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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神嘱 ...

  •   施药大会临近,灵山比平素里任何时候都要来的热闹,不论是卖药的还是求药的,都趁此时节聚集于此,集市内问价声与叫卖声此起彼伏。

      衣轻尘沿着地图的指示,走到了一条小巷中,将药材送到了一位面相清苦的老大娘手中,又弯弯绕绕地往回赶,将将离开巷子,小道的拐角处却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此番能否将花耀木带回?主子可都等急了。”

      “他那劳什子的肺痨鬼,真要偷到,就他给的那俩钱哪够我们兄弟俩忙活?”

      “你的意思是?”

      “盗了便将它卖了,我听闻独孤家的拍卖会广收奇珍异宝,花耀木这物可治百病,生死人肉,若是得之,岂不价值连城?届时我俩兄弟将钱一分,下半辈子便衣食无忧了。”

      “妙啊,妙啊!”

      衣轻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巷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波涛汹涌。看来关于这灵药花耀木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此物许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不过此物若当真存世,多半也是镇山之宝,必然被灵山当做秘辛守护。

      眼下前往灵山求药之人不计其数,为花耀木而来的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到时候寻不到花沉池,或者花沉池仍旧是具沉睡的尸体,自己若想要救柳师父,就必须要将主意打在花耀木身上。那些为花耀木而来的窃贼们各怀鬼胎,指不定会做出甚出格的举动,药宗的守卫们也不是摆设,自己唯一能够仰仗的也只有这一身被落下十年的轻功了。

      再回沈老板店里时,沈老板已醉醺醺地窝在了柜台后头打呼噜,衣轻尘轻手轻脚地关了门,随手将掉到地上的外套给沈老板盖上,方才悠悠地回了房中,兀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这次衣轻尘却未梦到那片广阔的无量静海,而是一片虚无的黑。铮铮的琴音自黑暗尽头传来,衣轻尘顺着琴音一路寻去,竟又见到了那弹琴织梦的貘,只是这次,貘跟前却多了一人,那人身披黑色斗篷,斗篷上绣着银白的梅花,她怀中抱着只油光水滑的白毛狐狸,狐狸在她怀中眯眼小憩。

      衣轻尘当即迎了上去,“真真姑娘,这是怎一回事?”

      真真轻柔地抚了抚狐狸的毛发,淡淡道,“你若问我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于此地现身,我只能告诉你,从渭城到灵山,这一路上我都在看着你。你帮我取回了玉佩,将玉佩交到了我手中,便算作一个契约的缔结,我会帮你解开你命中的劫。”

      “但因你是人,我只会稍稍推波助澜,不会直接出手。”

      “还有,不要相信所谓的天命不可违,至少眼下你拥有与我的契约,我能够助你,我便也是为了改写命数而存在的。”

      “你可能暂时无法理解,但你只要知道,我是站在厌喜那边的。”

      一番话将衣轻尘说的很是莫名,他在黑暗中徘徊了数步,有些恍惚地捧着脑袋,“什么逆天不逆天,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真真却无情地撕碎了他的幻想,“你还活着,这本就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成果,自花沉池将你救回的那刻起,你的名字便已不在《生死簿》上了。”

      “不论见鬼还是遇神,你的命数已同他的神格交织在了一起,往后的遭遇也再不可能以人类的规矩衡量。事已至此,你逃也逃不得,除非你就在此时此地自刎,回你该回的地方,否则便只能作为一个异数活下去......”

      “我今次寻你来的目的,也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

      “你已经不再是个纯粹的‘人’了。”

      衣轻尘哑口无言,他认真品味了几番真真话里的意思,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那我该怎么做?”真真便从面前的古琴上拿起一个竹筒,竹筒里头是百十根竹签,她放在手头晃了晃,递给衣轻尘,“每根签上都标着一道机缘,接下来究竟该如何作为,让命数决定。”

      衣轻尘接过竹筒晃了晃,其中一根竹签落到脚边,拾起后看了看,惊觉上头竟是无字。思索片刻,恍然这东西玄乎的很,自己没有这个悟性,可能盯上一辈子也盯不出字来,便干脆递给了真真。真真接过后看了半晌,沉吟道,“‘不可’......”片刻后,抬眼看向衣轻尘,“接下来我所说的话,望你听清......”

      “‘不可于长夜独行,不可携枯骨游离,不可割己肉喂鹰,不可归故里长情’。”

      说罢,不欲多言,将手搭在了古琴上,轻轻撩动一根琴弦,曲子的韵律便被打乱了。周遭的黑暗扭曲着,脚下的支撑也凭空消失了,身躯下坠之际,衣轻尘似隐约听见了四个人的说话声。

      一道声音温润清朗,他似在渭城的风雨中听过,“真真,你说的未免晦涩了些,他可能听懂?”

      第二道说话声是真真的,她淡淡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并非我不愿直言,而是有些话说的透了,命数便会于冥冥中悄然改写,届时走向皆不在你我掌控之中,岂不更加为难?”

      第三道说话声稍显沉稳,夹带着一丝笑意,只能是那弹琴织梦的貘了,“你下次送客时能否客气些?还有,待我的琴好些,你刚拨的那下当真伤弦......”

      而最后一道声音,衣轻尘最是熟悉不过,那是厌喜的声音,“如此,当真能够瞒天过海?”

      真真闻言叹了一声,“能不能成我不知晓,不过就连太子殿下都懂得牵挂人了......顽石上既已开出了这树桃花,想来天河之水逆流,四季轮回错乱都将近了,改写他的命数也不是全无可能......”

      “届时若我当真失了计策,便是去求一求那人也无妨......听闻他近年来收了位学生,与衣白雪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应是很乐意插手这件事的......”

      ......他?

      是谁?

      衣轻尘从床榻上悠悠转醒,窗外的街市依旧人声鼎沸,黄昏的暖阳照入屋内,映在衣轻尘的脸上,他盘腿而坐,恍惚了片刻,将梦中境遇梳理了一遍又一遍,越发不晓得究竟方才是梦,还是眼下是梦。

      他将真真的叮嘱在心中过了一遍,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荒唐,最后竟兀自笑了出声。

      恰逢沈老板端着酒壶路过,听见屋内动静,顺手推开房门,便瞧见衣轻尘坐在榻上傻笑的模样,面露不解,“你小子做春梦了?”衣轻尘咳了一声,半澄清半掩饰道,“梦见了几位神明在讨论如何救一位凡人的命。”

      “神明从来法力无边,诛杀妖魔皆不在话下,偏偏对上人时,反倒会束手束脚的,当真有些好笑。”

      沈老板将信将疑,不欲追问,只丢给衣轻尘一袋银钱,指了指门口的蝎子酒道,“一会儿有客人上门取酒,你在屋中不大方便,去外头逛逛,顺带买些饭食回来。”

      衣轻尘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觉得沈老板是个很自来熟的人,竟能随便使唤才见面不久的自己,还舍得交给自己这般多银钱,想来此人多半也不如何看重钱财。不过最让衣轻尘在意的还是那个上门取酒的客人,竟是连自己呆在屋中都不应允,想来面子应是很大了。

      然衣轻尘作为一介外人,并不打算深究沈老板的私事,领了银钱便出门去了。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整座灵山都笼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中,衣轻尘并不如何熟悉灵山镇集的布局,胡乱瞎逛起来,偶尔看到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会逮住摊主问问效用,听见有人叫价砍价也会忍不住驻足观望,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辰。

      等他买到饭食时,日头已彻底沉入了山中,天幕缀着星子,一轮明月自沈老板所在的“百无医”楼上升起,衣轻尘乘月色而归,恍然想起梦中真真的点提,“不可于长夜独行。”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路人,觉着眼下身畔人数众多,应算不得独行,便心安理得地哼起了五音不全的小曲。

      待到离“百无医”楼稍近了些,视野尽头,一个披着黑色狐裘的华袍男子携下人从楼内走出,他面上覆着一张古怪的面具,手中捏着把折扇,回身与沈老板低语了几句,便“哗”一声打开扇面,摇晃着折扇离开了。

      衣轻尘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感慨又是一位富贵人家。三两步走回沈老板跟前,沈老板瞧见衣轻尘,并未提起方才那客人之事,只将身子稍侧了侧,给衣轻尘让出了条道来,衣轻尘挤进屋子,沈老板便将大门合上落锁,走回柜台旁,取一盏油灯。

      衣轻尘将买来的三菜一汤摊开在柜台上,沈老板大致看了看,夸赞了一番衣轻尘挑菜的眼光,衣轻尘便佐着饭食,与沈老板说了些关于柳师父的事,并言明自己此番前往灵山乃是为重病不治的家师寻药,无论此番能否寻得良药,终不负此行。

      沈老板听罢,看着衣轻尘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不禁感慨,“往常来此地寻药之人多为四种,一则为己病求药,一则为亲人求药,一则为钱财求药,一则闲来没事求药,这第二类人啊通常是最惨的......替人求药,那被替之人已失了来此的能力,严重程度可想而知,若非求得仙药而返,又怎能医得了呢?你莫怪我说话直,你那师父的病,你心里怕也有数了吧?”

      虽然知晓沈老板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柳师父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还要为渭城着想的场面,衣轻尘心中便很不是滋味,“他老人家年轻时曾在苗疆遇险,毁了一双腿脚,顽毒淤积体内未有拔除,加之日积月累的辛勤疲累,又不惜耗费所有精力驱动偃甲止住水患......一时间所有病痛统统爆发开来.....我约莫是能猜到结果的,但终归要试上一试,许能救回来呢?”

      沈老板闻言却皱了皱眉,夹菜的筷子也顿在了半空,“苗疆?他遇到的是何事?”

      衣轻尘便将柳师父年轻时身中黑血之事告知沈老板,而关于虞封与柳师父的真正身份则一概未提。

      沈老板听罢,将筷子搁回了案上,失了继续吃饭的胃口,也不与衣轻尘做出解释,转头绕进了门帘后头,继续泡制药酒去了。只看得衣轻尘一脸莫名,“沈先生,要不您再吃点?”

      沈老板却摆了摆手,“吃不下便搁那吧,要烧热水就去柴房,困了便先回房睡上一觉。”

      衣轻尘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句话惹得原本聊得还算畅快的沈老板突然颓丧起来,只将桌上碗筷随意收拾收拾,绕去柴房中给二人烧些热水。

      等候热水烧开的余暇,衣轻尘透过柴房小小的窗户向外头的街道望去,眼下正是饭点过后,街上多了很多牵着儿女散步的夫妻,衣轻尘看着看着,心中便莫名涌起一丝形单影只的落寞,只倚着柴垛,垂眸回想起当初尚在南疆,爹娘健在时的光景,只是那段天伦太过短暂,短暂到连热水还未烧开,便已尽数回忆了遍。

      他将热水倒在面盆中,掺了些冷水,试试水温正好,便宽衣洗漱起来,湿哒哒的布巾拂过胸前的肌肤,不知怎的便回想起当初自己在梦中与花沉池的对话。自己问花沉池,“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我的?”

      当时花沉池正在翻晒木架上的草药,闻言竟是将右手中的药草洒了一地,衣轻尘却并不打算放弃,执拗地盯着花沉池,花沉池便也眸色深深地盯着衣轻尘,反问道,“那你呢?可还记得?”衣轻尘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那一瞬间,花沉池的眼中隐着落寞,“是吗......”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或许并未喜欢过我。”

      “从来都是我在逼你......”

      “就连将你复生这件事,都是我在一厢情愿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神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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