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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中,那一场落英缤纷(一) ...

  •   汉孝桓帝时,神仙王远字方平,降于蔡经家……麻姑至,蔡经亦举家见之。是好女子,年十八九许,于顶上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入拜方平,方平为之起立。坐定,召进行厨,皆金盘玉杯,肴膳多是诸花果,而香气达于内外。蔡脯行之,如柏实,云是麟脯也。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东海行复扬尘也。’
      ——东晋葛洪《神仙传》

      她合上书,手机里适时传来《五百年沧海桑田》的歌声,这是她童年最喜欢的一首歌,五指山下的悲怆苍凉。发小邹雅说那是因为她太喜欢《西游记》了,太喜欢孙悟空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烈的代入感,关于这点她从不否认,只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且听起来荒诞不经的理由,虽然她们彼此无话不说,但她还是有她的小秘密,一个只适合自己收藏,烂在肚子,将来带进棺材里去的秘密。
      沧海桑田,沧海桑田,她默默念叨了两声,按下手机的闹钟,抬头看向电视机旁的时钟,十一点半,是时候关灯就寝了。
      今晚的电视剧演了什么?她好像忘记了,或者说演什么都无关紧要,对她而言那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背景音乐而已。一个人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十年前的度日如年,三十年后的白驹过隙。
      时间啊,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打了个哈欠,趿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
      镜子里的她在灯光的作用下好像看起来年轻了十来岁,像刚工作那年的样子,只不过那时候好像看上去意气风发,而现在除了疲惫还有百无聊赖。
      她一边刷着牙一边看着眼角的细纹,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对付对面桌的大姐,大姐?她失笑一声,想当年她才进公司的时候见了谁都是大姐大哥,现如今她也成了新进员工口里心里嫌弃的大姐了。
      天气有点儿凉,她怕冷,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关上灯,楼下的快递公司还忙得不亦乐乎,搬东西的声音在夜色中加倍清晰起来。
      她叹了一声,犹记得某日深夜,楼下那帮小兔崽子不但搬东西搬得热火朝天还自嗨地唱起歌来,套马杆这首歌实在不适合在深夜唱啊。事实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高档小区居然会有快递公司的门店存在,难道是因为在最里面而恰好房子的主人就喜欢这么出人意表租给快递公司?话分两头,实际上这家快递公司某种程度上也方便了小区里的居民,所以对于深夜偶尔的嘈杂多数居民都选择了缄默。
      思索间,意识渐渐抽离,这个时候对她来说是最佳睡眠时间。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准确的说,在清晨六点二十分左右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离奇又习以为常的梦。
      离奇的是这一次她梦到起因经过结果,以往的梦可没这么完整,都是零碎的片段需要强大的逻辑思维和联想能力。习以为常的是,这些年什么样的梦都出现过,有时候她是正义凛然的主角,有时候她是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去打酱油的,更有甚者她就是个围观的吃瓜群众。
      她揉了揉额头,对于哭着醒来的经历说来也不新鲜,只是哭得这么伤心的还真是稀罕得很。
      梦中,那一场落英缤纷
      她记得,梦中有一位小姐,年方二八,很是娇俏。
      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想了想,嗯,桃儿,小姐的丈夫喜欢叫她桃儿。她有着灿烂得像三月桃花一般明媚的笑容,那是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笑颜。
      十八岁的新嫁娘,八岁后就没见过的丈夫。
      桃儿的新婚之日在惶恐和不安之中度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开化的父亲会这么执拗的将她的未来草率地交给一个陌生人手上?早早为他们定下了姻亲,纵使在八岁前她也没见过汪朔风几次,印象中他是个少年老成,自小便才华横溢的人。
      院子外面鼓乐喧天,高朋满座,仿佛在欢庆他们两家喜结秦晋之好。
      桃儿禁不住轻叹了一声,这样的欢庆是如此难捱,没人懂得红盖头之下是怎样的惴惴不安。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桃儿心里咯噔一下霎时紧张起来,透过红盖头的缝隙,她看到一双男人的脚。
      他穿着一双崭新的云锦缎面鞋,许是路过院子的时候遇上了青砖上的桃花,鞋上带着一朵桃花,在他站定之后落在了地上。他站在她面前,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好一会儿听到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秤杆。
      不知为何,他没有拿秤杆,而是上前一步直接用手来揭红盖头。
      桃儿低着头,原先的惶恐不知怎地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坦然,桃儿思索了一会儿用了一个符合当下心情的词语。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汪朔风,眼前这个人依稀有着他十岁前的模样,清癯俊秀。
      汪朔风显然没想到他的新嫁娘会用这么坦然的眼神看着他,记忆中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娇憨可爱,曾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袖叫他哥哥。那时的她粉琢玉雕一般可爱至极,他是打心里欢喜,想着要是能日夜守着她该是何等的开怀。
      小时候终归是小时候,有很多时候小时候的想法长大了会变。
      就像他好好的在上海读书,硬是被管家和几个仆人从学校抓回无锡成亲。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年代还有娃娃亲这一说,他也不想知道汪宋两家是何等的世交,那是他们的事,凭什么掌控他人生?
      原本他对今天的一切都觉得不顺眼,包括眼前这位穿着一袭金丝绣凤嫁衣的新娘,他对父母祖父母的不满甚至迁怒到同样身不由己的宋桃儿身上,之所以不拿秤杆掀开红盖头不过也是他一时意气,什么称心如意,就用手怎么了,凭什么什么都叫他们称心如意?!
      他原本觉得吃一亏长一智,人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但世事难料,他又错了。
      宋桃儿并没有他料想中的或娇羞或泪眼婆娑,她只是坦然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情绪。
      所有的料想被打破的瞬间汪朔风忽然觉得有点儿慌,为什么慌?慌什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是一种近似一见钟情的晕眩导致的慌乱。可现在的他除了慌张并无暇想太多,只得窘迫地避开宋桃儿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在她身旁坐下。
      宋桃儿其实并不想承认,在他有些神色慌张地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莫名的心动了,是心动吗?或者只是紧张而已,一种既定事实的紧张。
      “你……”汪朔风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眼下的僵局,只是你字才说出来就卡住了,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你……你饿不饿?”话才说完汪朔风不禁想给自己一巴掌,说点儿什么不好,没话找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宋桃儿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她没想到汪朔风的第一句话这么的……这么的善解人意,她当然饿了,从清晨到傍晚,除了水她什么都没有吃。
      对于既成事实宋桃儿从不逃避,也无所畏惧,她看着汪朔风笑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许是坐得太久了,脚有些麻,刚站起来便又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床上。
      汪朔风见状忙伸手揽住她:“小心。”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宋桃儿羞红了脸,下意识挣脱了汪朔风的手:“你……你……你不是说饿了吗?”
      汪朔风忽然回过神来,不禁笑了,握住宋桃儿的手站了起来:“是啊,凭什么他们在外面大鱼大肉,我们就只能在房里吃生饺子?走,我们去找东西吃去。”
      宋桃儿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眼下似乎没有比他的提议更好的事可做,当下点点头跟着他出了房门,避开前来吃酒的一干人等,悄悄地潜进了厨房。
      厨房里放着好些菜,都是为防客人众多而备下的珍馐百味。厨师们也在厨房外的院子里吃喝起来,这几个时辰他们也着实累了。
      汪朔风和宋桃儿对看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在厨房吃喝一顿真是又新奇又有趣。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坐在桌前就吃了起来。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闹洞房的宾客就来了。
      不来还好,来了自然要扑个空的,非但新郎官不见了,连新娘子也不见踪影。等人们回过神来,汪府登时炸开了锅,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乱做了一团。
      汪家老爷以为汪朔风临阵脱逃,宋家小姐不堪其辱愤而出走,当下召集了府上所有的仆人四处去找人。一场热闹的婚宴就这么不欢而散,宾客们带着各种揣测打道回府,或许明天无锡的大街小巷又会有各种关于汪家的传闻流传,毕竟这种热闹也是不多见的。
      就在汪府快要被翻个底朝天的时候,收拾碗筷的帮厨小丁在厨房里发现了醉得一塌糊涂的一对新人。
      宋桃儿窝在汪朔风的怀里睡得安稳,桃色菲菲。
      汪朔风拥着宋桃儿半躺在火塘的草堆旁,神色安宁。
      这一对小冤家就以这样一种近似任性的方式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以至于经年之后这件轶事都还一直被汪宋两家的妯娌们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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