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二 ...

  •   二、

      天帝的前公主并不挑剔吃喝,也不在意他人对待她的冷漠态度。但不管身体有多差,每天早上她都会起身,认真的梳洗,对镜梳妆。萨蒂不得不学会给舍衍蒂梳头,每天早上帮她认真地编好头发,抹上发油,然后递给舍衍蒂镜子,让她看镜中的影像,舍衍蒂就会满意的微笑。但她从不知表示感谢,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从来没有和萨蒂说过话。
      不管萨蒂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舍衍蒂渐渐成为她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她曾在塔拉面前忍不住发脾气,向父亲发过几次牢骚,但他们都没有理会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摆脱舍衍蒂之后,萨蒂干脆认命了。
      好在父亲几乎从来不曾过问舍衍蒂的任何事情。塔拉也很少来到舍衍蒂的房间里。对萨蒂来说,舍衍蒂的房间真的成了一个庇护所。有时候她能在这里待上一天,设法完全忽略掉身边的轻声自语或是哼哼着歌谣的舍衍蒂,翻看画册和诗歌。也有的时候她尝试操练乐器。拨动西塔琴或是拍拍手鼓,用笛子吹出短短的调子来,这时舍衍蒂就会停止自言自语,直起身来转头好奇的望着萨蒂,而萨蒂装作视而不见。蜜蜂飞进来,围着叮咚作响的金色琴弦打转,舍衍蒂又满足的躺下去,继续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将来我会嫁不出去的。”萨蒂这个时候就会想,“我得要一直陪着她,直到我也头发花白老死。”
      她看着舍衍蒂。虽然岁月流逝,疯公主始终奇迹般不见衰老。和舍衍蒂同龄的天帝公主都渐渐眼角都有了皱纹,腰身日益臃肿,但舍衍蒂本人的美丽不仅不见折损,反而以和她理智沦丧同等的速度在增长,已经到了让人害怕的程度。有时候萨蒂觉得即使有一天她自己老死了,舍衍蒂也还是会这么美丽,躺在雪白的卧榻上,虽然不死,却也不能算是活物。
      萨蒂这么想着,手指在琴弦上不小心割出伤口,淡淡的血味和插在舍衍蒂床头素馨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房间里。
      萨蒂跳起身来,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的空气。

      但在天神和阿修罗在俱卢原野上决战的第二年,当迦莱蒂迦月的白半月转成黑半月的时候,舍衍蒂的身体突然开始急剧地衰竭下去。父亲请了大夫来帮舍衍蒂看病,相貌英俊的医神檀文陀梨诊断之后,宣布她无法活得太久了。
      “这是对她的解脱。”达刹说,沉重的叹了口气,摸了摸萨蒂的头发。萨蒂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天早上,萨蒂一如既往地来到舍衍蒂的房间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让阳光照进来。舍衍蒂还没有醒。萨蒂扭头看着她,正想着床头的花应该换了,一个男人从窗子那里跳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头发在阳光照耀下散放出金黄的光泽,眼睛的颜色浅得奇怪,脚步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萨蒂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一只大猫。她张开嘴巴,但尖叫还没有发出来,男人就一把掩住了她的嘴,然后关上了房门。
      “小姑娘,你敢叫的话我立刻杀了你。”男人说,“听明白了?”
      萨蒂点点头。男人松开了手。“达刹还没有出嫁的女儿有两个。你是哪一个?”
      萨蒂说:“小的那个。”
      男人点点头。“难怪。都说大的那个是绝代美人。”
      萨蒂盯着他,男人穿着游方者的衣服,圣线和标志规矩得让最严苛的婆罗门僧侣都无可挑剔,但她明明感到刚刚捂住她嘴巴的手上布满剑茧。
      “你是谁?”她说,“你要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舍衍蒂床边,坐了下来,注视着沉睡的疯公主的面孔,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她的面庞,手指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后却只是替她理了理头发。
      这当儿萨蒂正在慢慢朝门口蹭,她背对着门,想要一推开门就狂奔出去。可她用力顶了顶身后的木板,门却纹丝不动。
      “别动歪脑筋,小姑娘。”男人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卧榻上的舍衍蒂。“我关上的门别人是没法打开的。”
      萨蒂突然灵光乍现,“你是把舍衍蒂拐走的那个男人。”她说。
      男人点点头。“算是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在这里是禁忌。”男人说,“如果我说出口,三大神中任何一个都会立即察觉我的存在。”
      “你是一个阿修罗!”萨蒂惊讶的嘴都张大了。
      “不尽然。虽然我的确是站在阿修罗那一方的,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萨蒂眨了眨眼。“什么?”
      男人笑了笑。“我原本的出身和你差不多。我可是天界的叛徒,小姑娘。”
      萨蒂对于天界的政事几乎一无所知。竟然有人会背叛众神投奔到阿修罗那边去吗?“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能找到这里来。”
      “是啊。”男人凝望着舍衍蒂。“她还是那么美……不,是比以往更美了。”
      “但她快要死了。”萨蒂说。
      “我知道,”男人说。他发出一声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来带走她吗?”萨蒂说。
      男人转过头来,有点惊讶的看着她。
      “我带不走她的。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但是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萨蒂说,“她完全疯了。谁都认不出来。这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男人说。
      “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男人笑了。“你真有意思,小姑娘。”
      萨蒂瞪着他。
      “……没错,我的确是后悔了。”男人最后说,“很后悔很后悔。那个时候我正在修持苦行……以烟为呼吸,非常艰苦的苦行。她来到我身边,全心全意的侍奉我。后来我获得了想要的果报,就问她要什么,我知道她是天帝的公主,却像女仆一样伺候我了九年。她说她什么也不要,只求能和我过一年平凡夫妻的生活。我答应了她,我们隐居起来,过了一年平凡的生活。”
      “然后,一年之期一到,你就离开她,把她抛弃了?”萨蒂说。
      男人没说话。
      “这故事和我从前听到的不一样,”萨蒂皱起了眉头,“你其实是在骗人吧?”
      “你听说过什么?”男人笑了笑。“你不可能知道真相,小姑娘。听着,达刹的女儿,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很快就会有人来送水了。”萨蒂撒谎说,“到时候他们发现房门打不开,就会去找我父亲的。你不是我父亲的对手,是吧?”
      男人又笑了。“三界里都没几个人是你父亲的对手。不过不会有人来送水。因为一直只有你在照顾她,不是吗?”
      萨蒂的脸白了。
      “那么就照顾她到底吧。”男人说,“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很简单的事情。”
      “什么?”
      “我要你去她的梦中。我曾经放了一件东西在那里。你能不能帮我去取出来?”
      “放在梦里?!”
      “没错。一朵天帝御苑如意宝树上的花。她是嗅着那花香长大的。有一天,她说我不可能给她梦里想之物,我就偷了树上的花放在她梦里。我想等着她梦见那朵花,然后就拿出来给她,这样就证明我能给了她梦想里的东西。”
      “这是耍赖。”萨蒂说,声音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可是我们两个没等到那天。”男人轻声说。“现在我想要把它拿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取出来?”萨蒂说,“非要让我去?”
      男人笑了。“她恨我。她的心排斥我,所以我不可能进入她的梦境里。”
      “她谁都认不出来了,谁也不记得,怎么可能恨你。”萨蒂说。
      男人摇头。“我猜你从来没有留意过她喃喃自语的时候都在说什么吧?”
      萨蒂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她觉得有点惭愧。她的确从来没有体贴到会注意过舍衍蒂的自言自语的程度。
      “她一直在不停的诅咒我。”男人说。“咒我去死。”
      萨蒂战抖了一下。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答应过她的事情。”男人说,“她没有多长时间了,我不能给她幸福,至少这件事情……”
      “但你才不是为了她,”萨蒂说,“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少点良心不安罢了。我觉得你很卑鄙。”
      男人目不转睛的望了她一会。“那么你帮是不帮?”他口气柔和地说。“你看,我有很多手段来说服你。但说实在的,我现在真不想动手杀人。你照顾她那么长时间,很同情舍衍蒂,对吧?那姑且算是帮她,好不好?即使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如果临死能够嗅到从小就习惯了的芳香,也许会觉得安慰一点,回想起她的少女时代……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遇到我,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还在梦想以后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
      萨蒂看了一眼躺在卧榻上的舍衍蒂。在过去,她曾不止一次的希望过尽快摆脱舍衍蒂这个包袱,虽然这种愿望从不曾说出口,从而也不会变成真实,但是听到檀文陀梨宣判了舍衍蒂死期的时候,她却感到强烈的羞愧和内疚,仿佛是自己诅咒了舍衍蒂造成了她的衰竭一样。舍衍蒂的死期越是逼近,她就越多的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疯公主那双笼罩在自己头上温暖柔软的手,每天早上映照在镜子里那个满足的美丽笑容。这种感受找不到出口。她无论如何不想背着这种愧疚过一辈子。
      “会很危险吗?”她犹豫着说。
      男人看着她,微笑了。“只要照我说的做,就不危险。而且你很快就可以回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