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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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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沙纳斯独自在密林中的空地坐了下来。他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布满宝石的地界天空。
随即,他低下头,点燃了面前的那堆祭火。
远远地,森林仿佛在摇动,但他知道,那是大军行进在密林之中引发的震动。
“好啦。”他注视着跳动的火焰,对自己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我赌赌自己的运气吧。”
天边似乎闪过了一线雷光。天色变得发红,令人毛骨悚然;风也刮起来了。
“怎么,伐楼那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吗……”阿耆尼看着手里的宝石皱眉说,传信的士兵朝他合十行礼,退到了一边。
阿耆尼长叹一声,走出了营帐,抬头看着天空。
这古怪的、没有月色和星辰的黑暗夜幕,用宝石装饰,实在令人觉得不安。现在天帝已经深入地界很远了,一路打散了阿修罗的许多军队,摧毁了许多阿修罗的要塞城堡;天帝本人得意洋洋,但阿耆尼并不感到愉快。截至目前他们都尚未与伯利的精锐遭遇。地界的黑暗和陌生也令他感觉不好。这地方属于那迦和阿修罗,它本身就不会欢迎天神。更何况,天神的军队已经过于分散,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细线,最后面的伐楼那的军队,至今还在人间慢吞吞地前行。想到这些,阿耆尼就觉得忧心忡忡。
风吹开了帐篷的帘子,阿耆尼转过身,他手下的士兵带了一个人进来。
“说是龙蛇那迦的使者,有要事希望见天帝陛下。”士兵说。
风刮得火盆里的火摇曳,影子在地面变化不休。龙蛇的使者矮小黝黑,面带微笑。他看起来像人,但头上却有头冠,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也会发现嘴巴里的舌头是开叉的。
“鄙人名叫多刹迦,深感荣幸能够拜谒火焰之主宰。”他说,“不知是否能立刻让我觐见天帝陛下呢?”
阿耆尼摸了摸金红色的胡须。“抱歉。”他说,“此时想必陛下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
“啊,这个……”多刹迦歪了歪头,分叉的舌头从嘴巴里漏出来,极快地舔了一下嘴唇。“我认为最好还是能与天帝面谈。”
阿耆尼皱了皱眉头。“这么急?”
“似的。”龙蛇们似乎因为舌头分岔,不太能准确发音。“我们那迦一向讲求信誉。如果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阿耆尼在心里权衡着吵醒天帝(他可能正在做着将伯利的脑袋挂在四象之城的美梦)的后果和这个所谓那迦使者消息的紧迫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嘹亮的螺号声响彻了天界军队的宿营地。
阿耆尼脸色变了。
这不是天神用的螺号。
随即一声接着一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螺号声。响起了战鼓声,号角声,战马嘶鸣,战象吼叫,犹如狂风呼啸,震撼森林。他们身处在这声音的中心,犹如在大涡旋的中心。
天帝从外面猛冲了进来,他显然刚刚惊醒,衣衫不整。士兵在他身后跑着,喊叫着。因陀罗的脸色发青。
“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喊道。
“啊,我想,”那迦使者朝天帝鞠了一个躬。“应该似阿修罗王伯利打过来了。”
天帝看向这个矮小的使者。“你是谁?”他喊。
“那迦的使者。”阿耆尼说,他面沉如水,已经在往身上套铠甲。
天帝倒退了一步,盯着那个使者。
“这是背叛!”他指着营帐外,海螺和战号声依旧此起彼伏,令天界的军队陷入恐慌之中,“你们答应过会替我牵制阿修罗的军队,阻止他们包围我们!”
“啊,似的。”多刹迦微笑着说,毕恭毕敬把一册贝叶递给了天帝,“我的来意就是为此。我们那迦之王婆苏吉经过考虑,现在决定,中止和你们的盟约。”
天帝拔出刀砍掉了多刹迦的脑袋。
无头的躯体栽倒在地上,可是却没有血,从颅腔里钻出一条小蛇,很快就钻入地下不见了。阿耆尼在旁边皱了皱眉。“啊,该死。是条双头蛇。”他说。
天帝脸色铁青。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金戈碰撞和喧嚣声在回荡,他却犹如一尊雕像。阿耆尼本来想补足就走,看到天帝这个样子,不觉竟然产生了一丝怜悯。
他想起了刚刚认识对方时,那个因为力量过于狂暴而被父母丢弃在荒野之上四处游荡、只能依靠攥食动物内脏为生的年轻雷神。
他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了因陀罗的肩膀上。
“好啦,孩子。”他说,“只不过是又一场战斗而已。勇敢面对它吧,无论结果如何。”
“带走她吧。”俱毗罗说。“她可以作为人质。”
“不,”祭主说,“我们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照管她。就在这里杀了她。让阿修罗看看她脑浆涂地的样子。”
俱毗罗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他被包裹在铠甲里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笑。“杀死女人或手无寸铁的囚犯并不光彩。”
祭主哼了一声。“我见识过她的手段。”他说,“不能算是女人。是野兽。”
俱毗罗叹息了一声,马在不安地悲鸣,甩动这尾巴。前方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什么天帝已经失陷在敌阵中,什么阿耆尼被伯利一杖击杀,什么整个大军已经完全溃散,被阿修罗军任意屠戮。军心已经混乱,整个队伍发出可怕的喧嚣,正在指挥官的指令下调转方向,犹如碰撞上大山的激流想要回头。
“好吧。”这个肥胖的北方主宰最后说,又叹息了一声。“我去叫人拖她出来。”
“我亲自去。”祭主说,迈步朝天乘的囚笼走去。
“不……不行!”
一个人突然闪出来,挡在了祭主和俱毗罗面前。祭主瞪着自己瘦高的儿子。
“你想干什么?”他问。
云发抬起头来,“父亲,”他说,“天乘救过我,再说她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没有?”祭主哼了一声,一把扯开衣襟,肩头被刀劈开的伤疤依旧清晰可辨。云发哆嗦了一下。祭主祭主冰冷地看着他。“你是被这个阿修罗女迷昏头了。”他说,拔出了佩刀。“让开!”
云发颤抖着,缩到了一边。俱毗罗有点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个年青人。
然而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祭主快要走过去的时候,云发突然跳起来,以少见的果决和敏捷,一头撞倒了祭主。
祭主没有防备,倒在地上,而云发捡起他的刀,就朝天乘的囚笼冲过去。他一刀砍断了囚笼的铁锁,把天乘拉了出来。
祭主从地上跳了起来,惊怒交加。“拦住他们!”他喊。
但所有人都在叫喊,所有人都在奔跑,一片喧嚣中没有太多人听到祭主的命令。云发拉着天乘撒腿就跑,一片混乱的营地里,他们东钻西跑,有几个士兵想要阻拦他们,都被自己人无意给挡住了。最后云发一把扯住了一匹没主人的马,他把天乘扶了上去,自己也坐上去,一夹马腹就跑。
祭主眼看着他们越跑越远,更加怒不可遏。“给我放箭!”他怒吼着,“一起射下来!”
周围拿着弓的士兵面面相觑。俱毗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导师,适可而止吧。”他说,“那毕竟是你儿子呀。”
祭主跺了跺脚。
“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他厉声说。
乌沙纳斯睁开眼睛。
四周是如此寂静。风也止了,在他面前的那堆火焰悄无声息熄灭了。
乌沙纳斯默不作声。他伏下身去。不用抬头,他就知道他等待着的人已经来了。那种无比强烈的压迫感和恐惧感从他的每一寸肌肤向内渗透,深入骨髓。这令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正朝他走来的这个人时他内心里那种犹如焦油沸腾起来的厌恶和恐怖。多少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从未消失,从未减弱。
那压迫感越来越近,仿佛要将他的皮肤压进血肉,血肉压进内脏。但乌沙纳斯只是伏着。忍耐着。等待着。
他感到对方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看来你知道我要来。”
乌沙纳斯把头碰到了地上。
“是的,我主。我猜到了。”
“那么你也一定猜到了我来做什么。”
“我听到摩耶说你带走了萨蒂时就猜到了。”他轻声说。
他抬起头来。新月映照当空,湿婆俯瞰着他。“那么,我来取回萨蒂的声音。”毁灭神说。
“……不止这个吧。”乌沙纳斯说。“如果是那位小姑娘的请求的话……”
“我希望你已经找到了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
乌沙纳斯露出了一个微笑。“果然如此。”
他再次伏下身去,朝湿婆行礼。
“我一直侍奉您,尊崇您,也从您这里获取力量。一个小姑娘的一面之辞甚至胜过这么多年来的虔心,让我觉得很遗憾。”
“我只在乎请求,不在意理由。”湿婆说。
“我主,”乌沙纳斯说,“作为你的信徒,我一直从你这里获取力量。对此,我非常感激。我愿意奉献一切作为给你的供奉。但是既然说到我的性命……”
他站了起来,扯去了僧侣的黑色长袍,原来他也是披甲的。
“那么我便不得不与您一战。”他说。
湿婆注视着他,仿佛并不感到意外。
“那好。”他说。
“但是……”乌沙纳斯微笑着说,“我知道您的军队潜藏在您的影子里。让我一对多不太公平。所以,我特地做了些准备。”
“准备?”湿婆偏了偏头,突然心里微微一惊。
他低头看向脚边。
身旁的地面上是空白的。
这里没有影子。
不仅是他,周围的树木、岩石……任何有实体的东西,也全无影子。
这是一片……无影之地。
没有影子,所有的事物犹如无根的树木,虚浮在大地表面上,显得怪异而虚假。
“看来您注意到了。”乌沙纳斯慢慢地说,“这个地方,您无法使用您的武器。”
湿婆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对方。
“那么,”太白金星之主拔出了宝剑,语气还是很恭敬,“我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