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梨花院落溶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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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梨花院落溶溶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晏殊《无题》
“大师兄，你得带着我啊！”苏昭声泪俱下地抱着秦玖的大腿不肯松手，“你把我这个小可怜孤零零地扔在山上，你怎么舍得呀～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某些人不杀了我也会打死我的啊！哇～”
苏昭在一众师兄弟嫌弃的目光之下，抱着秦玖的腿哭爹喊娘。想到下山之前刚打碎了一盆叶寒水的木棉花，回去短不了一顿胖揍，哭得更凶了。
“小昭，”秦玖蹲下身来摸了摸苏昭的头，“我此去路途遥远且任务重大，并非游山玩水小打小闹，若你跟我去我必定还要分神保护你。你要留在山上潜心修炼，断不可继续任性贪玩。你修为尚浅，务必要听师尊和二师兄的话，快回去吧。”
“哎呀丢死人了！”
“就是，快点把他拉开！”
“大师兄就对他太过娇纵！”
“有完没完啦忍不了他！”
苏昭被一众实在是看不下去的师兄弟们七手八脚地拽了回来，眼看着大师兄渐行渐远。苏昭深深地叹了口气，已然明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皆是叶寒水的“暴虐”统治，不由得愈加盼望大师兄尽早归来。
……
“小昭，你醒了吗？”
苏昭听到了久违的大师兄的声音，费力眨去眼前的黑雾，终于看见了秦玖的脸。
“大师兄你回来啦！我……”
苏昭还没来得及向大师兄诉说离别之苦，胸口剧烈的疼痛便席卷而来堵住了喉咙，几乎又差一点儿昏死过去。
“噤声。”秦玖眉头紧锁，迅速渡了些灵力给苏昭，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他根本顾不得休息，青着眼眶守在苏昭的床前，不敢离开半刻。
随着清凉的灵力注入身体，苏昭胸前的疼痛缓解了几分，“小昭，你的伤势太过凶险，有什么话我们过后再讲也不迟。”
“你不就是想跟大师兄哭诉一下我有多欺人太甚吗？用不着这么着急告状，我又不跑。”
苏昭微微抬了下头，发现叶寒水和十几位各峰的师兄都在他床榻下站着，一个个都面带倦色，显然都为他疗伤多时，不曾有片刻休息。
苏昭头疼得很，那广袖蓝衣的少年清亮的声音仍在耳边盘桓不去，“我怕是入了别人的梦吧。”
“小昭，这几日你安心养伤，别总是乱动，凝神静气好的才会更快，我一直陪着你，别怕。”
苏昭听到大师兄的声音极其安心，转眼又睡了过去。秦玖见他状态回转，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寒水，小昭这边就我来看顾了，你快去给师尊护法，禀告师尊小昭已经好转，别再分心于此，一切有我。”
“是，大师兄。”
“感谢各峰师弟来为小昭疗伤，等小昭醒了我会带他向各位致谢。”
“大师兄，这都是应该的，小昭这些年虽然顽劣些，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当如此。”
……
此刻，庐山首峰洗华池。
洛城怒气攻心时的那一掌，虽然没有震碎白云山的经脉肺腑，却也散去了他身上的七成修为，若非及时送至洗华池锁灵，怕是剩下的三成修为也很快便消耗殆尽，成为废人。
庐山的四位首座已经在洗华池闭关十四天之久，秦玖下山带回来的千年灵芝还没捂热便派上了用场，此刻已修补了白云山四成修为。
叶寒水在洗华池门外站定，传音与师尊洛城。
“禀师尊，师弟苏昭已经苏醒，大师兄遣我等来为师尊师叔护法。”
洛城倏然睁开了眼，脸上虽未见任何波澜，但下一刻，一口黑色的血喷腔而出。杨月亭骇然，刚要起身去扶，秦漠然就按住了她。
“他没事，想必是他那个小徒弟醒了，松了心。他这口淤血堵在那里早该出来了。”
说话间，洛城起了身，擦去唇角的血渍，“漠然，师尊此处你先替我看顾，我叫寒水进来护法，”眉宇间竟罕见出现了一抹焦灼之色，“我去去便回。”
“漠然，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大师兄有表情了。”专业吃瓜的阮青竹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城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好像自己在做梦一般。
秦漠然白了他一眼，“小辈们要进来了，收起你那为老不尊的样子。天天和徒弟议论大师兄的八卦就你能干得出来。你给我收敛点儿。”
阮青竹被秦漠然一语戳醒，“你总是捡大实话抢白我这些年了一点儿都不变我真是谢谢你啊……”
杨月亭听着两人熟悉的拌嘴，悄悄叹了口气。
终究是不一样了。
洛城走进梨院便闻到了经久未散的灵芝汤药味，里面似乎还混合着一丝血的甜腥。
进了内室，药味却淡了些，梨花的清香气丝丝入扣地蔓延，爬上人的心尖，让人凝神静气，莫名心安得很。
秦玖怕是累得狠了，趴在苏昭的床沿边上睡了过去。又一次醒过来的苏昭实在是不忍心吵醒大师兄，愣是睁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榻上。
洛城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苏昭。
他这个小徒弟，和那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洛城反而在苏昭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叶寒水每一天向他禀报各弟子的修为功课，几乎只有苏昭一人修为不够，功课拖欠，早课迟到，甚至上山抓野鸡打碎师兄的灵器等等，若不是看在这孩子是苏木的弟弟，且颇有自己年少时的“风范”，怕是早就赶他下山了吧。
“他真是，没有一丁点阿叶的样子，是我荒唐。”洛城看着疼的龇牙咧嘴但仍然一动不敢动的苏昭，转头出了房门。
苏昭此刻心里无比绝望地问候师祖的祖宗。
“师祖？什么狗屁师祖我也真是见识了，二话不说出来先拿剑招呼徒弟什么的也太没有师尊风范了。好在是捅了我，这万一捅在师尊身上，啧啧，那么金贵，恐怕整个门派都会乱了方寸。”
苏昭觉得，给门派添乱添了这么久，总算也有点儿贡献了，疼归疼，但师尊没有受伤，大师兄也回来了，完全不亏。
有了千年灵芝的加持，苏昭痊愈得也算迅速，醒来后在榻上躺了不到三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他实在是躺不住非要出去走走，秦玖拗不过他，就扶他起来去院子里散步。然而苏昭刚出了房门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小昭你怎么样？咱们快回榻上去！”秦玖吓得慌忙去扶却被苏昭拽住了衣袖。
“大师兄啊，”苏昭的汗从脸颊两侧大颗大颗地滑下，“这是……梨院吗？”
“对啊，师尊特意嘱咐，你疗伤的时候就住在此处。”
“大师兄啊，”苏昭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那我睡的床榻，可是师尊的？”
“没错，就是师尊平时寝息之榻，”秦玖把半瘫的苏昭捞起来，“你不用如此害怕。等你伤愈，给师尊好好打扫一下屋子庭院就好。”
苏昭迈出房门那一刻，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院子里那一棵已近千年寿命的参天梨树，经过年岁的洗礼，梨树修出的灵识化作人形伏在粗壮的枝杈上打瞌睡，淡淡的金色灵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围绕着老树向门派各处散发，滋养着山上的每一方水土，默默精进每一个人的修为。
秦玖见苏昭看得呆住了，便扶他在门口坐下来。“小昭，此次伤愈你定要潜心修炼功法，定不可再每日上蹿下跳，搞得门派不得安生。若不是师尊容你在梨院养伤，又把千年灵芝也给了你，哪还有你的小命在。”
苏昭回过神来，稍微运转了一下身体里的灵力，已是冲破了混沌的束缚感，澄澈又汹涌。
苏昭之所以每天不与师兄们一起修炼，是因为自他来到庐山，便发觉自己无法冲破那一道来自虚空的混沌界限，这道界限拼命跟他作对，让他无法精进修为，以至于灵力低微。他每天到后山，也并非只为了抓野鸡取乐，而是在空无一人的环境中无数次去尝试冲破混沌界限。每每他拼尽灵力一试，便被界限反噬，灵力溃散。这样的内伤常让他呕血不止，不得不躲到更深的山洞里恢复几日，反正他消失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没想到受了这一剑还能冲破混沌界限，该是大师兄带回来的灵芝起了大作用吧。”苏昭叹了口气，心想：“也算是我因祸得福了吧。”
“大师兄，你说得对，我是该认真修炼了。”
亥时已过，秦玖安顿好苏昭便回去了。苏昭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来，如何也睡不着了，便只着中衣来到了庭院里。
月光铺满了梨院的每个角落，仿佛这月亮只为这一个院落带来夜晚的光华。苏昭赤着脚散着长发踱步上了桥，脚下踏过的皆是柔软的梨花瓣。参天的古树因修出了灵识而花开三季，四季常青。此时那个白天犯困的灵识正在梨树最中央的枝干上打坐。
“小孩儿，你睡不着啊？”梨树灵识突然睁眼，笑嘻嘻地看向苏昭。
苏昭正看这美景入了迷，猛然间一个公鸭嗓打破了这番静谧，吓了他一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跪在了桥中间。
“哎呦呵，干嘛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哈哈。”
苏昭定了定神，忍住了想要腹诽的心，站起身来向梨树灵识行了一礼。
“无意冒犯前辈，多有叨扰。”
灵识笑了一笑，从树上飘然而下，落在了桥上。
“我叫沐柠，不用叫我前辈。我虽然活很久了，但是我心还年轻啊。叫我名字就成啊小孩儿～”
沐柠走到苏昭面前打量了一番，月光下这小孩儿的眼睛闪闪发亮，让人没来由得想要保护他爱惜他。他伤的真是重极了，弱不禁风靠一口灵芝给的仙气吊着。
一定不是的，怎么可能是阿叶转世呢。
“弟子苏昭。”
“你姓苏？”沐柠抬了抬眉毛，“哪个苏？”
“苏子叶的苏呀，您是树灵肯定没吃过苏子叶吧？我大师兄腌制的苏子叶真的很香很好吃……”苏昭的肚子此时十分应景地拖了个长音。
“哈哈，你饿啦！”沐柠笑着变出了两个雪白的梨，“大晚上的，我也没有别的吃的，况且你师尊这院子烟火气都没有，你凑合吃吧。”
“哇，你真好。”苏昭向来给吃的就是娘，接过梨就咬下了一大口。
清凉又甘甜的味道裹挟着温柔又强大的灵力流向四肢百骸，迅速修补了他的精神力，稳固了元神。苏昭哪里知道这果子百年才结一颗，凝聚了树灵的修为和灵力。而传说中千年一颗的果更是能生死人，肉白骨。
苏昭拿着咬了一口的梨，已然不敢再咬第二口，他已经察觉到这果子绝非凡物。
“沐柠，你这果子可太金贵了，就让我这么吃掉是不是不值啊……”
“你不是饿了吗？”沐柠笑着拉起苏昭的手，带他飞身上了一根粗壮的枝丫，“就坐这儿吃吧，别想那么多。”
不知为什么，苏昭总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好像从前总会被沐柠拉着坐在这儿。可是他分明被允许进去师尊院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叫你小昭好吗？”沐柠定定看着苏昭的脸，这月光下啃梨的孩子真的好想让人跟他亲近。
“好呀，虽然除了我大哥和大师兄没有人这么叫我，”苏昭用梨把嘴塞的满满当当，吐字不清也坚持唠叨，“好喜欢你啊沐柠，你对我可真好。不知道你能不能离开师尊的院子，如果可以的话，等我恢复好了，我请你喝酒哇。梨花酿真的太妙了，我跟你说呀，尝过之后唇齿生津衣带沾香……”
这话唠的孩子好像原模原样复刻了洛城小时候的样子，热情又不讲规矩，无论回首过去还是展望以后，每一段经历都能借着梨花酿的酒香恣意挥洒，这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他热烈的绽放，明媚的少年花期常在，永开不败。
“小昭，我多希望你以后的每一瞬都如此刻，心境澄澈不染尘埃。千万别走了你师尊的老路，要自由呀。”
沐柠看着唠唠叨叨的孩子，心尖不由得酸了一酸。然而这娃因为吃梨而过饱和灵气醉晕了，迷迷糊糊的还在口齿不清地唠叨，而后眼仁一翻向后倒了下去。沐柠托住了他的后背，把他放在了舒服的位置上。
于千年的树灵而言，几十年就跟几天一样短暂，可沐柠觉得，距离那人靠在树下弹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数百载岁月。自他去后，他这个树灵和住在院内的人每日对坐却无言，日日熬煎。
……
“你都离开那么久了呀，阿叶，今天月光特别像你，清冷又温柔。你再不回来看看我，我年纪就要老到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洛城坐在最高的通天阁顶上，脚下七零八落地散着几壶喝光的梨花酿，手上拿着剩的半壶，胸前衣襟被酒淋透了，索性全部敞开来，露出了大片胸膛，而后又醉醺醺地扯下了束发的簪，当年如瀑的青丝已掺杂了一半的灰白头发，随着晚风无序飞扬。
“阿叶，我有个小徒弟和你一样帮我挡了一剑，”洛城说着说着却哽了喉咙，“我以为他是你呢，我拿着未决探了他好几回了，可这剑就像木头一样完全没有感应。”
“我师尊出关了，我知道当年的事一定跟他相关。可他教导了我二十年，为人该身正心善，不可投机钻营，到最后他却走火入魔。有些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结束了呢？我一定一定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凭什么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洛城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衣袖上，一串串下来洇湿了一大片，就像他这么多年苦楚又悲戚的忍耐和等待不断堆积，近来越发难捱。
“你到底在哪儿呢？为什么连梦也不托一个给我，这么小气。等事情都了结，你再不回来见我，我就要去找你了。”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梨花院落溶溶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