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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醒了 ...

  •   我陷进一个漫无边际的梦里,那里人声嘈杂,仿佛有很多仪器在运转,还有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身体沉重而麻木,却感觉到了一种疼痛,从食管经由胃一路燃烧到下腹,就像被强酸腐蚀过。
      我在医院里?这不是徒劳么,都碎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补得回来?放弃算了。
      附近一直有女人哀哀哭泣着,声音时大时小,缠绕在耳边搅得我不得安眠。是谁?除你之外,这世上还有人为我哭泣呢,哲瑛。我觉得很荣幸,死亡真是一件温暖的事情。
      我就要见到母亲了吧?分开那么多年,只怕她已经认不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还有外婆。我亲爱的外婆,您在靖容心里永远都是风华绝代。
      被黑暗再次吞没,我回归到永恒的静谧之中。

      干渴,一种无法容忍的感觉。此时,我愿意为一杯水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正是这种干渴将我从长眠中唤醒。
      我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但是现在,我只想要水,于是用力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了氧气面罩,它遮住我大约一半的视野,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头顶灰白的天花板。我吃力地左右张望,却因转动脖颈而引发一阵酸痛。可以确定,这里是医院,呃,普通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不大宽裕的空间里挤着六张病床,两床之间只能塞进一把折叠椅子,陪床那是想都不要想。再看看身上盖的被子,已经半旧了,带着泛黄的陈年污渍,像是都永远洗不出来似的。所幸屋里暖气给得很足,让人心里多少得到些安慰。
      很好笑,戈盛洲先生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实在不够慷慨。我也算死里逃生了,特护倒不必,给弄间小小的单人病房不过分吧?要是被传媒抓拍到,我没什么损失,削得可是他和盛隆集团的面子。
      呼吸现在还是一件颇为费力的事情,我生怕弄掉了氧气面罩,便一点点一点点地努力仰起头,希望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谁都可以,请给我一杯水好么?
      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弯下腰正给床上的病人喂稀粥。一回身看到我在挣扎,她眼睛立刻瞪圆了,嘴巴大大张开,过一会突然扯嗓子喊起来:“他婶儿!他婶儿!快来啊,你闺女醒啦!”
      我被那音量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经有人冲过来堵在我身前。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眼尾嘴角已经爬上些纹路,却都不算深,估计真实年龄也就40来岁。大概是因为疏于保养再加上满脸的忧伤憔悴,让她看起来苍老了10岁不止。
      她眼里通红的熬得都是血丝,嘴唇泛白开裂,唇畔起着一连串的水泡。什么事情让她这样焦虑?
      我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却露出惊喜至极的表情,紧锁的眉头完全舒展了。颤抖着放下手中的暖瓶,她上前来轻触我的手,又缓缓攥住,“囡囡,醒了?哪儿难受?”眼里又是急切又是疼惜。
      她的口音不像本市人,倒和市郊的龙塘镇一带很相似。我能区别这方言全因为小学时的同桌太淘气,总爱模仿人家说话逗引全班发笑。这位母亲,她一定是认错人了。但是她的手很温暖,粗糙的掌心让人觉得亲切,我没办法硬下心肠打破她的希望。
      “水……”我根本发不出声音,她却看懂了,赶紧扶我稍稍靠起来,打开暖瓶兑了杯温水,又插上根吸管捧到跟前。她小心地挪开一点氧气面罩,让我把吸管含到嘴里。
      刚开始我怎样都聚集不到力气,一滴水也吸不起来。使了好一阵子劲,才终于喝进一口,之后便顺畅很多。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从不知道水是这样美味的东西,一入口就觉得好过些了,喉管里的烧灼感也不再逼人。
      那个人怔怔地看我吃力的样子,不说话,慢慢开始掉眼泪。一会儿,清了清喉咙,说:“囡囡,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能跟妈说?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她呜咽起来。
      她真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这让我很不安……等等,就算认错人,我当时满身血污,又碎成那样子,怎么可能是自己“想不开”?不对,那样的惨况,绝对不可能有救的……突然觉得有些不妙,我使劲向上挺身,在那个女人的协助下倚着枕头半靠坐起来——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可是项大工程,折腾出一身的虚汗。
      病号服底下的身体,明显比我见惯的要臃肿许多,好,我可以安慰自己说那里其实缠满了绷带。右手腕也缠了绷带抬不起来,左手扎着点滴,我轻轻翘起手背,一根根地检查着手指。指头变短了,圆圆的,不再纤细修长。肤色偏黄,有点暗淡,指甲剪得还算整齐,没有任何修饰。而我,两天前刚在沙龙做了全套护手,指甲确也没有嵌花,不过涂了粉紫色渐变。
      这不是我的手。
      就现在的医疗技术而言,我也不相信断肢移植能够神奇到这种地步,让别人的手在我躯体上活动自如。
      所以,我推断,这不是我的身体。
      那么,我在“哪儿”?“我”是谁?
      正在思考的这个灵魂是我戈靖容没错,但这个身体是谁的?我是不是……无意识地侵占了别人的躯体?
      若是哲瑛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没心没肺地指着我大笑:“哈哈,戈靖容,恭喜你穿了啊,还是魂穿!”
      额角滑下汗。现在不是耍冷笑话的时候,我呆呆地与眼前的“母亲”对视,怎么办,我随时都有可能露馅啊。
      她会错了意,“囡囡,困了吗?”擦干眼角的泪,她伸手托着我肩头帮我躺平。“歇着养养精神,大夫说还得观察一礼拜呢。身上哪儿不熨帖你就跟妈说。”
      本来不困的,我也乖乖听话合上了眼睛。病床前有妈妈照顾,是多么奢侈的事。在我生命的前半部分,我还不懂得珍惜这种幸福;而之后的那一半人生里,却只能空念想而已,再也触碰不到了。
      母亲的手轻轻握着我的手,母亲为我细心拭去汗水,母亲在我耳畔喃喃低语。我禁不住弯起嘴角,闭紧的眼里有点热有点涨。
      半昏半醒之际,似乎又有人进来,在床前小声地问了几句。那人好像注视我良久,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身体异常地虚弱,于是思考中断,我很快陷入了沉眠。
      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明天再去烦恼好了,我总会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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