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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顺势而为 ...


  •   又过了几日,傍晚时分,素玉从外头采买回来,路过连廊之时,瞧着垂花门外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心生蹊跷,便悄悄地跟了上去。是一副小厮模样的打扮,但是看着这身板却很是娇小,而且身影又很是熟悉。

      这心里更加奇怪了,素玉尾随潜行,只见那小厮侧身斜视、步子急促地出了南园,随后进了一条巷子,掏出怀里的包裹,与一位粗布黑衣的男子交涉了一番,随即换了一小袋物什,匆匆离去。

      素玉一路跟着,直至她进了兰雪院。心下暗罕:这人却是兰雪院之人?身形如此之熟悉,莫不是绿儿?可她携着包裹却是为何?又与男子作何交易?换了何物?又想到日前,听得底下的丫鬟们说,自打苏小娘和杭笠那日从文庙架走后,至今不见踪影,院子里乱成一锅粥,杭盈日夜闹腾,还几次三番地寻至涵碧山房内,都被丫鬟们挡了回去,于是就在屋子里头使劲折腾。

      而杭娴那晚在香草居闹了一场后,回去却是安安静静,一言不发,闷在屋子里,茶饭不思,任凭杭盈上蹿下跳,可谓是冰火两重天!难不成绿儿见兰雪院大势已去,苏小娘不在,没了主心骨,而两位姑娘又如此,便偷了些金银细软拿出去变卖?

      素玉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到了涵碧山房,一进屋子,便听闻里头笑语连连。这时,杭柔正坐在杭老太太旁边绘声绘色地手舞足蹈,而老太太则捧腹大笑,笑骂道:“泼猴儿!哪里来的泼猴儿!哈哈——”素玉便请安问好。

      老太太说道:“您回来的倒是正巧,柔儿有心给我这老太太做了些碧涧羹,但人老了,脾胃运化功能总是弱了些,哪里吃得下这般许多?只食了这一小碗,便觉胃满。喏,这食盒里盛着的便是未曾动过的,你也尝尝,看看咱柔儿的手艺,可比得上你不曾?”

      “谢谢老太太赏!谢谢柔姑娘!老太太却说的哪门子的话?柔姑娘冰雪聪慧,学什么都快,上道得很,只是平日里金枝玉叶,哪需要学这些呢?还不是为着对您的一片赤诚孝心,才洗手作羹汤,光凭着这点,奴婢就差了好一大截儿,天差地别!更遑论柔姑娘随老太太这般心灵手巧,一点就会,老太太如此说,这不是折煞奴婢么?”素玉说道。

      “哟!瞧瞧素玉姐姐这张嘴喏,想来是在外头偷吃了蜜吧!这一番话说的,横竖两边都讨喜!甭说这些了,你快尝尝,这是我特地让巧儿去郊外庄子上,摘回的新鲜楚葵,祛其根,取茎叶,过水焯,再加之苦酒、黑芝麻、茴香等佐料,最后变为菹菜。吃起来却很是清馨爽口,犹如碧涧。”杭柔道。

      素玉尝了尝,赞不绝口,复而将刚刚所见所闻,一一回禀,然后退下。杭老太太听后,转头看向杭柔说道:“柔儿,你是如何看待此事?”

      “祖母,柔儿最近在看《管子》和《老子》,里头有这么两段却让人记忆颇深,一是《管子》:‘春秋冬夏,阴阳之推移也;时之短长,阴阳之利用也;日夜之易,阴阳之化也。然则阴阳正矣,虽不正,有余不可损,不足不可益也。天也,莫之能损益也。’

      “二是《老子》:‘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您觉得是管子的天也,莫之能损益?还是老子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更为合适恰当呢?”杭柔并未作答,而是将话又抛回至杭老太太。

      “损益之事,须得具事具理而加以明晰辨别,天固不可移,但世间万物却可析其理,因循利导而趋于改之,不也正是合于老子所言?”杭老太太说道。

      “如此便正合柔儿之想,如今咱们杭府虽有些风波,却无惊涛骇浪,这船行万里,哪有不禁风浪呢?更何况是咱这艘百年世家之巨船,载负甚重,难免需要修修补补。现下父亲寻道遁世、柳氏获罪入狱、苏小娘软禁别庄,从前依附于此二人之菟丝旁支,自然是惶惶不安,另谋出路,因此乱起南园。

      “但却未曾动摇根基,毕竟还有您坐镇于此,暂且一时地阴阳失衡,也未必是件坏事。正好能够循着老子所言,暗行其道,损不足,奉有余。自此一来,正好清理门户、吐故纳新,恰如‘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

      “待大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后,还他一个清清爽爽的杭府,干干净净的南园!此等除奸革弊之事,此等刮骨疗伤之事,便由我来做吧!也算是为着这杭府做些事吧!想来也能宽慰娘亲的在天之灵!”杭柔说道。

      “柔儿,终于长大了!别的也并无要吩咐的,只一句‘法虽不善,犹愈于无法。’好了,放手做去吧,我也累了,该歇息了!”杭老太太说完,双眼阖上,忽而鼾声渐起。

      杭柔见状,便给杭老太太掖了掖身上的毯子,也离去了。回房的路上,杭柔环顾四周,虽是小院春寒闭寂寥,但抬眼望去,却是灿若星辰、风清月朗,诚如月夜流光相皎洁!

      话说杭娴,那日从香草居回来后,也是茶饭不思。起初虽说是抱着隔山观虎斗的想法,但后来这态势却是始料不及的,哪有让下人们直接这般架走?而且临近傍晚也不见他们踪影,这才慌了神,黑夜笼罩着的兰雪院恰似日暮穷途,无尽的黑夜,悄无声息。她恐惧、害怕,既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那不如祸福在呼吸,拼死赌一把。于是一个激灵,怒从中来,杭柔怎敢如此独断专行?热血上头,便不顾不管地跑去香草居讨要个说法!

      但是后来却被杭柔那几声质问给唬了去,杭娴何等聪明,一旦冷静下来,哪里会想不明白?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背后一阵发凉,沿着脊梁骨簌簌地扑出冷汗,手脚也变得绵软无力,浑浑噩噩地离去了……回至房中,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脑子里闪现过众多场景,一会子是对赵辰宁“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的绝望,一会子又是对苏小娘、杭笠“生死不明两茫茫”的担忧,一会子又是对自己“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的悲叹,千丝万缕乱麻团,满腹愁思无处诉!何地遣?醉酒一壶殇满天,漫漫长夜对愁眠……

      第二天醒后,已是傍晚时分,杭娴头疼欲裂,嗓子也似冒火般,疼得厉害,哑着声叫唤道:“夕儿……夕儿……”

      夕儿原本就守在房门口,昨夜她家姑娘一回来就将自个锁在屋内,不许任何人进去,心下担心得很,却又没办法。她主子的脾气是个说一不二的,看似柔柔弱弱,实则执拗得很。这不一听到杭娴叫唤,立马就赶进屋里头,应道:“嗳,来了!”这一进门,便被好大一股子酒气给熏着了,接着说道:“姑娘,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呀?这又是哪里来的酒呀!夕儿竟是不知,怎么就如此糟践自个的身子骨呢?”

      “我、要喝茶……”杭娴道。

      “奴婢这就给您倒去!”夕儿忙着出去给杭娴备些茶水,又一面吩咐人将屋内打扫一番,但是跑上跑下地找人,也不见小丫头们,更别说进去伺候了。

      杭娴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而后夕儿进门前,特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但泛红的眼圈却瞒不过她,心下了然,无声地叹了口气,惨白的脸上扯着笑,说道:“想来是夜深了,丫头们都睡了吧。无妨……”

      “姑娘……”夕儿叫了句,然后不再作声地给杭娴披了件外衣后,便将几扇明瓦窗给支棱了起来,说道:“姑娘可是饿了,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吃食。姑娘刚喝了酒,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那我去给您做些清粥吧!”

      “好,粥、养人,粥好、养胃……”杭娴哪里不知道,如今这些帮闲钻懒的见小娘毫无踪迹,小厨房肯定是黑灯瞎火、清炉冷灶,其他的做起来都麻烦,不如弄碗清粥来得实在!

      正当夕儿要出去预备时,只听得屋外的帘子“吱嘚——”一声,杭娴纳闷地说道:“今夜的风怎这般大?竟连帘子都哐当作响!”

      “刚刚还平静得很,这会子倒是刮起了邪风不成?不对呀,您瞧着窗外的树都没动静呢!”夕儿看向窗外说道。

      两人正暗罕着,听得传来:“咦——可真是冲人!姐姐有这般好酒,却是一人独饮,好没意思!”

      杭岚走了进来,身边带着一个小丫鬟还提着一个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见着杭娴她俩很是惊讶,倒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在榻上,吩咐小丫鬟将食盒中的吃食拿了出来,说道:“姐姐可瞧瞧,您独自享美酒,妹妹可是惦念着姐姐,刚做了这些吃食,趁着热乎劲,马上就放入食盒中,赶忙跑了来呢!”

      杭娴虽还有些酒意上头,但也是个恰如比干多一窍的人儿,说道:“妹妹这话说的,倒不是姐姐气量小,独自饮酒,确实是这酒也是第一次喝,不知清浅、不知浓烈,哪里就敢贸邀了妹妹来,这不得先以身试酒,知其轻重,方显诚意不是?”

      “如此说来,便是我错怪姐姐咯?那岚儿这里便以这些吃食向姐姐赔个不是,那姐姐能否看在这些吃食的面子了,原谅妹妹的唐突呢?”杭岚俏皮地说道。

      “妹妹这般惦念着姐姐,姐姐哪里会怪罪妹妹,夕儿,去,打水来,伺候我起身。闻着味儿,倒真觉得饿了!”杭娴说道。

      一番梳洗后,杭娴便吃了起来,问道:“这道羹很是柔脆,叫何名字?”

      “锦带羹。”杭岚说道。

      “哦?可是杜甫的诗句“香闻锦带羹”的锦带?”杭娴说道。

      “正是!正是!姐姐好文采,这般博览群书!怪不得——柔,哦、哦……怪不得外头说您是,若、吟柳之道韫,才思饱学之女子!”杭岚说道。

      “又在这胡吣了,只就一句香闻锦带羹,哪里就论得上才比道韫?”杭娴笑道。

      “嗳呀,左不离就这些个意思,这叫以小见大。古书上不是,虽小必大么?这话是出自何处来着?我怎就记不起来了呢?”杭岚拍了拍脑袋,摇着头说道。

      “你说的是《管子》里的‘万物之于人也,无私近也,无私远也;巧者有余,而拙者不足,其功顺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违之。天之所助,虽小必大;天之所违,虽成必败。’可是这个?”杭娴道。

      “呀呀呀!可不是么?姐姐您还谦虚,这般文采!犹如明珠出海呐!”杭岚道。

      “明珠出海?只怕是‘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罢了!”杭娴自嘲道。

      “明珠华美,于夜光辉,那华美如明珠——为何不同您刚说的《管子》那般巧者有余,而拙者不足,其功顺天者,天助之——趁夜绽放?顺势而为呢?”杭岚道。

      此话一出,杭娴犹是明白杭岚此行之目的了。沉吟良久,方才说道:“罢!罢!同作花根叶,复作叶前花。花中七姊妹,并蒂复连丫。”

      “诶!那自当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这花朝节将至,姐姐可有何想法不曾?也好让姊妹间热闹热闹呢!”杭岚道。

      “嗯,待我好好想想。”杭娴道。

      “这夜也深了,姐姐想来也是乏了,妹妹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叨扰姐姐!”说罢,杭岚便起身告辞离去。

      杭娴独坐在桌前,烛光昏昏暗暗,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随风飘摇,烛芯也噼啪地燃着……

      “姑娘,您说岚姑娘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声不响的,怎地今日却来看望您呢?”夕儿不解道。

      “这哪里是岚妹妹?分明就是杭柔的好本事!”杭娴道。

      “柔姑娘?这又是从何说起呀?”夕儿道。

      杭娴解释道:“首先杭岚提着的食盒,是紫檀仿剔犀如意纹食盒,这分明就是香草居的物什,其次这锦带羹、这明珠出海、这管子,哪一件不是暗指我放下心结,顺势而为?再者,刚刚岚妹妹差点就说漏了嘴,什么若吟柳之道韫,明明就柔!杭柔竟能让杭娴来做说客,这个倒是我小瞧她了!

      “哎,这般手腕,叫我如何不心甘,上辈子的恩怨,她都能放下,止步于此,那我又何必计较这许多呢?况且这兰雪院早已是银样镴枪头般,苗而不秀,着实是要为着自个打算!南园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不顺水推舟,助她将这南园打理得肃肃兔罝些呢?”

      夕儿听得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杭娴见她这般模样,说道:“你这脑瓜子哪里装得下这些道道,夜也深了,歇息去吧!明日早些起来,我还要去趟香草居呢!”

      “是。”夕儿一脸沉思,缓缓挪步,临走之前还不忘将窗子关好,帘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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