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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杀鸡儆猴 ...


  •   杭柔现在开始慢慢接管南园了,大小诸事可是冗杂繁绪,这不还未睁眼,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陈嬷嬷隔着帘子道:“姑娘可得起了,外头站着的管事婆子们都乌泱泱的,都等着您训话示下呢,可不能和从前那般怠懒了,您现在是这园子里的主事之人,得拿出当家主母的气派来,才能让底下的人服众呀,若是您都懒散赖床,这上行下效的,底下人也就更难教化了。姑娘——”

      “啊,嬷嬷——我昨个从早到晚,直至今儿丑时才刚看完那摞子账簿,这才几时呀!天都还擦亮吧!我困呀……嗷呜……”杭柔迷迷瞪瞪地抱怨道。

      “今不比往昔,您刚接手是会辛苦些,过些阵子,您熟络了,自然就好了,快些起身,可不能犯懒,外头还等着呢!”陈嬷嬷一把掀起帘子,吩咐翠喜和巧儿伺候杭柔梳洗。

      好一通忙活,杭柔在众人的摆弄下,妆扮得像模像样,随后又在嘴里含了片参,太阳穴抹了些薄荷制成的药膏。定了定神,方才煞有介事的出了房门。

      厅堂里头早就站满了各房管事的婆子,外头还排满两列各房婆子带来的丫鬟们,果真是乌泱泱的一片,穿红度翠,好不耀眼。

      “各位主事们,久侯了。”杭柔在上首榻上坐定后,抿了口茶,方才说道。随即又扫视了一遍这屋里屋外的婆子丫鬟们,或神色傲然、或没精打采、或不以为意……懒懒散散、稀稀落落地站着,丝毫不将杭柔放在眼里。

      于是接着道:“我也是头一回这样郑重地见过各位主事,怪柔儿以前整日里坐在屋子里,并不怎么往园子各处走动,也不十分能认得全,只得麻烦各位主事们,先各自报一下家门吧,喏,就从左侧开始吧!翠喜呀,这点卯的簿子拿好了没,主事们报一个,你就圈一下,我也好认认全。”

      “给柔姑娘请安,老奴是园中负责采买的魏三娘,平日里头大家都管我叫魏大娘。”魏三娘道。

      “哦,原来您就是负责采买的魏三娘呀,虽未见其人,但您老往日里采买的羊羔酒,可是甚得我心,这味儿地道着呢,后劲也足,这寒夜里暖上一壶,就着牛羊涮锅,可是暖到人心底里头去了。您老一般是从哪买的这羊羔酒呀?味竟如此醇厚!”杭柔道。

      “回姑娘的话,老奴连着好些年都是去御街南边的遇仙酒楼采买置办。这酒楼也是老字号,能得园中贵人的一句好,也是咱做下人的最好的赏赐了。”魏三娘道。

      “我这喜欢得很,这酒什么个价钱呢?回头也想花自个的体己钱买了些,托人送与苏州庄子上的奶娘尝尝。也不枉她老人家这般尽心伺候我一番呢!”杭柔道。

      魏三娘见杭柔这般与她家长里短地唠嗑,便真以为是杭柔就如外头传言一般,是个没见识的软性子,第一天见面,便和主事们推心置腹的,铁定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便透着底儿道:“这羊羔酒呐,八十一文一角。”

      “哎,还有那种叫,哎呀,叫什么来着?也很是好喝,甜滋滋的,带点儿酸。”杭柔笑着问道。

      “姑娘,您说的莫不是叫银瓶酒吧?”魏三娘道。

      “对对!是这么个名!这酒也好,也想买了送人,该是怎么个卖法呢?”杭柔道。

      “这酒也是从遇仙酒楼采买的,七十二文一角。你若是送人,各四角就是将将够了,既让人尝了个味儿,又不失了体面。”魏三娘道。

      “这魏主事真是个中行家,不仅对这些物件儿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每个的价格竟也记得那么熟,真真令人敬佩!还难为您为我想着,四角便是妥当。翠喜记下了么?就按魏主事说的买。”

      “承蒙姑娘夸奖,这真不算什么呢,货比三家、比价算数可是咱手头上吃饭的家伙。承蒙园中贵人们的信任,若是这都记不住,也无法在这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些年呢!”魏三娘道。

      “嗯,是好些年了,那您肯定对于物品的市值行情了然于胸了。那就劳烦您听听这些是否合理呢!”杭柔示意道。

      翠喜看着账簿念道:“轩正二十九年至三十五年,置银瓶酒柒佰贰拾角,八十九文一角,计陆万肆仟零捌拾文,约合陆拾肆点零捌两白银;置羊羔酒柒佰贰拾角,九十八一角,计柒万零伍佰陆拾文,约合柒拾点伍陆两白银。”

      “这银瓶酒原是七十二文一角,你却抬至八十九文,仅这柒佰贰拾角的银瓶酒和羊羔酒,这短短七年,便吞了二十四两白银!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左不过十两,可你倒好仅仅在这酒钱上,七年功夫就吞了寻常人家两年多的花销!如此中饱私囊!如此蠹弊蚕食!这偌大的南园,可还禁得起几下折腾!”杭柔顺手将账本接过,重重丢在魏三娘头上,呵斥道。

      魏三娘一听,脸色顿时寡白,颓然跪地,垂着头,鬓角旁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双手交叠,手指揉搓,惶恐不安。

      “陈嬷嬷,按照家法该如何处置?”杭柔押了口茶,问道。

      “回禀姑娘,按照家规,中饱私囊数额巨大者,应先杖责三十,令其上缴私吞钱财后,逐出南园,发卖与人牙子。”陈嬷嬷一字一句道。

      “好,我也刚接手,这初来乍到的,不懂这许多,也怕自个做主,白惹了人笑话,既是有家规,那就按家规来吧!也免得旁人说我有失公允!来人,带下去!好好查查这账簿,看看这魏三娘到底要上缴多少,不可污了她,也不可短了杭家。”杭柔道。

      “姑娘!饶命呀!姑娘!老奴不敢了!老奴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罪过!姑娘!您给老奴一个机会吧!”魏三娘被下人一边拖着,一边哭天抢地道。

      “呀!这一大早的真是闹心!真真是对不住各位主事了,恰巧呢,我爱喝这酒,就略微翻了翻账簿,没曾想刚好就发现了端倪。哎呀,也怪我年纪尚轻,不知道如何酌情处理,就只得依规办事了。还望各位主事海涵,多多指教和包容我这黄毛丫头!”杭柔谦道。

      众人纷纷肃然躬身道:“柔姑娘秉公办事,老奴(奴婢)不敢有所异议!”

      接着又开始自报家门,这样一番下来,日头也是老高了。最后杭柔说了些敲山震虎、刚柔并济的话语,便让大家散去了。待众人离去,杭柔往后一倒瘫卧在榻上,抱住蝶恋芍药暗纹绸枕蒙头就睡,好半晌,口中才喋喋不休道:“陈嬷嬷,祖母这个老狐狸!累死我了!难怪祖母要将此差事丢与我,可真真是累死个人儿!翠喜、巧儿,我饿了!我要吃翡翠珍笼包子!胡蝶齑疙瘩!羊肉碧碗羹!还有鹅梨粥!”

      “好好好!姑娘这两天辛苦了,老奴这就给您预备去,吃饱了,补好身子,方才有力气继续打理这园子呀”陈嬷嬷道。

      “姑娘,您刚才可是厉害了呢!瞧把那些主事们吓得呢,简直就是当头棒喝!这下任凭谁也不敢小觑了您去!”巧儿雀跃道。

      “这哪就厉害了!你以为他们真是被唬着了?!你以为仅凭魏三娘一人就真能在苏小娘眼皮子底下,捞着这么多油水么?里面门道多着呢!我刚刚这出呐,只是杀鸡儆猴,先给个下马威,只够让底下的丫鬟小厮们收敛着些,不敢怠懒,暂且恢复往昔的井然有序,也就明面上不会太难看。

      “否则我这刚管家就镇不住乱子,那还得了!这些老主事,个个都是人精儿,哪里会怕?!追本溯源呐,黑手还在后头呢!就昨儿几天翻了翻这账目就晓得,这园子里,怕是从根上就烂透了!如今,爹爹这是一概不理事,整日里迷道崇仙,祖母年纪大了,压在我这肩上的担子可真是够实乎的。罢了,且走且看吧!力挽狂澜、拨乱反正还真是得费好些心血呢!”杭柔嘴里含了颗罐子党梅,慢条斯理道。

      “姑娘,今儿午时三刻,您还得去云香馆呢,现在瞧着时辰,估摸着您吃完早膳,时辰就差不多了。”翠喜提醒道。

      “嗳!你不说,我还差点真就忘了,这几日陀螺似地连轴儿转,真是忘性大,还得去赴那呆霸王的约呢!不过呀,此时此刻,我已成为园子里的众矢之的。我的一举一动就有人盯着着,我若是贸然出去,恰好被抓了个正着。

      “姑且不论能不能走得好下一步,将苏小娘也绳之以法;就是这私会外男一重罪也足够我受得了,我今儿是去不成了。”杭柔道。

      “您不去?那该如何是好?您不去,却约了程小郡爷,这位爷儿,看起来可不是个善茬,您若放他鸽子,害他白走一趟,咦——想想就可怕!您信不信他得寻上门来找您说道,届时怕不是私会外男这一罪名了!指不定兰雪院的人会怎么大作文章呢,肯定得泼您一身脏水,说您勾结外人,暗算柳氏,您也得被牵连进去!”翠喜道。

      “可不是嘛,我当然晓得不能放了这位爷的鸽子,这我不是正犯愁吗?既得躲避众人的目光,又得熄了这小郡爷的怒火。”杭柔眼睛骨碌一转,盯着巧儿道。

      “您,这,我害怕呀!小郡爷,他……性情琢磨不透,我怕……”巧儿缩着头道。

      “你别怕,你尽管去,你只需如此如此说,我保管你安然无虞。”随后杭柔在巧儿耳边窃窃私语,巧儿不住地点头。

      “待会儿用过早膳,翠喜就和我前往兰雪院。咱们去吸引众人的目光,掩护这巧儿这小蹄子。”杭柔道。这会说话的功夫,陈嬷嬷便将早膳预备好了,正端进屋来。杭柔闻着味儿,就觉得香,不等陈嬷嬷放下,便拿了一个翡翠珍笼包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今儿是正月十九,刚过了元宵,街上还是热闹一片。巧儿特地换上寻常小厮的衣裳,避人耳目、躲躲藏藏地出了南园,待到走入祥宁门杈子外至清和门间的南瓦子街,里头挤满了金银盐钞引交易的商贾人流,街边铺面也堆满了榷货务算清盐钞引的金银物件、现银等看垛钱,并且都备着打钑炉鞴,数不胜数。

      巧儿之前只是听园子里的老人说过,但从未见过这阵仗,但心里装着事儿,也不敢过多停留,四处觑了觑,便往人堆里钻去了,生怕被人尾随。不知不觉,巧儿抬眼一看便到了云香馆,瞧了瞧周遭的马车,竟未发现程府的马车,于是松了口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云香馆茶肆不大,却也是布置妥帖。铺面里列着若干花架,上面摆放着些怪松奇桧,将茶桌隔断开。这与街上推车担设浮铺有所不同,茶肆还会敲击茶盏歌唱叫卖,浮铺则是通过点茶技艺,来吸引、招揽客人。巧儿刚一落座,还未叫茶,便见着一群衙门打扮的兵司拥了进来,手里提着茶水。

      巧儿甚是奇怪,这本就是茶肆,这些官兵为何还自带茶水,也不上座,径自往铺台处走去,将茶水往台上一放,这掌柜便无不涎着脸道:“今儿账面还未进得这许多,劳烦各位爷们高抬贵手。”原来这些人竟是来敛取财物的。

      又听得旁边桌的茶客悄声说:“得了,又是来龊茶的。”眼见着官兵满脸不耐,正欲动手,巧儿正琢磨待会打起来,自个该如何保全,免被误伤。

      这时,只见程青平提住领头的官兵,说道:“这李先府就是这般带兵的?今儿爷心情甚佳,暂且放你们一马,还不快滚,不然就得等挨刑吧!”官兵见程青虽是平常打扮,却气度非凡,也并不敢惹,便溜走了。

      “你家姑娘呢?怎么就你一人?”程青平眼尖地认出巧儿,走上前来,问道。

      “姑……娘,被府中杂务缠身……”巧儿哆哆嗦嗦地说道。

      “舌头捋直了再回答,怕我作甚?能吃了你?”程青平道。

      “回……小郡……爷,奴、婢,不敢……”巧儿道,然后猛吸了口气,又灌了一大口茶,平息了一会,才利索地说道:“姑娘,本是想亲自前来,只因刚刚接管了杭府,大小杂事繁琐,实实是抽不出身。

      “且姑娘说,小郡爷是再聪明智慧不过的人了,药方写的明白,小郡爷定是会谅解。冰片壹,不仅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还是‘空怜一掬水,珍重此时情’。既是珍重此时情,那哪能单单空怜这一掬水呢?小郡爷的恩情更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所以姑娘这才派了我前来。”

      “你家姑娘倒是个巧言令色的,不过,这话却是说到我心窝里去了,深千尺?那可不是嘛,还算杭柔这丫头有点良心。她如今独自一人打理南园?”程青平道。

      “回小郡爷的话,正是呢,姑娘心里无时不惦念着小郡爷的好,上回听着大理寺来人抓拿柳氏归案,可是唬了姑娘一跳,开始还不解其意,后面明白过来了,口中只是说道,这一片赤诚,竟是无以为报!”巧儿道。

      “果真?她果是如此说?”程青平眼巴巴地望着巧儿。

      “这还能作假么?巧儿是个实诚人,若是姑娘不曾说,巧儿哪里敢在小郡爷面前鹦鹉学舌呢?如今姑娘孤身一人打理这偌大的园子,身边的主事婆子们都不趁心,昨儿姑娘都忙活半宿方才歇息,今儿天还未量,便起了身,只因外头婆子们等着训话示下。

      “这眼窝呐,瞧着就心疼,乌青乌青的,熬得人都瘦了,为着这烦心的琐事,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巧儿恳切道。与此同时,刚刚大快朵颐了一番的杭柔,本想着去趟兰雪院,与苏小娘斗智斗勇,无奈吃得太饱,正让翠喜扶着在园子里四处优哉游哉地溜达——消食呢,不住地打了几个饱嗝,嘴里全是胡蝶齑疙瘩的味儿。

      程青平心满意足地砸巴着这一番话,随后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又是自责地说道:“这柔丫头身子骨弱,一时半会哪能担得起这担子,这不是白白地折磨人吗!你家老太太也真是,欸……我待会儿就让茗宋去取些进补的药材,你回头带去给你家主子补补身子,可别是累坏了。这累坏了,还怎么报答我这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恩情呀!”

      巧儿听得愣愣的,忙说:“主子身子就是一时半会吃不消,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过于劳累,不能亲自前来拜谢小郡爷。用不着这上好的药材大补,都是虚症儿,直接用上这上等的药材,怕更是雪上加霜吧!

      “小郡爷,您别担心姑娘的身子,咱做奴婢的,铁定会照顾好的。您只管放心!姑娘还有一事相求,能否先将柳氏以杀人纵火、谋害小厮的罪名论处,因着杭卫公子临近春闱,姑娘怕大娘子之事影响了公子的前程。”

      “此话有理,便依你家主子。”程青平道。

      “小郡爷,奴婢也不敢出来太久,怕引人耳目。若是没什么要吩咐的,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巧儿道。

      “嗯,也没什么其他要嘱咐的,只一点,你要好生服侍你家主子,若是有什么难题,千万别自个扛着。尽管来程府找我,我若是不在,交代茗宋也是一样的。”程青平叮嘱道。

      “是,多谢小郡爷挂念关怀,奴婢记下了,定当转告姑娘。那奴婢便告退了。”巧儿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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