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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四 ...

  •   诅咒你——
      诅咒你们两个。你们终有一天也会像我这样,被痛苦驱策,在林中狂奔乱走。我诅咒你们——

      那是谁的声音?
      如此愤怒,如此悲痛,年轻的女孩子一边哭一边这么说着,带着如此之多的仇恨和绝望。

      诅咒你们…………

      萨蒂大张着眼睛。
      群山怀抱着大地,大地上随处可见巨大的动物骨骼。远远地,她听得见湍急的水声。
      她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八方护世天王的天界。
      但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八方护世天王的天界了。
      天空毫无光彩。周围的景物是如此黯淡、如此荒芜。遥远的群山色泽灰暗,被黑云笼盖,广阔的大地上寸草不生。她看得见那些散布在各处的巨大动物骨骸,却听不到它们中发出的咆哮和吼叫。它们再不是洁白如雪、坚硬如石,而是变灰、变脆了,碎片和尘土从它们之上掉落下来。
      她躺在这片生机全无的土地上,注视着天空。
      她躺着,不想动,倾听着风的呜咽。她甚至不想思考。
      可是没用,就算不想思考,记忆还是涌动在她眼前。而这一切都蒙着一层深红的色彩,就好像她跳进血海,那层血迹依旧留在她眼睛上。
      她看见湿婆:他站在不断扩大的血海中,浑身赤红。他抬着头,面无表情,犹如青铜雕像。猩红的波浪已经拍打到他的双膝。她朝他呐喊,歇斯底里。
      他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她僵住了。
      她从未想过他会有那样的眼神。
      而他随后就沉了下去。
      血浆先是吞没了他的腿、他的腰,随后漫过他的手臂和胸口。最后他的头颅和黑发也沉入血海。
      疯狂和恐惧比血海上升的速度更快,叫喊和哭泣在周围形成浪潮和漩涡。遥远地,她听见父亲在对她喊叫。
      可她听不到。她只是注视着他沉下去、消失的那个地方。她挣扎着爬起来,冲到了血海边。
      想都没有想,她就跳了下去。
      声音消失了;火焰消失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她第一次掉落天海的时候,也像是她掉进最深的地界的时候。寂静包围着她,她知道一切都在扭曲,这片深红的海深不见底,向上也是向下,她朝下沉去,不知道会落到哪里。
      但她不在乎。
      在她思维里浮动着的,只有湿婆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他不出声地朝自己告别着。
      金弦割断心脏,她没法忍受这个。
      婚礼前那个含糊的梦,朝自己温柔微笑的湿婆,风吹动树影,他们朝雪山而去,在他的天界里他们合而为一。
      她宽慰自己说那只是个梦,将来她会努力比梦里得到更多的幸福。
      她不能让他走!
      她内脏的火在熊熊燃烧,她渴望烧尽这血海,喝尽这血海。她如同一颗炽热发红的石子,笔直朝下面落去。
      光线变换,在那一片浓重的深红里,她看见湿婆了。
      他正在失去自己的形态。就如同当初他带着她朝世界最底部落下去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形体从他肢体上涌出来,他被羽毛覆盖,被鳞甲覆盖,他长出皮毛、翅膀,角和动物的肢体,它们犹如盔甲和外衣包裹他,她看着他的形体被不断膨胀、消失又再生的衍生外壳所包裹和掩盖,利爪和鳞翅的影子漫过他最后残留的面影,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终于彻底消失在那一团巨大的、毫无明确形状之物之中。
      湿婆!
      她无声地张开嘴巴,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要走,她悲痛欲绝地喊着,不要走!
      她伸出了手,去抓他、去够他。就像他不止一次地接住她、拉住她,这次她也要拉住他!
      他们向那血海深处沉去,不知何时,周围赤红的暗流已经消失,世界的碎片从她身边掠过,他们掠过层层天界折叠起来的废墟,穿过一道又一道界限。色彩在他们周围变幻,光、影和声音都变得扭曲。她竭尽全力地追赶他,可是她还是追不上。
      湿婆就连固体的形态也在消失。他又变得无法辨识,有时犹如激流,有时犹如火焰,有时犹如一道有形体的飓风。可他还是在向下落去。
      最后就连这些形象他也失去了。他不是人,不是神,不是兽,不再是有形的事物。而是某种无法形容、无法描述的存在。
      一切固有的性质也正从他身上脱离。脱离八种暗性,脱离五种忧性,最后脱离了善性。没有性质,没有标志,他是那混沌的世界。
      可萨蒂并不害怕。她为什么要害怕他?她眼看就要追上他了,她眼看就要拉住他了!
      血海和湿婆的幻影彻底消失了。
      她狠狠撞上了地面。
      “湿婆!”她没有顾及疼痛,爬起来就继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赶。她奔跑着,跌了一跤又一跤,穿越世界的界限时影子如同利刃一般割伤她的身体,可是她也没有停下来。悲痛之中,她好像又出现了幻觉。她似乎看到湿婆向南而去,他看向所有的世界,伸出双手,看着天空、大地、山岳、森林、园林、湖泊和河流,他对它们说:“如果萨蒂追赶我,呼喊我的名字,请诸位一起做出回应,请你们同意这个请求。”
      幻影消失了,萨蒂还在奔跑着,沿着湿婆离开的道路前行追赶他。“湿婆!”她喊着。
      所有的方位,森林、园林、大海、河流和山岳一起做出了回答。它们发出回声,发出“哦”声应答,从所有的山谷里,山洞中,山脊上,从所有的浪涛间,随即,整个世界的动物和不动物都发出高昂的单音节应答。她听见湿婆在对她说话。
      不要追来了,萨蒂。不要追来了。
      她热泪盈眶。“湿婆!”她又哀声呼唤,悠长的声音在三界回响。
      霎那间,彗星坠落,四面八方燃烧,大地摇晃。树木失去树枝,山岳失去峰尖,伴随着轰鸣声;太阳不放光,火焰不闪耀,湖泊、河流和大海汹涌澎湃。
      她追赶他到八方护世天王天界,再也迈不动步子。
      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在他离开和她追赶时被层层分开的世界,现在又合拢起来。天空灰暗,金色的草原片片枯萎。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再次被独自留下了。
      于是,她就这么躺着,呆然地看着天空。这里不分昼夜,她躺在那里,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不动、也不想。她的思维里最后只剩下一件东西。那就是湿婆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诅咒你们…………

      这个声音又回来了,细微地在她心底回响着。伴随而来的还有水声。
      萨蒂觉得渴了。
      她爬起来,拖着疲惫的步伐,朝水流声传来的南方走去。迈步的时候她险些被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所绊倒。她还穿着新娘的礼物。但在跳进血海、穿越层层折断的天界的过程中,她丢掉了头纱,首饰也不见了。那从不破损的朝霞衣终于也被损坏了,鲜亮流动的金红色凝滞在暗淡的灰尘之中,褴褛地披在她身上。
      天色越走越暗,周围降下了浓重的黑暗。但萨蒂没有留意这一点。她只是一直走着。终于,她看到了水流声的来源:横贯大地的一条河流。水流很湍急,不是她曾越过的那条和缓的银色溪流。也许是周围光线昏暗的缘故,或是河流本身的缘故,河水看起来是漆黑的。
      萨蒂没顾及这些。魔龙之火快把她由内而外地烤干了。她只想喝水。
      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河边,跪在细小鹅卵石密布的河岸上。就在她要俯首喝水的时候,她听见河对岸有人轻声开口说:“别喝那水。喝了它,你会没命的。”
      萨蒂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来。
      她看到一头巨大的牛站在河岸对面,它深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弯角指向天空。
      那一瞬间,萨蒂一阵晕眩,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咙口。
      但名字还没叫出口,她就明白自己看错了。
      那头牛并不是白色雄牛。它没有背峰,光线昏暗看不分明,它实际上是一头灰色的水牛。
      “是你在向我说话吗?”她低声说,声音枯哑干涩。
      那头牛朝她颔首,朝她走过来。它踏进了河水里,黑色的河水朝两边分开了。她看着它走过河底,渐渐地,水牛巨大的形体消失了。朝她走来的是一个少年。他的头发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他穿着灰衣,胳膊上缠绕着一圈圈的绳索。他的脸显得温和、高雅,有种超越物质的安静平和。
      “达刹之女,你不应当到此。”他说,声音也如同映照月色的夜晚湖泊般宁静平和,他的黑色大眼睛深不见底,似乎能吸收一切光芒。
      萨蒂看着他。他的容貌和声音中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你知道我是谁?”她问。
      那少年凝视着她。河水在他身后恢复了流动。“这条河叫毗罗尼。”他说,“它的水来自那罗海上。人们称它罪之河,血污之河。”
      萨蒂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明白了。她看向周围,漆黑的天空,寸草不生的地面。
      她来到了八方护世天界的南方。死者之国,先人之国。
      毗罗尼河是把生与死隔开的河流。
      “你难道是……”她轻声问。
      那少年垂下了长睫毛的眼帘。“人们称我阎魔。”
      萨蒂看着那个少年。他竟然就是阎魔,人们口中的死者之王、正法之神。他是八方护世天王中最神秘的一位,人们尊敬他,也惧怕他;他从不参与任何天界的俗务,从来不曾听说他参加天帝的会议,或是以任何形式出现在永寿城和其他天界里。
      萨蒂没法认真地思考。她追赶湿婆,竟然一直追到了地府的门口。
      “向你致意,死者之王!”萨蒂合十敬礼。“我并不是故意要闯入您的疆域的。请问,您曾经看见湿婆经过此地吗?”
      死者之王那双幽暗的眼睛凝视着她。“不。人称世尊和魔醯首罗的那一位并没有经过我的国土。”他说。
      萨蒂看着他,觉得好痛苦。
      “那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她低声问。
      阎魔依旧注视着他。“我知道你的事情,达刹之女。”他说,表情没有变动。“你追赶他。经过层层世界来到这里。山河和天空都在代替他回应你,你却依然没有放弃。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一定要找到他,”她说,泪水涌上了眼眶。“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
      阎魔温柔的黑眼睛看着她。
      “为什么,”他说,不像是抚慰,也不像是回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低声问着,嗓音逐渐因为哭泣变得嘶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诅咒你们……
      阎魔只是看着她。
      萨蒂发着抖,伏在了地面上。“为什么?”她轻声喊着,“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为什么?那是我们的婚礼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为什么?”
      既然决定那么做了,为何还要给我幸福的假象,把梦吹进我的思想里。为何要破坏、要杀戮,为何在那样做之后,还要回头看我。
      她哭泣着,牙齿咬破了嘴唇,没有血,一股子灰烬的味道。她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而阎魔只是那样站着,温和地看着她。不说也不动。
      她哭了一会,最后慢慢自己停了下来。她抹掉了泪水。
      “他不会平白无故地那样做。我相信他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她说,“我一定要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
      “但知道真相并不能令你有所宽慰,”阎魔说,“也许事实只会加深你的打击。”
      萨蒂直起身来,张大模糊泪眼,看着他。
      她朝他伸出了双手。
      “您知道原因?如果您知道,”她说,“求您告诉我。”
      她说着,越发觉得痛苦万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的肌肤寒如冷铁,而内脏却在不停地焚烧。她的心那么激动,身体却衰弱不堪。阎魔注视了一会她,走上前去,轻轻把手放在她前额。
      她几乎反射性地向后退去。死者之王的触碰令人惊竦,她明显地感受到那一触并非来自活物,并非属于这个世界。她惊魂未定,稍后才意识到,那微微一碰其实令她的痛楚减轻不少。她张大眼睛注视着黑发黑眼的少年。
      “你感觉到了。”阎魔说,他说话时几乎不动嘴唇,眼睛一眨不眨。
      萨蒂战栗着。“对不起,我不想失礼……”她说。
      “不,”阎魔柔和地说,“你感到害怕是正常的。达刹之女,我是这世上第一个死去的人。我死去的时候,死亡本身甚至都没有完全成型。因此我不再具有生命了,可我也不能算是真正死去。我成了唯一一个既非生又非死的人。在这一个层面上、这一道间隙里,只存在我一个,因此我就是那道间隙、那个层面。我是生与死之间的那张薄膜。因此,所有人死去之前都会看到我。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认为我是死者之王。实际上,我不统治任何死者。所有逝去的人,都只是经过我离开这个世界罢了。他们穿过我的时候,留下了所有的记忆,如同滤网上留下的泥沙。因此,我的确知道很多事情……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任何一位死者的秘密。”
      萨蒂发着抖。“那您……是从梵天那里知道原因的吗?”
      “不,”死者之王说,“告诉我真相的记忆来自一个更早先的死亡。你认识那个人。她叫做乌莎斯。”
      萨蒂睁大了眼睛。
      阎魔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动。他如同戴了一张温柔天真宁静的面具。他看着萨蒂。“你知道乌莎斯死去了。而她临死之前,希望她曾爱过的男人也随之死去。湿婆满足了她这个愿望。”
      萨蒂心跳停了半拍。她明白了。
      乌莎斯就是被梵天关在商底耶的。梵天就是朝霞女神所爱过的那个男人。
      “湿婆必须杀死梵天,因为那是他所遵从的意愿。那誓言烙在他灵魂里,当他接受了这个愿望,看到梵天的第一眼,认出他就是乌莎斯愿望中的男人,他就会出手杀掉梵天。”阎魔说。“现在你知道理由了。他并非出自自愿而这么做。因为他总是顺应人们意愿而动。”
      “不,”萨蒂说,脸色发白。“那是……那是从前的他。他做了改变的。他不再是……”
      “你错了,达刹的女儿。”死者之王轻声说。“这就是魔醯首罗。这就是他的本质;他的本质决定了这一切必然发生。你爱上他,嫁给他,但你依旧未能了解他最深的奥秘。他只顺应心愿,不出自自我而行动。他必满足愿望,不可做抉择。他曾有过一些微小的调整,但那是在他的本质范围之类。他依旧是那样的人,其实从未变过。你仔细想想吧!你希望他爱你吗?那么他就会爱你。你希望他娶你吗?他就娶你了。事情只是如此。我说过,这并不能令你有所安慰。”
      萨蒂呆然地坐在那里。
      隔了很久,她不动也不说话。血河毗罗尼流淌不息。
      最后她终于站了起来。阎魔用深黯的眼睛凝视着她。“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要去找他,”她喃喃地说着。
      “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为何还要去找他?”阎魔说,“你为何一定要追随魔醯首罗的脚步?从现在起,他走的道路是没有人走过的;他要去的地方是他人无法到达的。你是追不到他的。”
      萨蒂抬眼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人们常说魔醯首罗在规则之外,似乎他能超越和蔑视一切律法和制度的束缚。”阎魔柔和地说。“但他做不到。即便是造就绳子的人,依旧会受到绳索捆绑的惩罚。湿婆对梵天犯下了杀梵罪。你是婆罗门之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萨蒂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意味着什么,”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没人能洗清这样的罪过,即便他是最高的神祗也是如此。”阎魔说,“地位越高,罪孽越重。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才离开你,让你不要追来。他必须要独自面对自己的罪和惩罚,而这是你无法与他一起分担的。”
      “那他会怎样?”萨蒂轻声问。
      “这种事情不曾有过先例,因此我也不知道。”阎魔说,“但你也已经看到,他逐一放弃了神性,选择了放逐自我。也许他会苦行流亡直至永恒,也许他会堕落,也许他会被那罪孽征服,因为这罪孽是无法解脱的。最后他会丧失一切感觉,犹如行尸走肉,孤魂野鬼一般巡行世间;因为他得不到死亡的解脱,这惩罚会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无论是怎样的后果,对你来说都是不幸的。”
      萨蒂呆呆地看着死者之王那双柔和安静的黑眼睛。
      “这是您的判断吗?”她问,“这是您作为正法之神的判断吗?”
      “这是我的劝告。”阎魔轻柔地说。“你可以为自己选择痛苦的道路。你也可以选择不那么痛苦的道路。和魔醯首罗不一样,你是有选择的。”
      萨蒂闭上了眼睛。火和血的赤红色漫过她的视野。
      “我要去找他。”她说。“我还是……要去找他。”
      “这不明智。”阎魔轻声说。
      萨蒂转过了身子。由于痛苦,她的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
      “曾经有一个人……知晓未来的人对我说过,我和湿婆会一直联系在一起…………”她说着,指腹划过掌心的月牙伤痕。“所以其实我……没有选择。”
      阎魔微微动了动眉毛。他的黑眼睛里闪现出更深更黑的斑点。
      另外一道记忆进入他的思想。他读着那个早早逝去的甘露化身少女的回忆。“是啊,”他开口说,“你们就像是水和凉,言语和其意义,他人无法令你们分开。可是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分离。终有一天,你……”
      阎魔停了下来。残留在拉克什米回忆里的强烈情感令他也无法将所有的真相说出口。他看着萨蒂的背影。
      “结局会有不同,”他最后轻声说,“只有一件事会不同,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并不是在对萨蒂说话。
      然后阎魔稍微停顿了一下。
      死者之王抬头仰望天空,他形如水牛,绳索捆绑灵魂,黑色深邃眼睛带着死亡的温柔。从下界,从他创世之初就分离开来的兄弟那里,他听到了召唤。他们从不召唤他。但现在他们需要借助他的力量了。
      “有的人结束,”他轻声说,“有的人开始。”

      萨蒂在昔日的草原上蹒跚地、疲倦地走着。在她面前,金黄的长草枯萎倒伏在地,颜色灰暗,而那些巨大的骸骨逐一在天空下一堆接着一堆地破碎、垮下、崩塌。
      啊,
      那个满头白发、形似骷髅的女人。
      梦境的回忆时隔多年回来。如今她终于明白它的全部含义。
      你的爱人属于我……
      那是罪孽的形体。那是杀梵罪的化身。
      杀梵罪从她那里夺走了湿婆。
      萨蒂疲乏地眨着眼睛。前面的道路为什么这样模糊?为什么她听不见悦耳的风吹动长草声?为什么她看不到紫蓝色的美丽天空,看不到远处石膏般洁白的雪山?
      她迈动着脚步。阎魔的黑眼睛在她面前闪现,随即消逝。父亲的面孔,姐姐的面孔,他们逐一闪现,引发她胸口一阵阵的痛楚。
      但最终这些痛楚都消失了。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再去想了,她只是茫然地走着,昏昏沉沉看着残存的草原和动物骸骨。断断续续的回忆涌入心中。她只记得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与化身雄牛的湿婆见面。她只记得就是在这里,他让自己的形体化为白鸟,引她破涕为笑。她只记得就是在这里,风拂动金色长草,远处的雪山闪闪发光,仿佛誓言,他们逐一触摸那些巨大的骸骨……她把自己交给了他。
      那时他的眼睛如同深空星海……
      他拥抱她,轻轻拨弄她的耳环,他的吻让她想起了风、淋湿了的岩石,泥土、燃烧的篝火、古老的森林和原野。
      萨蒂站住了,闭上了眼睛,风吹起骸骨与长草的灰烬,卷过她的脸。
      泪涌出她的眼眶,一如既往地腥咸。她没有察觉自己眼里流出来的并不是水了。
      “我要找到你,”她只是在对虚无和回忆说话,“无论如何我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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