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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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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进来的时候,瞧她还在上妆,便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将一支穿云簪插在她已经束好的发间,又看了看铜镜夸道:“真好看,年轻就是好。”
虞尚君摸了摸发簪,心下一转,抬眸透过铜镜瞧见舅母头上少了点什么,惊觉道:“我记得这支发簪舅母日日戴着,成色稍有暗淡就让人清洗打磨,珍爱无比。”
舅母双手搭在她肩上:“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母亲送我的新婚礼物。”
一听这话,她伸手就要取下发簪:“这么要紧的东西,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却被舅母按下:“不用紧张,既送你,自有我的道理,你且听我说。”
她这才缓缓放下手,静静的坐着,兰曦本在给她上妆,抬眸看了舅夫人一眼,朝舅夫人微微服了服身,便继续给她描眉。
只听舅母娓娓道来:“我父亲原是个走镖的,和府衙有些关系往来,府尹又和我外祖父家有亲,就给我父母牵线搭桥,婚后两人恩爱和睦,我自小的愿望就是能找得一个像我父亲爱重母亲那般的人共度余生,你舅父刚入赘那几年,我们还算举案齐眉,后来带着玉哥儿来了南州,他就娶了好几房妾室,对我们母子也不怎么在意了,我也曾怨怪你母亲,觉得若不是你母亲让你舅父来南州,他也许就不会变,以至于每每看到你,就心生厌恶,可如今想来,还没来南州的时候,你舅父就已经纳了妾,来南州后,他不过是暴露了本性而已,这些年你舅父前前后后纳了那么多个,又有哪个真正过得顺心遂意的,即便是秦如意那般得宠,儿子做错事,照样被你舅父冷落,后院再多女人,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男人的私欲。”
兰曦上完妆,扶她起身准备换出门的喜服,舅母也帮着整理,边整理边说:“我母亲曾盼着我与你舅父琴瑟和谐,我没有做到,也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见你舅父纳妾,便强硬不肯低头,若是我早些想通,这些年也不会平白让妾室压我一头,其实我心里清楚你舅父为何一个一个往府里纳妾,可我却不肯承认事实,只一味把错归咎到你母亲头上,自己心里才能好过些,这些年我也没能做个称职的舅母,没好好照顾你。”
虞尚君听得一头雾水,原主素来与舅母没什么深交,日常也不需要请安问候,在园中碰面打个招呼,节庆日子一起用顿没什么沟通的席面,偶尔从下人口中听点李氏房中的闲话,反正谈不上亲厚,倒也没有受过舅母的磋磨,如今舅母却来跟她掏心窝子,倒让她有点看不懂了。嘴上还是客套道:“舅母别这么说,这些年多承舅父舅母关照,阿妩才能安安稳稳在府里长大,阿妩已经感激不尽了。”
“昨夜你舅父来我屋里与我闲话家常聊了很久,我大约是有些懂他了,男人嘛,在外想要个懂事贤惠好名声的妻子,回家想要个知情识趣的好女人。秦氏一心只想讨好你舅父,却根本不会教孩子走正道,云哥儿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人嘛,总是顾着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吃一堑长一智,你舅父如今脑子清明了些,让家中妾室所生的子女都挪我院里去养着,只让我别养废了,往后一边有我教导孩子,另一边又有妾室照顾他,反正好处都让他落着了。”舅母轻轻叹息一声。
“那云哥儿……”
舅母会心一笑,为她系上腰带说:“你当我没有分寸啊,那几板子打不死人,你让大夫去重虎堂给他治伤,若我不准,大夫连重虎堂的门都进不了。我恨秦氏不假,若不是她从中挑唆,我儿承玉不可能去御南王军中,可云哥儿到底是你舅父的亲儿子,给他点教训是应该的,真弄死了他,你舅父不得跟我拼命啊?”
想想也是,以往原主跟舅母虽然走动并不亲近,见舅母行事也不算乖张,不过是困顿于妻妾争宠的恶性循环不能自拔罢了,倒也不曾听闻对府里的孩子使过坏。
“如今你舅父让我养着几个孩子,也弥补了你大表哥不在身边的冷清孤寂,我的日子也好打发些,倒是你,一去都城,往后的日子也不知祸福,嫁了人,别争强好胜得罪人,也别懦弱得让人欺负了去,只好好疼惜自己要紧,旁的都不重要,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写信回来,我与你舅父定会为你撑腰的。”
她知道舅母这是宽慰她的话,若真是她和御南王起了矛盾,舅父这样的官阶哪里有资格跟堂堂亲王硬刚,况且即便舅父有这个气性,距离千里之遥,也是鞭长莫及,她还是浅施一礼:“多谢舅母。”
“对了。”舅母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本手抄递给她,小声说:“这是朝廷官员名录,你舅父之前好容易才灌醉了鲁国公,从他手上弄来抄录了一份,你拿去或许用得上,不过得小心保管,切莫让人拿了你的把柄,舅母这些年被秦氏压着,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新鲜物件可以给你添妆,我的嫁妆里有几件首饰还值点钱,款式虽然旧了点,成色还新着的,若要戴出门,也不太丢面,我已经让人添进你的嫁妆里了。”
她双手接过册子,感激的说:“舅母别这么说,舅父为阿妩准备的嫁妆不少,其中也有舅母的份,阿妩铭记于心。”
“虽然你母亲来南州这些年没有回过都城你外祖家,但你外祖其实很惦记她的,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曾多次写信来问候,如今你母亲不在了,你去了都城,可与外祖和舅舅们联系,若有什么不便的,他们定会帮你,你长得肖似你母亲,外祖见了定会高兴的。”
她知道外祖家是做生意的,舅父这些年家底殷实,不仅是得了她那便宜娘亲的照拂,在经济上更多的是外祖家提供的,虽然这个年头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下的行业,但是有钱走遍天涯,无钱寸步难行,若能在都城得外祖家帮扶一二,往后更是一片坦途。
捏着那本手抄,虞尚君心里泛起酸涩,无论前世今生,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从前并无太多交集的舅母,今日对她释放的善意,当抵过去数年,只因她在舅父面前说了几句舅母的好,若是原主当初能多亲近舅母,得舅母庇护的话,日子应该会惬意很多,也不至于让魏承云那小兔崽子欺负。
舅父连官员名录都让舅母来转交,又把妾室所生庶子挪去舅母院里养着,可见经此一遭,舅父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也看清了妾室成不了大器,还得倚仗正妻,而舅母那边因为重获夫君重视,待遇自然不同往日,她便欣然接受了舅母的添妆。
临行前,虞尚君穿着一身沉重的喜服迈出魏府大门,舅父舅母带着一众妻妾子女来门口送行,她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魏承云因伤不能出门,秦氏虽在场,却满眼都是对她的怨恨,脸上的红印还清晰可见,叫人看着都心里膈应。
念及舅父舅母的养育恩情,她深深行了一礼,舅母也是感性的人,见她这么一跪,眼泪蓄满眼眶,忙伸手来扶她,叮嘱道:“玉枕还没找到,听说是被一个外地客商高价收了,我和你舅舅会派人继续去查玉枕的去处,你到了都城记得往家里写信,别让我跟你舅舅挂心。”
一听“家里”俩字,独自奋斗多年的虞尚君仿佛被鸡蛋噎住一般,半天哽不出一句话来。
魏真铮见她俩这样,打岔道:“赶紧上车吧,王爷还在城门口等着给你送行!”
她抬头瞧着魏宅的匾额,虽然借用虞尚君的身体复活不过几日,但原主记忆中,这十几年在魏家受舅父照拂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小时候,她摔破了膝盖,舅父公务繁忙,晚上回来听说她受伤了,半夜都会请大夫来给她包扎。
她爱吃甜食,舅父的同僚们送他的外地瓜果,他总会带回来给她尝尝。
舅父参加喜宴,堂堂一个大男人,还会悄悄顺一把喜糖瓜子揣袖子里带回来给她吃,说是沾沾新人的喜气。
她写字不好看,握笔姿势不对,舅父会手把手教她。
舅父在家的日子虽少,但十几年的点滴累积起来,却也是满满的爱。
虽然舅父算不上什么好夫君,却是个好舅舅。
这些虽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与原主记忆融合后,也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被人心疼着的温暖,比起她过往无依无靠,这些记忆实在是难得的温情。
即便秦氏母子没少给她使绊子,没少给她脸色瞧,在她心里,也不过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外人,不值一提,只有真心对她的舅父舅母才是她以后要护着和依靠的家人。
一辆魏府的马车将她送到城门口,兰曦扶着她下了车,春鸽给她整理好身后囫囵搅和在一起的裙摆,兰曦悄声说:“县主,王爷在城楼上看着呢,县主出嫁,依礼该向王爷叩头拜别,以谢生养之恩。”说罢,兰曦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城楼。
生养之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觉得好笑,生原主的是王妃,养原主的是魏府,南州王也就造人那晚上费了两分钟时间,还敢讲生养之恩?
瞧着城楼上那一袭墨色身影,她不禁为原主心寒,也不知这南州王的心是不是铁打的,竟能对亲女儿没有丝毫的舐犊之情,与她那赌鬼老爹真是一路货色。若是某一天南州王得知他的女儿还从未见过自己父亲一面就已经陨落尘世间,会不会后悔这些年对原主的不闻不问。
虽不情愿,但宫里来迎亲的人都看着,虞尚君咬咬牙还是依礼远远的跪拜了南州王。
城门口早就戒严,街道两侧的百姓被守城官兵筑起的人墙拦着,百姓只能在街边远远眺望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州王长女庆丰县主,对百姓而言,县主嫁给御南王,那是嫁给皇亲国戚,以后身份尊贵,肯定会为南州谋福利,便自发过来为县主送行,更多的人是为了看热闹,他们素来只听说这位县主生辰与王爷相冲,命格不好,才一出生就送到外头养着,还没有人亲眼见过县主尊容。
人群里议论欢呼声此起彼伏,跟过年般热闹。
“县主,时辰不早了,请上车。”一位不怒自威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在迎亲队伍最前面,手里的缰绳紧紧勒住跃跃欲试的骏马。
看着那不断踩踏地面的马蹄,她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想着当初自己是被车撞了才穿越过来的,若是再让马踢上一脚,没准就能回去了。
不明究里的兰曦见她拜完还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挽起,准备扶她上车,却见她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马蹄看,想她没出过门,还安慰她:“县主鲜少出门,没见过这么烈的马,不用害怕,迎亲队伍里的马匹训练纯熟,不会有事的。”
偏这时侍立在马车旁的侍女手上不稳,把一个圆形洒金描蝶手炉跌落在地上,那手炉跟有灵性似的,不偏不倚正好滚到车前的马蹄边,咕噜声让等待中的马儿躁动不安,抬蹄一脚踏了个稀巴烂,这一幕入了虞尚君的眼,惊得她一哆嗦。
见她哆嗦,兰曦紧张的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打冷颤了?咱们赶紧上车吧,车上暖和些。”说着给她搓了搓冰凉的手。
她只觉心慌,回了句:“没事,有些风冷,快走吧。”
到底是入宫,虽说因为王妃丧期不足三年,不能敲锣打鼓,不能鞭炮齐鸣,迎亲的马车倒还算讲究,银贴片装饰车身,车门饰以雕漆彩绘,镂花云纹窗里挂着大红的织金帘子遮挡,马车也比魏府的宽敞许多。
她再回首望向送到城门口的舅父舅母,一向耿直忠厚的舅父此刻已经老泪纵横,舅母在旁用手肘捅了捅舅父,提醒他收敛点,舅父这才抹了把泪。
迎亲队伍后面那几车陪嫁,是原主作为圣上亲封的县主,获得的实封五百户所积攒下来的积蓄,加上舅父为她准备的嫁妆,她亲爹为她准备的尚不足舅父的一半,也唯有舅父将她视如己出,如今舅父年岁大了,成年长子不在身边,她也嫁去远方,虽说舅父身边有舅母,府里还有一众妾室,看着舅父略显苍老的身形,她还是有点心酸。
想到这儿,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泪水溢满眼眶,却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见她这样依依不舍,兰曦轻声催道:“县主,该走了。”
她这才转身踏着马凳上了车。
虽然劝着县主上了车,兰曦对南州还是有些牵挂不舍的,她回头往城门方向望去,那里始终没有她想见的人,她其实已经在人头攒动中找寻过无数遍,她牵挂的人终究没来为她送行。
“兰姨?怎么还不进来?”
听到县主寻她,才略显不舍的上了车。
两人方坐稳,舅父舅母就递了两盏琉璃花灯进来,兰曦接过琉璃花灯分别挂在镂花窗两边的银挂钩上,北御成婚有个习俗,出嫁必定要父母为女儿点两盏琉璃花灯,挂在马车或者花轿窗口,以示父母对女儿的祝愿,愿女儿婚后花开并蒂,幸福美满。偏南州王心狠,愣是不下城楼为亲女儿点灯,便只能由舅父舅母代劳。
挂好灯刚坐下,见县主泪眼婆娑,兰曦掏出手绢为她擦拭,并宽慰道:“县主宽心,待县主与小御南王成亲后,回门的日子,自可回来探亲。”
这时舅父又丢进来一对红绳拴脚的肥鸡,一公一母,公鸡受了惊吓,扑腾几下翅膀,扬起一阵冷风不说,鸡毛飞得到处都是,冷风夹着灰尘迷了虞尚君的眼睛,她赶紧抬袖掩面,兰曦见状,抽出怀中丝绢将鸡翅反绑在背上,免得路上再扑腾,又帮她摘沾在喜服上的鸡毛,安抚她:“县主不必惊慌,这也是北御的婚俗,那只大公鸡是周将军大老远从都城带来的,路上喂养定没少费功夫,母鸡是咱们王府备的,寓意来单回双,添丁进口。”
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用大雁迎亲的,第一次见用鸡迎亲的,由于不是正式婚仪,也就在南州走个过场,喜服也不怎么正式,就一套大红的衣衫,上面绣了点牡丹花样,衣袖面料还有点抽纱,就这还说是南州王府最好的绣娘给做的,本就对离开南州惴惴不安,又被鸡这么一折腾,虞尚君心浮气躁的撇了眼沾在裙摆的鸡毛,略显刻薄的说:“又不是什么正经婚仪,连件喜服都做得如此敷衍,搞这么多花头给谁看。”说着她扯起抽纱的衣袖摊给兰曦看。
听了她的话,兰曦用食指按住她的唇,嘘了一声,小声说:“县主慎言,出阁的日子,可不兴这么说,周将军还在外头呢!兴许是下面办差的人疏忽,并非王爷本意。”
其实兰曦心里也明白,县主自小就不得王爷王妃欢心,王爷怎么可能真的为她出嫁用心准备。
虞尚君无奈的撇撇嘴,她还不信了,南州王府这么光明正大的敷衍,迎亲的人能看不出来?
想起方才被马儿踩烂的手炉,她依然觉得后怕,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却也觉得新婚离家遇上这样的事有点不吉利,不过经此一遭,她是再不敢有让马儿踢自己一脚的念头。
闲来无事,她从袖中掏出官员名册,方才舅母给她时,恰好侍女来请她出门,也来不及多想,就卷起来塞进袖中,此刻拿出来,卷起的书页愣是捋不开,兰曦赶紧帮她按着页面,车厢里光线不好,她只能挪了挪身子,靠到窗口,就着琉璃灯,这才看清书中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