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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耀木 ...

  •   话音消散在夜风中,衣轻尘从阴影中缓缓地走出,面上依旧持着笑,看起来那般闲散而无忧,“师父说的在理,轻尘定不负所托。”

      饶是功力浑厚如朝雨这般,竟也未注意到衣轻尘早在此处,她同后者对望一眼,不欲多言。

      倒是江止戈耿直的紧,再见衣轻尘时,面色都有些不大自然,“想不到衣兄弟竟有如此身手,倒叫江兄我大开眼界了。”

      “江大哥说的哪里话,往事尔尔,皆上不得台面。”衣轻尘倒也客气,“如今的轻尘不过是柳师父铺中不学无术的子弟,偶然听得官府难处,特来相帮罢了。”

      江止戈道,“如此......止戈先行谢过了。”

      朝雨一直在旁若有所思地望着衣轻尘,衣轻尘以为她有旧事要同自己说说,不想她一开口却是,“时辰不早,牢中还有诸多要犯须得审讯,先行告辞。”

      江止戈在旁附和道,“我等先行一步,明日酉时再来接衣兄弟。”

      丑时的风里夹杂着一丝水汽,铁皮风铃的叮铃声散去,偌大的院落中只剩下衣轻尘与柳色青二人。

      后者望着前者略显伶仃的背影,回想起十年前那个清晨,城中雾气尚且氤氲,连晨练的老者都不曾走出家门,却有人叩响了自家铺子的大门,四重四轻,四促四缓,正是自己同那唯一恩人定下的暗语。

      大门敞开,药香和着血味扑面而来,一袭玄色长袍的少年长发散乱,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身形不稳,显然彻夜不眠赶了很远的路,他怀中还抱着一名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幸而后者瘦弱的紧,才未有给他造成更多负担。

      柳色青望着那玄衣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何等狼狈,何其慌张,真真是锐气全无,锋芒皆锉,再不见当年灵山第一药师的傲慢与孤高。他见着柳色青,客气地笑了笑,提起沾满黄泥的锦靴便踏入院中,直奔厢房。

      柳色青摇着轮椅进了屋中,玄衣少年正给白衣少年诊脉,柳色青待他结束问切,这才开口,“他是何人?因何寻来?”

      玄衣少年将白衣少年的手放回被中,掖好被角,静静地审视着后者的睡颜,垂眸道,“当今盗首衣白雪,被食髓教护法所害,自高崖坠落,筋骨寸断,六门皆封,已是死相。若要施救,唯有一法。”

      柳色青皱眉,“你要用那灵山禁术?”

      玄衣少年轻笑,“若能救人性命,管他邪术禁术。我今次来寻柳公您,便是希望您能出手,将随后赶来的我的师傅师伯们挡上一挡,拖延些时辰。”

      柳色青眯着眼,敲着扶手道,“此举得罪灵山全宗上下,但你与老夫有救命之恩,便暂且不提,可你在老夫的地盘上动用生死之术,至少该将成败后果说个清楚,否则老夫可不能安心去当这挡箭牌。”

      玄衣少年起身朝柳色青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实不相瞒,我当初得那术法金箔时不过半成之作,而后花费五年完善,却从未在人身上用过,因而真正后果不明。今次生死关头,在下将实情悉数奉告,若柳公信得过在下,便请出手,若信不过,在下拼上性命也会抓紧时辰赌上一赌。此人年岁十四,却为救我而死,倘我撒手不管,便是畜生不如。”

      柳色青闻言,却难得地笑了,“想你当初任性如斯,一城之人为你跪下也能毫不动容,如今却为了区区一个贼人......”摇了摇头,戛然而止,“罢了罢了,人心总是多变,老夫便帮你一帮。不过至多延上半个时辰,你好自为之......”

      “师父可还要敷药?”衣轻尘的一声问询将柳色青从回忆拉回现实,“明日约莫是要下些雨的,平时这会儿您早在热乎的被窝里躺着了,今夜被他们好生折腾,还吹了一宿的风。若是疼得睡不着,饭菜也是有的,热茶也是有的。”

      不提不打紧,一提当真是有些冷了。

      柳色青摇着轮椅朝屋中移步,衣轻尘跟上去,从怀中掏出白日里顺来的那株活血草,邀赏般欢喜地笑着,“这株药草碾碎后分装罐中,约莫能用上三日,应是能熬到放晴了。”

      柳色青睨了那草一眼,心中清明,接过揣入怀中,又锤了锤膝盖骨,不欲揭穿那些发于善意的谎言。

      月被薄云掩去,屋中昏暗,衣轻尘掏出火折子点了灯,关了窗,铺了床,期间柳色青一直不曾言语,衣轻尘便自顾自地说了很多口水话,待手头活计做完,回过头去,发现柳师父仍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方才露出无奈的神色,妥协道,“师父您想问便问吧,别总盯着,怵得慌。”

      柳师父将金制令牌随手丢到茶几上,金器沉重,磕在木头上发出哐当一声,震得衣轻尘浑身激灵,仿佛做贼时当场被抓,心虚的紧。柳师父盯了他一会,突然出声,“经我等点提,十年前的事你能记起多少了?”

      衣轻尘听到无关活血草的话题,心中如释重负,“完全记不得。”

      柳师父皱眉,“一丝一毫都记不起?”衣轻尘老实地摇摇头,柳师父的眉皱得更深了,“那你可还记得花耀木?”

      “花......耀木?”衣轻尘认真思索,“这是何等宝物?我曾经的佩剑?偷过的名花?”

      柳师父扶额片刻,不欲将此话题继续下去,转而指了指茶几上的金制令牌,“明日之事,由你代为师出面,携此令牌与偃甲盒前往,为师当初教你的口诀可还记得?背一遍。”

      “自然铭记于心。”衣轻尘背得流畅。柳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移至床尾,转动矮柜上的白瓷花瓶,床板缓缓向墙内收去,露出了床下空间内堆放的满满偃甲。

      柳师父随手挑了几个丢给衣轻尘,衣轻尘才接了三个,便有些撑不住了,“师父莫要再丢了,沉。”

      柳师父无奈骂道,“窝囊,我柳色青之徒竟是连三个偃甲都提不动!”骂归骂,柳师父倒也没再继续添数,衣轻尘将手头的偃甲放到桌案上,茶几摇摇晃晃咯吱作响,衣轻尘不大放心,便又挪了个到地上,茶几方才安静下来。

      柳师父问道,“你这般气力,明日若要将十几个偃甲运过去,准备跑几趟?”

      衣轻尘嬉笑着抓了抓头发,“咱不是还有运木料的拖车么?我这就搬上去。”

      待一切拾掇妥当已是寅时渐末,衣轻尘这才得空拈起那个四四方方的令牌,放在手里掂了掂,“这倒是真金白银,待此间事了,可否要求朝廷将此物赏赐与我,换些钱财也是极好的。”

      “有脑子想这些,不若学着做些最简单的偃甲。”柳师父从柜中拿出碗并药杵,将一包色泽混杂的颗粒与活血草一并放入捣碎,而后将绿色的沫子分别倒在三个纱布上包好,以棉绳束口存入陶罐中,这便是此后三日的止疼药。

      可活血草终究是活血草,比不上贴膏来的好用,衣轻尘瞧柳师父虽然敷着药,可眉头却未有一刻是彻底舒展的,到底心中不是滋味。

      柳师父瞥了衣轻尘一眼,敲了敲茶几,引回后者的注意力,“时辰不早了,为师同你说完盗会之事便回房歇着吧。”

      衣轻尘肯首,侧耳听着。

      柳师父便将朝雨所说复述了一遍,“举办盗会的缘由有二,其一,长公主的宝物鲛珠被盗,盗宝之人身份不明,其二,目前江湖中无人能提供线索,重金相求亦是石沉大海,无法之下方才求助盗家。”

      衣轻尘勾起唇角笑了笑。

      柳师父又道,“鲛珠被盗之事不可声张,因而在渭城中宣告为人鱼明珠失窃,实则借此机会戒严城内,不给入城贼人以作乱之机,继而安抚人心。至于皇族择渭城,此中缘由,与为师有关,与你也有些许关系。”

      衣轻尘挑眉,“那些皇族莫不是怀疑是我偷的?”

      “确实如此。”柳师父道,“盗首衣白雪坠崖而亡牵扯食髓教诸多,为平天下人心,消息被锁,所以江湖上很多人都认为衣白雪不过退隐,若是手头吃紧,必然复出。而衣白雪盗玉琅冠在前,自然不会将皇族放在眼里。”

      衣轻尘心中暗道冤枉。

      “所以定在渭城,是虞国宰为洗清你的冤屈刻意为之,以及请为师出面......”柳师父在此顿住,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而后揉了揉棉包下的膝盖骨,“为师厉害的从来都只是偃甲,因而只要偃甲前往,为师去与不去都无甚大碍。”

      “酉时你同江止戈会面,他会带你前去会场,届时群贼云集,切记低调行事,如若有人作乱,应由捕快先上,若是连虞昭那小丫头也制不住,你再放偃甲。”

      想了想,无甚能再交代,便补了一句,“结束后便早些回来,如今你记忆全无,也派不上甚用场,寻鲛珠一事有你无你都一般下场。”

      衣轻尘自有分寸,如今的他只有轻功傍身,勉为其难还有几个偃甲相护,此般实力陪同寻觅鲛珠,若是遇上那食髓教徒,巅峰时的衣白雪尚且栽了跟头,换作现在的自己岂不是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莫作多想,回去歇着吧。”柳师父摆了摆手,拎着被子躺下了,衣轻尘走到茶几前吹了灯,便出了屋子。

      回房路上,衣轻尘其实想了很多。

      他并不如面上那般波澜不惊,而是心如乱麻,思绪万千。

      他也并非什么都未想起,倒不如说他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有一个打小相依为命的弟弟。

      他坠崖后,弟弟不知所踪,如今若要去寻,十年光景,孩童长成少年,音容相貌已变了太多,哪怕见了面都不一定能认出,又何来线索?

      衣轻尘望着云中明月那模糊不清的轮廓,轻声叹息,“各自天涯,惟愿安好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花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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