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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前尘(贰) ...

  •   “啊!”唐青霓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的手猛的向前伸去,似乎是要抓住什么,但当她睁开双眼时,眼前映出的却是熟悉的屋顶,这是她在陶府的房间。

      唐青霓看着屋顶呆楞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她收回了因为长期举着而感到有些酸痛的手臂,遮住了眼睛,眼泪从脸颊旁缓缓划过,滴在了枕头上,使得枕头粘上了点点水痕。

      “夫人,您怎么了吗?”伴随着几声敲门声,门外传来了丫鬟焦急的询问的声音。

      “没事,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唐青霓平复了一下心情,尽可能让屋外的人发现不了她刚才哭过,却没料到虽然她的语气平淡,却隐藏着一丝她未察觉的脆弱。

      屋外的丫鬟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推开门,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良久,她开口道“夫人,小姐醒了,吵着要见你,现在她和奶娘就在前厅。”

      “好,我马上过去。”唐青霓把脸上的泪痕擦去,用丫鬟在她睡醒前端到她房里的有些凉的水,简单的梳洗了一下,穿上了放在床边的白衣,把那及腰的青丝轻轻绾起,用发带束住,把以前一直都戴在头上的发簪收起,放在了衣物胸口处的隐袋里,腰间佩戴上带着唐氏家纹的玉佩,抹上些许胭脂遮掩了过分苍白的脸色,轻轻撩开了侧室的帘子。

      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同样是一袭白衣,但是脸上却毫无血色,倘若没有那胸膛处的细微起伏,想来无论是谁都会以为他早已死了。唐青霓用清水轻轻擦拭了陶秀良的脸,为他拉了拉被子,这才转身推开了房间的门。

      屋外的丫鬟见她只有一个人出来时愣了一下,随即又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扶住了唐青霓,扶着她缓缓的走向了前院。

      在前往前院途中唐青霓的步子有些许的不稳,被胭脂遮掩过得脸色也开始慢慢褪去血色,几乎整个人的重心都靠丫鬟支撑着,原本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的路程,她们花了整整一炷香才走完。

      到达前院的前厅时,奶娘已经把孩子抱过来许久了,奶娘刚给孩子喂过奶,所以孩子并没有哭闹,小脑袋转呀转,嘴里时不时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唐青霓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的坐到了奶娘对面的椅子上,奶娘见唐青霓坐了下来,就想把孩子递给唐青霓让她抱一抱,但是她摆了摆手拒绝了,见奶娘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唐青霓轻声的开口道“孩子还太小了,我现在病了,怕是会传染给她,况且她这么小万一我手没力气了摔到她怎么办。”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尽管她已经尽可能的提起精神了,但她的声音还是略微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听了唐青霓的话,奶娘的脸色倒是缓和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孩子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夫人,孩子生下来后您还没有仔细看过吧!夫人您看,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和夫人您有几分相像,都说女儿与父亲长得像,她的父亲一定是一位清秀俊郎的男子,与夫人您可以称得上郎才女貌……”

      奶娘的话还没说完,唐青霓放在桌上的手却突然握成了拳头,她的气息开始显得有些混乱,未束住的发丝顺着她的脖颈滑落遮住了她的脸,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奶娘注意到自己说错话了,差点忘了抱在怀里的孩子跪到地上,她有一些手足无措,慌乱过后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夫,夫人,小姐出生快满一月了,再过几日就该办满月宴了,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唐青霓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略微泛红的双瞳透过发丝看过来时竟引得奶娘一个冷颤,“很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不知可否再说一遍?”唐青霓的语气平淡,却依旧让奶娘感觉有一点心慌,她结结巴巴的又重复了一遍。

      唐青霓没有说什么,她看着睡在奶娘怀里的孩子,静静地,目光十分温柔,迟疑了片刻她伸出了手却在即将要碰到孩子时停下了,下一刻手仿佛是没有了力气一般垂了下来。

      一时间,前厅再无任何声响,前院的古木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微风带着家家户户盛开的花的清香飘入了院中,又带着院中的花香慢慢的飘向了远方,春日的阳光带着一丝又一丝的暖意落在了院里的任何角落,但却没能落入待在前厅的几个人的心里,空气仿佛在唐青霓把手放下的那一刻就凝固了。

      “哇——”一道哭声打破了前厅凝固的气氛,一时间奶娘,丫鬟,以及唐青霓都慌了,奶娘手忙脚乱的哄起了孩子,“乖啊,别哭了啊。”

      唐青霓坐在一边看着孩子在奶娘的怀里一点一点的停止了哭泣,吧唧吧唧嘴就睡着了,她想着自己能做什么,作为孩子的母亲她甚至都不曾抱过她,孩子已经快要满月了,而她却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她只得干巴巴的说上一句“我会安排的,”就挥袖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离开了。

      紧接着就是一段时间的筹备,最后勉强赶上了满月宴的日子,这段时间里唐青霓没有再去见过她的孩子,日复一日的蜗居在自己的居室里不知在摆弄什么。

      很快满月宴的日子到了,这段时间里陶老先生陶博把学堂的课停了置办起了满月宴,而作为孩子堂叔的陶有德则是日日不见踪影,时不时有人在酒馆见到他。

      陶家在百花镇也算是一户大户人家了,虽然他们并非商户世家也非官吏世家,而是世代以教书为生,但长期日积月累下来也积攒了不少家底。

      陶家向来都是一脉单传,直到陶老先生那一代,陶家诞生了一对兄弟,其中年长的那位便是陶秀良的父亲,他对于家中的学堂没有太大兴趣反而对于医术颇有兴趣,早早的就离开百花镇四处游历了,后来在游历至临云镇时他决定在那里开个医馆定居下来。而陶博则是留在百花镇继承了家中的学堂。

      尽管临云镇和百花镇离得并不近,甚至对于身为凡人的陶氏兄弟而言来回一趟要花去近半年的时间,但陶老先生的兄弟依旧常常带着家人回百花镇住上几天。两兄弟心性都很温和,所以邻里间关系一直不错,逢年过节时不时会有人上门送礼,家里办了喜事也会邀请他们,因此这一次陶老先生的侄孙女满月,他也邀请了不少人。

      先上门的是镇上医馆的大夫,他的父亲与陶老先生关系很好,两人时不时会聚在一起下棋,大夫姓常,单字安,意为讨一个安定、安稳,是常老大夫的老来得子,常安大夫是代替他父亲来的,常老大夫前几日不服老,非要自己去拿放在书柜顶层上的一本医书,结果好不容易把书拿下来了却不慎把腰扭伤了,现在还躺在床上。

      “陶老爷,”常安大夫提着贺礼对着陶老先生拱了拱手。

      陶老先生脸上堆满了笑意,也拱了拱手,“常安,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叫陶叔叔的吗,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不叫了。”

      常安大夫笑了笑“这不小时候不懂事嘛,先生德高望重,就算我不叫您陶老爷也该尊称您一声陶老先生。”

      闻言陶老先生笑了,“你这孩子,不提了,听说你爹前阵子扭到腰了,下不了床,没什么事吧。”

      “我爹没事,出门前还念叨着您听说了这件事怕不是要笑他。”说到这常安大夫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的嘲笑他一番,进去吧,今天你小侄女满月,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你爱吃那些也没有忘记,都在桌上摆着呢!”陶老先生侧了侧身把门口让了出来,常安又一次拱了拱手,然后迈进了陶府的大门。

      之后来的便是镇上布庄的老板娘,镇上的人大多都叫她金姨或是金夫人,本名叫什么现在也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她嫁到了当时经营布庄的金家后不久就守了寡,之后也没有改嫁,便也一直没有孩子,但她却又很喜欢孩子,所以镇上的孩子经常会在她那里拿到现做的软糯的糖糕吃。

      “陶老爷,听说今天你侄孙女满月,我特意在新到的这批布料里挑了几匹花色漂亮的送过来,挑个好日子找裁缝裁几件新衣服吧!”金姨是一个热情豪爽的人,眉宇间带着一些英气,甚至连言谈举止里都带着几分豪爽。

      “金夫人,好久不见啊!阿桃才多大,还用不着裁衣服呢!”陶老先生见金姨来了也是笑呵呵的。

      “别这么说,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我还是知道孩子满月后长大都是很快的,一眨眼就长大了。”

      “你说得对,金夫人快请进吧,孩子就在后院。”陶老先生又一次侧了侧身把门口让了出来。

      在金姨之后,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上了年纪的客人都会和陶老先生聊上几句,然后笑呵呵的去了前厅,年纪小的也跟在父母身边不伦不类的说些祝贺的话,陶老先生都笑着应了,在门口迎完了客人陶老先生也进了府门。

      不少客人是带着家眷拜访的,从府门到后院的路上,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镇上的孩子大多都是陶老先生的学生,孩子们见陶老先生走了过来,纷纷停止了玩闹向陶老先生问好“先生好!”

      陶老先生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向着其中一个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小跑着来到了陶老先生身边,陶老先生揉了揉她的头,“南薇,这段时间学堂休学,你在家有没有好好学习?”

      南薇是学堂里学习极佳的几个孩子之一,陶老先生曾考虑过等她长大了就让她留在学堂教书,丝毫没有在意让一个女子在学堂教书是多么不合礼法的事。这个温柔的孩子此时正用女孩子特有的柔软嗓音兴奋的说着什么,把陶老先生都逗笑了。

      午时,满月宴开始了,陶老先生把宴席摆在风景极佳的后院,此时正值春日,由于百花镇特有的环境,每年春日百花镇都是一幅百花齐放的场景,陶老先生喜好植物,后院的花草树木都是由他亲自照料的,因此陶老先生经常邀请友人来家中做客,每次被人夸奖后院的景色时,他都会感到很高兴。

      唐青霓在宴席开始前就已经到了后院,一盏茶后奶娘把孩子抱了过来,这一次奶娘提出让她抱一抱孩子时她没有拒绝。她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在怀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轻抚着孩子的背,她轻声细语的对孩子说了些话,又回头让一直跟在身后的丫鬟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木盒。

      丫鬟一早就看到了唐青霓把什么东西小心的放进了盒子里,她知道这里面是唐夫人重要的东西,所有她尽可能的轻轻打开木盒。

      木盒里垫着厚厚的布料,似乎是生怕碰坏里面的东西,甚至在木盒的盖子上也塞了厚厚的布料。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块玉佩,雕琢着了云纹和绣球花的纹样,色泽如脂,表面细腻光滑,不含一丝杂质。玉佩上系着一条蓝色的穗子,原本的系带也换成了一条手工编织的彩绳。唐青霓让奶妈替她抱好孩子,小心翼翼的把玉佩挂到了孩子脖子上。

      半个时辰后,满月宴开始了,客人们一边笑着向唐青霓道贺,一边就着佳酿品尝美食,满月宴很成功,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甚至一瞬间唐青霓也是这么想的,但当夜幕降临时,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孩子在夜幕降临后不久就入睡了,唐青霓婉拒了奶娘想把孩子抱回去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好让孩子睡得舒服些,她抱着孩子慢慢的走向了回别院的路。

      唐青霓走的很慢,一直到孩子睡了一觉又醒来她甚至连别院的门都没进,尽管百花镇是一个温暖的地方,但夜晚的风还是带着一丝凉意的,她把孩子的襁褓掖了掖,确定不会有风进去,就又慢慢悠悠的走了起来。

      唐青霓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女儿出生一个月了,一直到今天她才抱过她一次,幼年看过的话本里总有关于母亲和孩子的故事,她对于自己的母亲没有太多印象,五六岁时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唐老宗主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他总是很忙,忙到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忙到她不得不自己照顾尚在襁褓的弟弟。直到他因病去世,他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所以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她真的很开心,孩子出生前她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或许是因为这斩不断的血缘,她还是成为了她父亲那样的人,甚至更过分,不是难得见一面而是再也不见……

      当明月再一次从云间跳出来时,唐青霓终于站在了别院的门口,孩子估计是因为没有来过别院,小脑袋转呀转,咿咿呀呀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唐青霓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院中一处背风的石凳上坐下,看着院子里开得五颜六色的花缓缓的开了口。

      “阿桃,虽然你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也可能不记得我说了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接下来说的话。”唐青霓近乎用了此生最温柔的语气,温柔到不像她自己。

      “你虽然还有很久才能长大,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心悦的人,然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像我这样的人。”

      “我不期望你将来能有多厉害,只要能保护自己就行。或许你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找一个心悦的人,一辈子平平凡凡的渡过,或许你会离开这里,像你父亲那样拜入仙门,求仙问道,然后找到一个心悦你的人,一起浪迹天涯。你喜欢怎样的生活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你能过得随心所欲。”

      话毕,她缓缓从石凳上站起来,推开了房间的门,把孩子放进了丫鬟送过来的小床里,解了衣带,摘了发带,和往常一样与躺在侧室的人说了一会话就吹熄了蜡烛入睡了。

      当天气变得闷热起来时,躺在侧室的人醒了,唐青霓与他一起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散步,用自己为数不多时间来尽力弥补孩子缺失的父母的爱。

      当后院池子里的荷花凋谢时,唐青霓离开了,离开前她用尽全力咬破了手指,在孩子的额头画了一个护符。

      当红梅在枝头盛开时,陶秀良也离开了,他一向不怎么能引起人注意,被发现时,他的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了,靠坐在唐青霓的墓前,脸上带着笑。

      至此,在满月宴后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陶桃的至亲只余下陶老先生和陶有德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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