从开国之日起,便除一切苛冗之政,蠲免损祸之赋,休养生息,民以聊生,德于百姓。此非朝廷,何人能为?若光求于宗教,那以何为准则?人?或神?假使宗教代之,那必将成为当权者的利器,人论即是神论。

      “而如今四海升平,德育万民,儒家大邦,威服四海,声名远播,何不美哉?再者,我朝恩霈军民,岂是神能为之?换而言之,即使感念上苍,有斯神谕,也将传于当权者,将其转而化之,惠泽于民。哪朝哪代,能有我朝这般,凡遇上干旱祈雨、祷雪求瑞,或者临着降生及圣节、日亏月晕、邪风淫雨、寒霜暴雪、百姓艰难,有时碰上庆贺大典,哪次不是恩降皇榜,赏赐军民各关会二十万贯文。若是遭逢年成歉收,米价高涨,官府便将开仓放粮,赈济百姓,或者是按量收购,这都是真真切切地务实惠民。

      “更甚者,若是遭遇火光天灾,蔓延烧至民居,朝廷便会派差吏挨家挨户地上门登记,将其受灾的全家老小,按照人口数分发散钱口粮。朝廷还在城里城外设柴场,共计二十一场,允许大小官吏及百姓进行交易,价钱则由官司量收,与市场价相比大有利润。百姓有疾病,州府还置施药局在戒子桥西,委托官吏进行监督,按照方子修订制做丸散药剂,上门就诊者,详细询问其病源,给药医治,便是朝廷下拨一十万贯钱,命令帅府采取多种措施,赏罚分明,督促医员,每个月按实际数额报于州府,州府再上呈朝廷。诸如此类举措,不胜枚举,柔儿可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杭柔凝望着程青平,久久说不出来话来,最后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便往前走去了。是的,她今日对程青平很是不满,怪他打着祈福的幌子将已是劳累了一天的她诱骗出门,实则只是为了捉弄调戏,以解闷子,这是世家子弟惯用的伎俩,轻薄浅识慕风流,杭柔早就嗤之以鼻,深恶痛绝。所以一路上,她诸般撂脸子、挑刺头,均是不随其心愿,带挑衅似的说出这大逆不道之言,为的就是让他下不来台,为的就是让他难堪!

      “可哪成想,程青平这么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室贵胄,竟懂得如此多治国理政之策,对本朝的举措也如数家珍,这让杭柔对其大为改观!而且最重要的是,言语之间并没有卖弄之嫌,也没有秉持一贯做法——女子不得涉政论政——而是将其视为平等,耐心解释,这般做法着实很是触动杭柔内心深处那颗放荡不羁的灵魂!忽而脑海中冒出这般诗句“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

      走在前面的赵卉音却被院墙边一丛荼蘼吸引住了,口中念道:“今儿花朝节,正是百花齐放的大好日子,唯独你却依旧还是小花苞,花骨朵儿,难不成不想在这春光潋滟的时日,含苞怒放么?却也是个无意苦争春的主!也是,争与不争,有何要紧,争也是开,不争也是开,此时不开或许惋惜,但届时开,不同时日遇着不同的赏花人,或者另有一番际遇,何苦非要争这春光呢!或许不争才是一种豁然呢!”

      “卉音表姐却是说什么呢?这一轱辘的话,窸窸窣窣的,却不真切!”杭柔赶了上来,问道。

      “哪里说的什么话,只是看着这丛叫不出名号的植株,光有花骨朵,原本今日大好的花朝节,竟也不开,叹息一声罢了!”赵卉音说道。

      杭柔纳罕地瞧了瞧赵卉音,接着又凑近去看那丛植株,分辨了一会,说道:“这怕是荼蘼,盛开之时,花小而繁密,香味也是浓郁得很,有诗云‘一年春事到荼蘼’,现今才二月望,你叫它如何开放呢?”

      “哦,原来它就是‘折尽荼蘼,尚留得、一分春色’的荼蘼呀!不开花竟认不出它来,竟是它!”赵卉音道。

      “姐姐今儿有些奇怪,为何好端端地悲春伤秋了起来,这倒不符合你这一贯的秉性,好生叫人奇怪!”杭柔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还不是为着我那明日即将远赴求学的傻哥哥,唉……”赵卉音话音刚落,杭柔就自知失言,不该如此冒失地唐突了,竟把这程子话给她引了出来,这个中缘由,旁人不晓,杭柔难道不知?正当后悔之际,忽而听到:

      “曾经听闻有一种制作荼蘼酒的方法,是在文人的飞英会上流传开的,将一种名为‘木香’的香料细磨成粉末子,再置于酒瓶中,然后将其加以密闭。到了饮酒宴乐之时,再开瓶倒酒,那时的酒液呀,定当芳香四溢,接着在酒面上洒满荼蘼花瓣,这一时半会呐,不知酒香,还是花香,真真是难以辨别。虽未曾饮过,但单单想想这画面,在暮春时节,浮着片片荼蘼花瓣的酒杯,便是雅致极了!”程青平解围道。

      “听起来确实很香,那改日待到暮春时节,荼蘼花开,我们可要尝试一番,看看究竟到底有没有程大哥哥说得那样香哈——”赵卉音边打哈欠边说道,一旁的杭柔也被跟着打了个哈欠。

      程青平见状,于是叫人唤来马车,便上车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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