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种不同怎么谈恋爱》泷八竹

25、生命

　　季晟带着这个小女孩离开了。
　　他一路上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反悔离开。
　　那是他奶奶的希望，他绝不能放手。

　　等在路上的时候，季晟才问了她的名字。
　　她说她叫墨墨。
　　墨墨不开心地说道：“就是因为我全身都是黑色，我妈妈才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我不喜欢。”
　　季晟其实根本不关心她在说什么，他担忧着他奶奶的安危，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根本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但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季晟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为什么不喜欢啊？黑色不好吗？”
　　墨墨嘻嘻笑了笑：“还是挺好的。妈妈说，我们猫妖的身上颜色最少，意味着潜力最大，我是族里面唯一一个身上只有一种的颜色的妖了，大家都说，以后可了不得了呢。你看，尾巴多了，还能去救你奶奶呢。村长还跟我说，我有希望把灭绝了的九尾猫的传说再度复起，哎呀，这么多事情都要我干，我可要累死啦。”
　　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活泼好动叽叽喳喳地时候，可她说了一路到底还是累了，最后趴在季晟的腿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季晟摸摸她的头发，稚嫩地脸上有着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和一脸阴郁的他完全不同。

　　救他奶奶需要她一条尾巴，这件事情要不要说呢？要是说了，她后悔了怎么办？
　　她就这么跟我走了，她的父母会担心吗？
　　季晟心中满是自责和内疚，可他最后还是没有放开墨墨的手。

　　季晟带着墨墨回到家里的时候，吴先生和他奶奶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他看着在季晟身后探头探脑地墨墨，眼中闪着奇异地光：“你真的给带过来了啊，哦，还是个八尾。”
　　墨墨这时候终于有点害怕了，她敏锐地觉得坐在对面的吴先生很危险，下意识地藏在季晟的背后，希望季晟能够保护她。
　　可她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站在她身边了。

　　墨墨被吴先生拉了进去，和季晟的奶奶待在了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包括那位吴先生。
　　起先能听见墨墨呜呜叫的小声的哭泣声，到后来，便是一片死寂。

　　季晟坐在他和他奶奶每天都会经过的树下，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天空。
　　他想，回不去了。
　　他居然把一个无辜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硬生生拖入了这个漩涡里。
　　他该怎么赎罪。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季晟并不想再一次回忆。
　　就像是好不容易地漆黑漆黑的洞穴里，看见远处那发着光的出口，跑啊跑啊，终于跑了出去，却一脚踏空，下面是深深的悬崖。
　　季晟的心情在那个黑不见底的悬崖里一直往下坠，在看见只剩下一条尾巴蜷缩在面色红润的他奶奶的旁边的墨墨时，到底了顶峰。
　　他狠狠抓着吴先生的领子，向他嘶吼：“不是说只有一条尾巴吗？不是说只要让渡一条命吗？！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
　　吴先生面白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哦？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生命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让渡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没了，可要把原本就要逝去的生命从天道中拽回来，自然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只是七条尾巴而已，已经很不错了，我以为要全都用光才能救回她呢。”
　　季晟呆愣愣的。
　　是啊，他真的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的。他明知道很危险，还是违背良心把她拉了回来。
　　早在那位猫族的村长说的时候，他就知道救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呜……”
　　团成一团的墨墨从嗓子里发出小小的一声呜咽，她虚弱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大哥哥……”
　　季晟僵硬着身体走到她身边，低下脑袋，他听见她小声地问道：“大哥哥……你奶奶的病好了吗？”
　　季晟脑袋轰轰响，他声音破碎：“好……了……谢谢你，墨墨。”
　　墨墨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是吗……那就太好了……我有帮上忙……大哥哥，你待会能不能送我回家啊，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我妈妈该担心啦……”
　　她慢慢说着，然后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一天开始，季晟就身在地狱，穷尽一生都没能爬出来。

　　季晟奶奶醒来的时候，墨墨还没有醒来。
　　她一脸冰冷地走过来，冲着跪在地上的季晟，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畜牲生出来的混账玩意！去外面跪着，我不叫你不许起来。”
　　季晟沉默地爬起来，直挺挺地跪在了外面。
　　等季晟奶奶再次请隔壁的吴先生想要治疗墨墨时，发现吴先生睡在自家的床上，已经没有了声息。而他似乎也早有预料，收拾好了房间里的所有衣物，并留下了一张纸条：“我名下所有财物，留给王佩淑女士。”
　　王佩淑是季晟奶奶的名字。

　　季晟奶奶埋葬了吴先生，在他的墓前喃喃道：“我这一条连亲生儿子都可以随意舍去的老命，居然值得搭上两个人的生命，真是可笑。”
　　季晟奶奶和墨墨在房间里待了三天，等出来的时候，墨墨原本苍白的脸变得红润了许多，而季晟奶奶的脸却瞬间苍老了许多，原本光滑的脸上出现了很多皱纹，就像一个真正年迈的老人。
　　她经过还在跪在院子里的季晟，冷漠道：“走吧，送这个女孩回家。”

　　季晟再次回到了那个猫族的居住地。
　　他奶奶抱着还在沉睡地墨墨跪在外面，季晟也跟在后面跪了下去。
　　等一大群人从里面涌出来，一个女人抱着墨墨哭得撕心裂肺。
　　季晟奶奶以头触地，一下一下朝他们磕头，额头出了血，她向他们道歉：“对不起，我的孙儿为了救我的命，对您一家人造成的伤害，万死不能辞玖，请您原谅。要想拿去我的命只管拿去，还请放过我的孙儿。我愿意做牛做马，偿还恩情。”
　　那个女人应该是墨墨的母亲，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你们的命有什么用，我儿的尾巴也回不来了……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么恶毒的事情，为了救自己亲人的命，就拿别人家孩子的命去填吗？你为什么不直接拿我的，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季晟被墨墨的哥哥提起来，脸和身体各种部位被各种暴打，季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他咬着牙一直不吭声。而他的奶奶，以头触地，仿佛看不见一旁的他，只请求：“请绕过我的孙儿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季晟觉得他的世界好像被分割成了两个，他的灵魂飘散在空中，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还有墨墨的那位哥哥，打着打着，忽然放开了他，抱住自己的脑袋痛哭。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那位墨墨的哥哥这样说着。
　　墨墨的父亲站了出来，他一巴掌拍在了墨墨哥哥的脑袋上，骂他：“你这样做跟他们一家人有什么区别？！你也要当一回畜牲？”
　　季晟心神俱震，他听见一脸沧桑的墨墨的父亲像赶垃圾一样赶他们走：“赶紧滚，滚的远远的，不要再让我们看见你们。”

　　他扶着他奶奶一瘸一拐出了村子，一路上村人的目光冷漠，有的甚至往地上淬了一口，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村长站在村口，脸上满是皱纹和疲倦，他说：“孩子，如果我那时候说清楚就好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拐她走，你这是断绝了我们猫族的希望啊。”
　　季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他和他奶奶满身伤痕的回到了家。
　　他奶奶坐在椅子上，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自那以后，他的奶奶，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原本欢声笑语的家里，只剩下冷冰冰地沉默。

　　他只是想救他的奶奶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能回到之前就好了，季晟无时无刻不在这样想。

　　所以即便在后来遇到贺铭，有机会前往了大城市，并在偶然的一个机会下，竟然激发了他身体内潜藏的雷豹血脉，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家族在知道他之后又重新接纳了他，他同意了。
　　他只有一个要求，把除了名的他的奶奶，重新加进族谱中。
　　他的父亲在他长大发达之后，一度想粘上来。
　　可现在已经晚了。
　　季晟永远忘不了，他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既已身在地狱，便已无人能伤我。
　　季晟高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又找上了门，只因为他心爱的儿子失踪了，他希望能借助季晟在家族中的话语权，把他儿子找回来，季晟拒绝了。就算他的父亲在校门口堵着他骂他，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过了几天，他那个便宜弟弟死了。
　　季晟想，他早就该死了，在他的妖核被拿走的时候。
　　季晟考上大学的时候，他父亲因为醺酒从十楼上摔了下来，成了一个半残废。季晟顺利接受了他父亲的公司，并在贺铭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做了起来。
　　他想给他奶奶更好的生活，可是他奶奶却一步都不想离开那个乡间小屋。

　　等他父亲瘫痪之后，季晟倒是会经常去看他。
　　坐在椅子上听他各种辱骂，骂累了想让季晟给他倒一杯水，季晟面无表情地把开水浇在了他的被子上，等上面的水快要干了才把护工叫进来收拾。
　　他还不想他死。
　　活着就是对他的一种折磨，死了才是解脱。
　　总要有人陪着他，地狱里太寂寞了。

　　开学了。
　　他看见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像十几年一样，依然还是那么善良，那么纯真。
　　他想，他一定要守护她，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