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美为患》水墨灵犀

38、疑心

　　太子新婚当夜新娘死亡，早朝上三司长又告发了蒋盈吃空饷之事，一时间朝堂上下乱成一锅粥，燕帝一面命刑官调查锦月之死命案，一面下令将蒋盈贬官流放。

　　下朝后时倾追上了晏慎离，当面致谢——若非他的那张蒋府的账单，自己就算要检举，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蒋盈心下想着觉得奇怪。他知道那笔账目留不得，前日就已经把它处理掉了，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朝堂上？又为什么会被时倾拿到？难道自己府上，还有什么其他的细作不成？

　　“昔日先太子落败，尤会为追随他的下属想好生路，太子殿下难道还会不如先太子么？老爷既信任殿下，何不去找找他？”

　　——蒋夫人方才听下人们说话，今天是穗儿她兄长的祭日。那穗儿的兄长，以前正是先太子下属，先太子死前为其铺路，可他十分忠心，随其去了。穗儿不能私自祭奠，只是怀人伤心，和其她丫鬟们聊天。

　　这话却让蒋夫人想到了其夫眼下的处境，转头便来和蒋盈说让他去求求太子。

　　陛下虽已下令贬官，但事情尚还有些可操作的空间，不至于铁板一块。蒋盈想起自己追随太子多年的情谊，便马不停蹄地去太子府。

　　不说多年追随，就说方才朝堂之上他没有供出他，足以见得忠心，太子不会不帮的。

　　太子府上的人也都晓得他，一人进去通报了，一人放他进去，却不巧了，正好书房内有人。他叹了口气，刚想转头到偏厅去等，里面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登时眼睛睁大了，又回头听墙根儿。

　　“若蒋盈来求情，殿下切不可相帮。”

　　“为何？”

　　“此事证据确凿，陛下龙颜震怒。殿下和蒋盈的关系，陛下并非不知，只因您是太子，陛下很多事都睁只眼闭只眼。若殿下此时还不和蒋盈划清界限、丢卒保帅，那可真是要惹一身腥了。至于兵马司统领的位置，殿下这里不是没有别人顶替，咱们再换一个就是了。”

　　“是这个理。他若来求，你去回了他吧。”

　　“殿下信任，臣定会做好。”

　　陆之绮！蒋盈站在外面，手都在发抖。

　　好你个陆之绮，上次便是你安插的眼线在我府上换了药，这次又是你阻挠殿下帮我！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回京，只怕以后都难见到太子殿下。既然你不仁，那我也就不义了！

　　只一次事故并不能摧毁多年的信任。这几日，晏慎云和陆之绮关系有所缓和。太子许多大事都赖这位谋士谋划，上次的事虽说有疑，却也不能如此就否了对方多年追随之谊。

　　太子殿下既然不欲见我，我又如何把陆之绮的眼线在我府上换药的事告诉他，如何让他知道所有前因后果？蒋盈想着，片刻后，心下便有了主意。

　　两日后，北山，众人议事。

　　小昭对时倾道：“大人终究是要‘投靠’明王的，但不能主动去投，最好是让明王自己选择你，想要招揽你。检举蒋盈就是一个开始，那账目是他给你的，某种程度上，你们已是共谋关系。”

　　“只这一件当然不够。”时倾说，“兵马司统领空出了人，太子那边必会想办法再插一个进去，而陛下必会过问我这位三司长的建议。如果这位新人是中立派，或者和明王关系不错的人，他会知道我的意思。”

　　“不错，这是个示好的信号。”小昭点点头，又单手按着一张拜帖，从桌子这头推向对面。

　　“纪寻将军？”时倾拿起拜帖，摸了摸。

　　“纪将军和明王生母的渊源，我们已经查明了。明王日后若要成事，必会找这位纪将军，你先提前与之交好，会降低明王的戒心。九尘，把你们查到的事儿与大伙说说。”

　　“是，姑娘。明王母亲生前，是这位纪寻将军的心上人。纪寻多年未娶，就是为了她。

　　不过，此人既愿护着心上人之子，为何明王多年来备受打压，却不见他相帮？”

　　“许是因为心灰意冷吧。”时倾说，“但若对方主动求助，他就不会再旁观了。”

　　“蒋盈已把陆之绮在他府中插人调换药物的事情告诉太子了，昨儿才发生的事。”小昭笑道，“接下来，我要他们进一步离心。”

　　“你们思虑周全，我没什么可说的。”嵇由山道。

　　时倾忽问：“对了，我方才想找凉荷散的，怎么不见了？”

　　“凉荷散？你嗓子不舒服啊。”

　　“我拿走了。”小昭说，“那天晚上给锦月用了。”

　　“锦月？”时倾转向她，“是因为明王帮你出头，掐得她嗓子出血，你怕被人知道了，会对明王不利吧。”

　　小昭感觉到他话语中透着一丝奇怪，也不及细想，淡然道：“此事被发现了对我们没有好处。明王是因为我才那么做的，若传出去，我岂不又成了众矢之的，还怎么做事？”

　　“也罢。”时倾转身去拿了一壶酒。“那我喝点青梅酒润嗓吧。你们也要来一点吗？”

　　“喝点儿吧，这是上好的梅子酒。”嵇由山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小昭倒一杯。

　　“话说回来……”她凝神看着杯中的酒，晶莹的酒水面上横着一抹黛色远山。“到底是谁杀了锦月？”

　　空气里一阵安静。

　　时倾先开口道：“你要查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大婚当夜，新娘死在婚房……

　　当日的喜娘、婢女，皆有嫌疑。但那都是些小人物，背后没有主使是不可能的。兄长是晋国上卿，母亲是南疆公主，父亲是燕国国师……这种背景，没点本事的人不敢动。”

　　“也不一定要有本事，没有顾及就行。可需要我们去调查？”

　　“暂不，这不是我们现在首要的事。

　　好吧，先不说这个了。”小昭指了指窗外道，“对面山脚下的凝碧坊，看到了么？那便是明王的线人所在之处。我花了半个多月，基本摸清了他们的人数和分布。”

　　说着又拿出一张图纸，给了嵇由山。

　　“这图纸还得夫子您来保管。我们目前暂不与之为敌，但日后若有需要——”

　　扯了扯唇角，眼睛也不眨一下，“连根拔了。”

　　“明王多年来备受打压，有意藏拙，暗中却经营了凝碧坊的情报网，为的约莫就是给他长兄报仇。不过，当真只有报仇么？”时倾说。

　　“重要的不是他的想法，而是他的做法。”小昭道，“他要给先太子报仇，就必须干倒太子。至于他是不是想当皇帝，只要于我们所谋无碍，便也不必管他。”

　　九尘这时道：“那矿区图纸的事如何了？姑娘可需要加人帮忙？”

　　“万万不可。明王戒心极重，轻易不收人进来。府里除了我，就只有禾儿一个丫头。矿区图是被他分成了六片、收在不同地方的，我上次找着了两片，但据我们的人查探，碧千戒并不在这两片所示的地方。”

　　“不急。”嵇由山说，“你也要护好自己，别露了什么破绽。”

　　时倾握着酒杯的手微不可觉地紧了紧，“嵇夫子对小昭姑娘很关心呢。”

　　“这是应当的。老夫跑不动了，许多事还赖你们年轻人谋划。”嵇由山不想多说，时倾忽转向小昭，“上次那张治疗眼疾的方子，多谢。”

　　她不意他忽说起此事，即刻反应过来，扯谎道：“谢我？那是夫子为你寻的。”

　　“哦？竟是劳烦夫子了。”时倾转而感谢嵇由山，“请受晚辈一拜。”

　　“这没什么。”嵇由山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了吧。”

　　“是啊。大家都算老相识了，客气什么。”九尘甫一说完，即刻有点儿后悔，却又收不回说出口的话了。

　　这一屋子的人，为瞒着时倾，都只喊小昭“姑娘”，别处据点的都喊“公主”。就为了骗他一个，费这么大的周折，不嫌累也不嫌别扭，当事人若知道了，真不知是该悲哀还是该欢喜。

　　“若眼睛能恢复，还真想看一看……小昭姑娘的模样。”时倾忽然转向她。那条白布蒙着眼睛，她却能想见他的眼睛此刻若能视物，会是什么神色。

　　笑了笑，无所谓道：“平平无奇，应该会让大人失望了。”

　　“是吗？可我平时听他们说，你长得极好看。就连一向孤僻的明王也对你青眼有加，怎么会是平平无奇呢？”

　　“大家都是朋友，互相恭维罢了，大人还当真？”小昭哂笑。“至于明王，若得不到他的青眼，岂非是我这个细作不称职了？”

　　转头笑骂几位下属，“你们几个，以后可别在时大人面前乱讲。”

　　“姑娘一向喜欢说笑。”时倾微低了头。忽然，她看到从他袖口露出的一角玉佩。

　　他慢慢拿出了整块玉佩，握在手里。微微启唇，语气温和，还带着几分小心——

　　“姑娘心灵手巧总是无疑的。这枚玉佩是我贴身之物，几年前不小心碎了。可否劳你……帮我修一修？”

　　莹白的掌心摊开在她面前，里面躺着一块碎成了两半的玉。那正是明昭公主“生前”不离身佩戴的、由他所赠的“青松玉”……

　　三年前，他亲自从深雪里那具尸首的身上取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