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长辰

4、烈火

　　终于又到了寂然无声的夜，如同荒凉沙漠上的一汪清泉，他手中的长剑，在夜的光华中，发出银白色的光，胜过了天空的月亮。
　　黑黝黝的江中，13艘小船箭一般滑向对岸，悄然无声。
　　看着那些小船，他的思绪忽的就飘回到了10年前，那个染血的夕阳之中。
　　那天，他正看着一只鸽子，从远处飞来，稍作停顿，然后在芦花荡中掠起，又飞走。
　　有很多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不是那么赌一时之气，离开吴郡，今日，在这个思之余狂的下午，可否，会能够见到他爽朗的笑容。
　　即便是他从未对自己有过半分心思吧，可是，自己，只要能够看着他，岂非就已是最好？

　　这样想时，他对自己说，回去吧，回去吧！
　　于是，他便骑了马，跟着鸽子的方向，一路飞奔。
　　那不是回去的方向，他知道，那，只是离他更远的方向。
　　虽然在心中，对自己说了千遍万遍，回去吧，回去吧……
　　可又怎能回去？
　　当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人把酒言欢，在星满长河的夜，弹剑而歌。最终，被一只迎面射来的箭，打碎了长河的宁静，两人再一次并肩作战，他一身红衣，如同灼热人心的火。
　　梦醒后，枕头一片冰凉，身旁的小乔，睡得正甜。
　　他披上衣服，站起身，走出房外，仰望天空。
　　天空中的星河依旧若汉，依旧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觉得哽咽，但是，他不会落泪。
　　站了许久，终于累了，回到房中，却听到了吴郡传来的噩耗。
　　孙策遇刺，生死未卜！

　　犹豫了半年的心，此刻竟没有半点思索，直到骑着马，奔出了几百里之后，才忽然回过神来。原来，那一直以来的犹豫不决，只是因为他平安。

　　一路上，马不停蹄，连水都没有喝一口，他拼命的赶路，一鞭接着一鞭，打在马背上，平常，他是个爱惜马的人，然而这时，却早已忘记了爱惜，是什么意思，眼前，只飘动着那一抹红色，曾经温暖过人心，拨动过心弦的红。

　　到达吴郡的时候，又是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燃烧着城墙，而城墙上那一抹白色，让他心惊胆战。
　　径直入城，却没来得及见到伯符最后一眼，他的棺木已经合上，静静的躺在灵堂之上，再也不会跳起来对自己大喊大叫，也在不会跳起来，同自己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
　　悔恨，懊恼，一齐涌上心头，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原以为时间会有很多，就想大海中的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原来，却只是一条随时都会断流的小溪。在一眨眼的时间，就枯涸了！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在冰冷的棺木上，棺木上，丝毫没有那熟悉的味道，透过指尖，只传来一阵一阵的冰凉和无助，就如同现在，剑柄上所传来的温度是一样的。
　　悲伤，冰凉，无助。

　　伯符，你知道吗？在你死的那天，我，其实已经死掉了！
　　周瑜看着远方，渐渐燃烧起来的火，仿佛当年自己所深切迷恋的那团红色。
　　葬身在这火红之中，是幸运，抑或，幸福？

　　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再次的见到了那火，那红，跳动的火焰，一直没哟停歇过，直冲上黑黝黝的天空，将天空也照亮。

　　周瑜跳上了一条战船，趁着东风，杀入了曹军的大营。
　　哭声，叫喊声，风声，还有呜咽的江水的声音，混成了一团。飘飘扬扬的飞上了天空，再晃晃悠悠的洒落在各处各地。

　　一战告捷！
　　周瑜看着滴血的剑尖，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是啊，这胜利，该同何人分享？又该同什么人，去诉说呢？

　　将曹操直追到南郡，然后，中了流矢。
　　躺在病床上的人，都会感觉特别软弱。在半夜惊醒的时候，才恍然发觉，时间，竟翩然飞过，已经十年。

　　太久了吧？若久的，我已经开始记不清你的摸样，该怎么办？
　　让我再来看一看你可好？

　　修长洁白的手指，在空中划过弧线，然后颓然跌落。

　　周瑜死在孙策死后的十年，赤壁之战后的半年，从京回南郡的小舟上。
　　无人知道，他究竟是在想着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句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