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河神传说 ...
-
“柳师父刚来渭城的时候,腿脚要较现在好上许多......”江止戈回忆道,“我记得当时投下那座镇河偃甲时,我也在渭城之中,所以对当时的水患印象很是深刻......”
柳师父住入渭城的第一年春末,桃泽便犯了水患,一个浪花将柳师父辛苦建造数月的屋舍架构给拍了粉碎。柳师父勃然大怒,在高地处的临时住所跟前对着桃泽骂了三天三夜,却仍是无用功。
一些居民怕老人家这般动怒伤了身子,便好言相劝,“这河年年如此,一来二去我等也习惯了,幸而家中贵重物事早已预先包好,也无甚大的损失。谁让这是祖宗择的地呢,别处再好,也不抵渭城住得舒坦。忍忍吧,忍忍吧......”
柳师父听罢,当即将说这番话的壮年也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那壮年莫名挨了顿骂,险些动手打人,幸而围观的居民及时出手将之拦下,才避免见血。
不过从那以后,柳师父便整日呆在帐篷里,偶尔送饭食的居民进屋与他打声招呼,他也只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绘制着什么。
终于有好奇的居民忍不住上前询问,柳师父便将一沓鬼画符拍在那人面前,那人似看天书般将之草草翻了一遍,终究还是忍不住想听听柳师父的解释。
柳师父便将镇河偃甲的想法说与他人听,谁知这人听罢,竟是将柳师父嘲笑了一通,“不可能不可能,似你这般说法,那般大的偃甲,那般精密的机关,就是如今偃宗的几个长老合力也造不出,除非他们祖师爷转世,谁要是能造出来,我便给他磕上三个响头叫他一声爷爷!”
“不想师父竟是造出来了,那人当真磕响头了?”衣轻尘清楚柳师父的脾性,知晓他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那人。
江止戈苦笑着点了点头,“当真磕了,还是在偃甲入水那日当着数百人的面磕的,不过那声爷爷倒是未叫......我那时小的很,只记得夜深了,别的帐子都熄了火,唯有柳师父那间彻夜亮着,后来我也曾同止霖止风他们偷偷溜进过柳师父的帐子,令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满地图纸,每一张都画的密密麻麻,我虽不懂,却也晓得画上如此一幅必要耗费很多时辰......”
说完这些,二人皆是对柳师父既钦佩又无奈,却又免不得去想,若是老爷子肯改改这个暴脾气,眼下恐怕也不会沦落得吃这般苦了。
江止戈笑罢,又与衣轻尘说起了那镇河偃甲的身份,“那偃甲本应有山之高,奈何当时物资匮乏,又无几人肯支持柳师父,便再三节省石块木料,故而只造出了眼下这般大,不过也很气派了。对了,你可晓得他的名字?”
衣轻尘摇了摇头。
江止戈便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河神。”
取这般霸气的名号,倒也符合柳师父他老人家早年霸道的脾性,衣轻尘叹了声好名字,转而思考起眼下究竟该如何拯救这河神偃甲。
然书到用时方恨少,衣轻尘这十年来未与柳师父学过甚精髓,眼下便是挤破脑子也想不出补救措施,思来想去,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去请教师父他老人家。
二人又聊了些闲话便于巧手阁前分道了,江止戈走大路回县衙,衣轻尘便抄近道归家,他同往常一般翻墙入院,往后厨走去,却觉察耳畔少了些叮叮咚咚的声响,静的出奇。他四下查探着绕过门洞,惊异地发现院落内那些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竟都不见了。
此等状况衣轻尘十年来见所未见,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脚步却未停歇,只绕着院宅寻了几遭,确认柳师父的衣裳被褥都还在,只是仓库中的偃甲和院中囤积的材料都不见了。
此情此景,衣轻尘只能想到是有人先自己一步来此告知了师父河神之事,当即掀过院墙,脚底生风往县衙赶去。
衣轻尘有他的顾虑,柳师父此般年纪,当真不适合再下水了,若是那县令糊涂,逼迫师父入水修复河神,自己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师父带离渭城,而后再由自己来顶替师父。
不就是修偃甲么?他学还不行么?
此般作想,途经巧手阁时也便未留意身旁风景,直到巧娘扯着嗓子在后头喊了他好几声,衣轻尘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步子,却仍不肯走回去,他很赶时间。
巧娘见他不肯过来,便抄着手走了过去,在衣轻尘慌张的目光中徐徐地吸了口烟斗,徐徐地吐出白雾,徐徐地笑道,“衣公子怎走的这般急切?竟是连巧娘我都不理了?让巧娘我猜猜,依着衣公子去的方向......定是去衙门寻禅机先生吧。”
巧手阁坐落于渭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消息自然流传飞快,巧娘知晓这些也不足为奇,不过巧娘与柳师父也算有些交情,眼下巧娘既敢这般笑,便证明柳师父应无大碍,衣轻尘一颗悬着的心便也定了三分,“敢问巧姑娘可是知晓些什么?”
巧娘捂嘴莞尔一笑,“说不上知晓,只是方才碰巧看见止霖止风二人恭恭敬敬地同禅机先生打门前过,便上去与他三人聊了聊。公子你也晓得的,河神若是损坏,毁掉的便是整个镇子。”
即便巧娘不点提,衣轻尘也比城中大多数人更清楚河神毁坏的危害,只是他太过担忧柳师父的身体状况,以至于根本顾不得什么镇子,在他心里,要柳师父下水便是要他老人家的命,用师父的命去换全镇子的命,不值当!
“一人的命,一城的命,无甚不同,究其所以,不过是人心权衡.....”
冷冷清清的女声自身侧传来,衣轻尘循声望去,发现竟是方才在桥上遇见的神秘姑娘,她仍作斗篷打扮,黑漆漆的布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巧娘显然也不识得她,却对她所说的话颇感兴趣,“姑娘倒了悟深刻,不知于你而言,是一人的命重要,还是一城的命重要呢?”
那姑娘只淡淡答道,“若得我心,无论人或城,便值得舍弃一切。”
巧娘得此回复,竟是比往常任一时刻都要笑得欢喜,苏瞎子闻声而出,怀中仍抱着一坛子美酒,“老板娘你作甚笑得这般吓人?捡着钱袋子了?”瞧见那神秘姑娘,当即吓得酒醒了大半,“小凌子?你怎这般模样便出来了?”
被唤作小凌子的姑娘瞧见苏瞎子也并不见得如何开心,全然未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只绕开衣轻尘与巧娘,与苏瞎子擦肩而过,“方才在桃林那处遇上些麻烦事,此地的山水并不太平。”
小凌子进屋落座,苏瞎子仍倚着门框酒意微醺,后者目光与巧娘对上,尴尬地笑了一笑。苏瞎子虽唤作瞎子,其实并不瞎,瞎子是渭城人对神棍的称呼。
苏瞎子刚被巧娘从路边捡回来时,只是在小吃摊旁做些算命骗饭吃的营生,后来小摊翻新,巧手阁建成,这才进而成了个说书的,只是瞎子这名头已被渭城人唤的熟了,便也再无人刻意去问询他的名号。
衣轻尘不住往屋内探头,心中很是担忧,苏瞎子生怕衣轻尘误会什么,赶忙出面解释,“这姑娘与瞎子我乃故交,脾性虽是古怪,却也不是甚恶人。”话音刚落,苏瞎子又惊奇地“咦”了一声,三两步走至衣轻尘跟前,抓住后者手腕,将掌心摊开来查看,“公子你先前去过桃泽?”
衣轻尘望了望手背处的牙印,觉得苏瞎子能猜出并不奇怪,便点了点头,“为查看河神情况,入过水中一次。”苏瞎子将衣轻尘的手掌松开,打着酒嗝,双目迷离,“福大命大,福大命大!”也不细说,便转着身子歪歪扭扭地晃回了屋中。
衣轻尘一脸莫名地看向巧娘,巧娘吸了两口烟斗,对苏瞎子先前的一番话作了解释,“衣公子你来渭城不过十年,恐怕也不知晓当初的渭城河怪之事吧?”
“相传那是条十分硕大的怪鱼,常会猎食水边行人,县令请了很多道士前来做法,皆无功而返。那时的桃泽也不似现在这般时常漂着桃花,而是浑浊不堪,腥臭弥漫。”
“直到一位路过的云游道人来到此处,痛心此地居民处境,便于桃泽上游的桃花林处与那怪鱼恶斗了七天七夜,后终以桃木佩剑斩杀鱼妖。”
“鱼妖带着木剑沉入水底,后来那片滩涂上便长出了一株桃树,一夜之间开出血般妖艳的花来,花瓣零落,入水即化,将桃泽中的污浊化去。从那以后便再不见怪鱼袭人,桃花也再未开过血色......”
在衣轻尘惊奇的目光中又补充了一句,“这大抵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我姥姥说起过,她老人家口口声声血色桃花乃是亲眼所见,我虽至今未曾见过,却也信她老人家不会只是编个故事哄我。”
“后来柳师父来了渭城,于河底抛下河神偃甲,又护了渭城十年安平,可是近年来却陆续听闻有牛羊饮水而丢,我恐怀疑是那怪鱼作祟,偃甲提早损坏多半也是那怪鱼干的。”
听罢这些,衣轻尘终是忍不住问了巧娘一个问题,“巧姑娘你相信这世间有妖神鬼怪吗?”
巧娘从袋子中拾了一撮烟草放入烟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巧娘我活了这般岁数,有些事情当真不是仅靠人力便能做到的,不过也可能是巧娘我见识短浅吧,公子去信自己想信的便好。”
巧娘既已这般说了,衣轻尘虽仍纠结,却也不再刻意去思考这些,转而顺着巧娘的话语往下说,“若是那怪鱼再度作祟,师父下水修理河神岂不危险?”
巧娘只将烟杆提在手中思衬,“柳师父与县令都不是糊涂之辈,不可贸然下水的道理应当还是懂的,你也别只想着下水下水,万一还有些别的法子变通呢?你于偃甲一途造诣不及你师父百之一二,与其在这想些有的没的,不若在我这铺中为你师父买上一盒热粥送去。”
衣轻尘这才意识到原先自己竟是被江止戈的话语所误导,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师父自有他的分寸,还轮不到自己这个小辈操心,眼下自己当真赶去县衙,恐也只会添乱,师父还会碍于自己在场不好施展某些犯险却很实用的技术。便只苦笑两声,听从巧娘意见走入巧手阁中,点上一份热粥。
巧娘见衣轻尘竟会如此乖乖听话,有些不可思议,“衣公子你不去衙门了?”
衣轻尘轻笑道,“若有万一,江大哥必会来知会我,巧手阁为必经之路,我坐在此处便能等到,既然去了也要吃闭门羹,何苦再跑上一遭?且依着师父那暴脾气,即便见着了,也只会劈头盖脸将我骂上一顿......”
二人相视一笑,衣轻尘挑了个靠窗位置落座,巧娘路过小凌子与苏瞎子那桌时俯身说了些什么,便绕去后厨熬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