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闲院朽木

61、至死

　　褚沐睁开眼睛，他躺在一片草地上，草地柔软，带着些许夜晚的寒气。天空上满天繁星，此时看起来离他那么近。
　　刚才他好像在空中撞到了什么东西，有种被火包围的灼热之感。褚沐麻木了，即使被火烧也不想去躲。不过好在冰丝缕衣还在他身上，才让他毫发无伤。
　　褚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心里很空，空荡得犹如一粒宇宙中的尘埃，四处游荡着，却显得那么寂寞。
　　两行眼泪不自觉顺着褚沐的眼角流到草地上，褚沐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么大的悲伤，内心无比厌恶自己。厌恶所谓的天意弄人，更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还以为他们能在一起一辈子，结果，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抓住，谁都没有保护到。
　　与玉陌尘分开的那一刻，褚沐感觉他已经失去了全世界，所有的美好，向往，期待，在分开的那一刻全部都化成了虚幻的梦。
　　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了，只有他还在痴心妄想着什么一生一世。
　　……
　　“陌尘……”
　　眼泪似乎越流越多，心里面的悲痛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就像心脏被生生剜出来一块一样，疼得褚沐颤抖不止。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如果他没有出现在玉陌尘面前的话，如果他与玉陌尘没有交集的话，也不至于弄得两败俱伤的地步。褚沐不止一次地后悔，让玉陌尘见到他。但是，他却从未后悔见到玉陌尘，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倒不如说，能在生命中遇见玉陌尘，真的是太好了。
　　玉陌尘说爱他，爱的到底是不是他并不要紧，那双静如潭水的眼眸看到的到底是谁都不重要。褚沐不想再去追究了……只是想留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也好，也不想离开拥有他的世界。
　　可是，上天显然并不想给褚沐这样的机会……现在，他失去了心中最喜欢的，犹如灵魂被抽离了一部分般。
　　褚沐无声哭了很久，久到眼泪干涸，眼睛疼痛不已。他知道自己这样哭哭啼啼很没出息，若是十九岁的自己必定会看不起如今的自己。但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里真的很悲伤，很苦，感觉不到一点甜。
　　褚沐像木偶一般躺在草地上。这里是哪儿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论是哪儿都不是褚沐想去的那个地方。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他也不能再回去了。
　　感觉到有人靠近的气息，褚沐已经完全不想做出反应了。或许是搜救队，或许是附近的居民……
　　一把利剑倏地落在褚沐脖颈处，费力地发出声音，“不想死就起来。”
　　褚沐的意识回到大脑里，耳朵动了动，把他的话尽数听了去。听到这种熟悉的语言，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呆呆地张口问到：“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蒙面人不耐烦地命令褚沐，“起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利剑刺入了褚沐的皮肉里一分，剑尖染上了血液。
　　褚沐愣愣地站起来，照做。蒙面人顺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站到褚沐背后，用刀从环住褚沐。看样子是把褚沐当做人质了。
　　比起疼痛，褚沐只是很迫切地想要了解现在的状况。空门没有把他送回他的世界，这个人说的是那个平行世界的语言。那么……这里又是哪里？为什么他会没有回到自己的世界？玉陌尘……玉陌尘还在这个世界么？
　　天太黑，褚沐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蒙面人受了很严重的伤，肩上伤口不断流着血。
　　褚沐冷静地不像有生命危险的人质，“兄台，我能问一下这里是哪里么？”
　　还没等蒙面人说什么，周围又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七八个人御剑飞来，赶过来的人把褚沐和蒙面人团团围住。
　　一位女子从天而降，悠远的声音传来，“敢偷凤族的令牌，好大胆子。”
　　凤族？她刚才说的是凤族。褚沐坚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心脏咚咚咚快要从胸膛蹦出来。是凤族！他在凤族！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真的是这样么？
　　褚沐忍不住问那位挽着白绫的女子，“玉陌尘在哪儿？”
　　“不想死就别动。”蒙面人的利剑又划伤的褚沐的脖子。白晃晃的剑上已经全是血液。
　　褚沐觉得脖子温热一片，大概是流了很多血吧，有点疼。
　　白绫女子蹙眉，见蒙面人挟持了人质，也真的没有再有所动作。
　　褚沐环顾了一眼周围的几个女子，她们为了褚沐这个人质的安危也并没有动作。褚沐心想：真是和那个人的做事风格如出一辙。
　　褚沐一刻也等不了，手里悄悄行动。
　　在蒙面人没想到的情况下，褚沐用空气做盾牌把他的剑硬生生弹开了。蒙面人被打到了地上，正当他要站起来时，猛然发觉自己的腿和手已经被坚若磐石的泥土给困住了，“你……”谁会想到刚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会有法术？
　　几个人上前把那人抓住，白绫女子正想给褚沐道谢。褚沐连忙走到她面前，因为失血过多，有些站不稳，步伐都是虚浮的，他抓住白绫女子的广袖，连连问道： “玉陌尘呢，告诉我，玉陌尘呢？”
　　白绫女子看到褚沐脖子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知道是否伤及要害，她忍不住出手给他止血，“公子，你先激动。你的伤有点儿严重。”
　　蒙面人被几个人绑住动弹不得，他怒视着褚沐，都是他坏了自己的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就能带着令牌逃出去。
　　蒙面人口中小声念着什么。
　　白绫女子听到，脸色煞白，“快退开！”随即口中念起了口诀，试图阻止禁地的开启。没想到这人不但偷了隐门的令牌，连禁地的开启方法都看到了。那么，那个东西就应该在他身上了。
　　她拉着褚沐往后退，试图拉开距离。不曾想蒙面人一动不动，发出了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哈……愚蠢。凤族的人都这么愚蠢么？”
　　褚沐突然被一阵黑色的光包围，地上凭空裂开一个像漩涡一样的黑洞，白绫女子看到这状况才明白，想一把拉住褚沐，“公子！”
　　然而已经晚了。地面复原，褚沐在原地消失。
　　蒙面人狂笑，“至死之地，永劫不复。不好意思了，我死，怎么也得拉个人垫背才甘心。”
　　白绫女子猛地挥袖把他打晕。
　　一旁的人上前，“凤乔长老，怎么办？那位公子落到了……”
　　凤乔看着手上的绷带，本来是想给那位公子包扎的，“快，赶快去禀告给老祖宗。”
　　……
　　褚沐被地底的裂缝带走了，他一睁眼就一屁股落在了地上，感觉屁股裂开了。褚沐站起来揉了揉屁股，“混蛋，下次让别让我遇到你。”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褚沐还没从他没有被空门带走的兴奋中醒来，就突然被地洞带走了。关键是他还和那个蒙面人无冤无仇。这是什么鬼运气？躺着都能招仇恨。说不定他真该去寺庙上上香，以前不信这些神佛，所以总惹祸上身，去上上香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也行。
　　褚沐边走边揉臀，走路都有些别扭，心情格外复杂。
　　天空昏暗，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而是日薄西山的那种昏沉沉的感觉，有些泛黄，也有些灰黑之感。
　　这里，到底是哪里？
　　褚沐看不清远方的景象，远处的景象就像是画上去一样，只不过不是3D那么逼真，倒像是水墨画，朦朦胧胧的，颜色除了黑就是白。褚沐越看越诡异，他是在画里么？这个地方的空间是被扭曲了么，怎么会呈现出这样一副奇异的景象？
　　褚沐唯一看得清的就只有前方那片树林，与其它景色不同，这是三维空间的实景。褚沐对树林产生心理阴影了，总觉得一遇到树林就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在里面。所以他选择绕开树林，试图去靠近远方那片水墨画。然而走了几分钟褚沐就停下脚步了。他是在移动，刚才他是在树林的正前方，现在他往边上走了一段距离，方位已经发生了改变。可是，远方的水墨景还是在远方，没有一点儿靠近的意思。这种感觉褚沐似曾相识。
　　褚沐手中聚集空气，发出空气流试图去探测那片水墨景是否是真实的。
　　褚沐能力得到提升后，现在他用空气流探物已经不局限于一两百米了。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褚沐什么也没探测到，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夜晚，对着天空把手电筒打开一样，用光年做单位的距离，遥远而不可照亮。
　　看来，他是永远也无法走过去了。索性褚沐放弃了靠近的想法。又走回刚才他掉落的位置，正面面对眼前这唯一的实景。
　　一只乌鸦呀地一声飞到残缺的树枝上，歪着头打量着褚沐，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褚沐皱着眉头看了它一眼，这乌鸦活灵活现的，可是那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不是属于生灵，也不属于邪祟。
　　褚沐回想起那个蒙面人最后说的话，他掉落前听到一句，“至死之地，永劫不复。”
　　至死之地……？这个地方名字很耳熟……褚沐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
　　鹤罗神给他的传承的信息中有这个东西。
　　翎凤吸收了邪气而后沉睡的地方，后来就被称为至死之地。这个地方由于千百年被邪恶之气笼罩，无法得到净化，于是就变成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生命的地方。
　　果不其然，那只乌鸦盯了褚沐片刻，随即化成了一抹虚影，消失不见。
　　褚沐往前面的森林走了一步。森林外有座断裂的石碑，随着褚沐走近，显现出字迹，“活人勿入，死人勿出，至死之地，永劫不复。”
　　褚沐脑中的信息有提及到这个空间逐渐形成的过程，可是却没有出去的方法。翎凤带来的邪气使得本应该四季之花常开的仙境多了一出瑕疵。但是这个地方在隐门内被封闭了起来，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褚沐叹了一口气，有邪气的地方又能孕育出什么东西来呢？褚沐刚踏进森林半步，树枝上几十只乌鸦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想到这些东西都是邪气的化身，就让褚沐瘆得慌。话说，它们有意识么？是敌还是友？
　　一只乌鸦飞了起来笔直地冲向褚沐，来势汹汹……看起来很不友好。
　　褚沐控制风刃把冲过来的乌鸦切成了两半。谁知，那乌鸦化为了上下两截后，中间的断口像是影子一般又相互连接在一起。
　　果然，物理攻击对这些东西无效。
　　褚沐试着动用法术，他除了会锻造术外还会一些攻击形法术，虽然不怎么厉害就是了。可褚沐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催动不了法术。
　　“该死。”
　　眼见那只乌鸦就要啄上褚沐的眼睛，一根黑针穿过了它，随即，乌鸦消失在褚沐的眼前。
　　乌鸦群开始躁动，齐齐向他飞来。褚沐一伸手，黑金玄珞石变成千百个锋利的黑针。褚沐操控着它们，一针刺一个乌鸦。黑针在空中发出咻咻的声音。有黑针刺到了树上，树木顷刻间裂开，倒下。
　　黑金玄珞石本身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东西。所有乌鸦消失，褚沐把黑金玄珞石收回手腕，又变成了一对无害的镯子。褚沐周围一圈儿树哗啦哗啦地倒了一片。
　　以恶制恶，效果很不错。
　　褚沐继续向前走去。心中郁闷不已，到底要怎么出这个鬼地方呢？
　　树林里时不时地还传来了猫头鹰的声音，听起来怪邪乎的，只不过都离褚沐很遥远。褚沐走地格外小心，他可不想对付未知的怪物。他只想走出去，不想招惹是非。谁知他刚这么想着，就好巧不巧地遇到了一只。
　　褚沐看着躲在树后面的那只猫头鹰，细的树干完全挡不了它的体型。它看起来和人差不多高了。自然，那身高不是不到一米的小朋友，而是一米七八的壮汉了。
　　猫头鹰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的。
　　褚沐停下了步子，看着它心里有些发怵。一个人走在这种鬼森林里，即使褚沐大大咧咧惯了也有些头皮发麻。能不战斗，就最好不要战斗，褚沐没有百分之百对付它们的方法。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森林里会不会还有其它什么鬼东西存在，褚沐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强的打怪能力，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正当褚沐往后退了一步，准备换条路时，咔嚓一声他踩到了一根树枝。
　　褚沐内心已经哭笑不得，上帝也不至于这么捉弄他吧。什么时候能给他点儿欧气？哦，忘了，上帝在这儿不管用。语言不通说不上话。
　　随后褚沐拔腿就跑，因为他看到那只巨型猫头鹰的大头缓缓地旋转了360°，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就那么看了过来。
　　周围响起翅膀扑腾的声音，褚沐知道是那群巨型猫头鹰发现了他，正在向这边飞来。森林里传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笑一样。
　　森林格外地长，褚沐一个劲儿地狂奔，他仿佛在耳边听到了翅膀的声音，近在咫尺的距离。褚沐对着那个方向扔过去一根黑针，那东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然后又安静了片刻。
　　褚沐抬头，天空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乌鸦。树枝上也时不时地落下几只。歪头着头齐刷刷地注视着褚沐。
　　那些巨型猫头鹰并没有停止追捕，反而是飞了起来。那诡异的笑声正是它们发出的叫声。
　　褚沐在操纵自己周围的空气，减轻了自身的一些重量。下一秒，他悬浮在了空中。
　　原本以为可以省去战斗，不过，现在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是注定要正面对上它们了。
　　褚沐暗想：这群怪物，应该不吃人吧？毕竟这么多年了，这里也没个活人出没。
　　猫头鹰纷纷诡异地叫了起来，那像笑声的尖叫在树林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