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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柳色青 ...

  •   衣轻尘未作多想,只将玉佩捏在手中欲意上浮换气,顺带告知江止戈偃甲的损害状况,身侧水流却蓦地湍急起来。

      衣轻尘晓得多半遇上了缠人的暗流,只将那些捞尸河工平日里传授的求生方法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不可逆流而上,便省着气力顺流而下,待离偃甲近些时抓住偃甲稳住身形,不时有沙石树枝拍打在身体的各个部位,衣轻尘只咬牙坚持着,等待这波暗流褪去。

      沙石逼的衣轻尘无法睁眼,就在他觉得自己仿佛将要窒息时,手背似乎被什么鱼类咬了一口,鱼齿很利,却只浅尝即止,待衣轻尘微微睁眼想要看清是何鱼类时,暗流却已经过去了,衣轻尘自然不肯放过这宝贵的机会,当即攀着偃甲不断上浮,直至冒出水面。

      呼吸到新鲜空气,衣轻尘如获新生,他抬手抹了把面上的河水,慢悠悠地朝江止戈所在的岸边游去,待踏上地面的那刻,湿哒哒的衣裳连带着整个身子重重一沉,衣轻尘瘫坐在地,有些缓不过来。

      确然是他身子太弱,若是方才那股暗流再凶上一些,恐怕只能等捞尸河工去下游捞自己了。也幸得自己福大命大,这才不至于命丧于此。

      江止戈对衣轻尘的状况很是关切,虽他自己也是半个残疾人士,却仍试着去扶衣轻尘,“衣兄弟可还能站起来?”

      衣轻尘朝他摆了摆手,自己委实需要再缓上一缓,便将目光投向江止戈身后那个神秘古怪的姑娘,“姑娘你丢的可是这块玉佩?”摊开掌心,于日光下,碧玉碎片通体散发着一层似雾似烟的华光,如同薄纱般笼罩于碎片周围,只稍一眼,便能读出其后的价值。

      衣轻尘也委实被这碎片的华美所震撼,若是定睛细看,竟还能隐约辨出其上隐藏的纹路,那姑娘并未直接接过碧玉,而是轻轻地托起衣轻尘的手掌,将手背翻了过来,细腻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排赤红的牙印,衣轻尘之所以不觉得痛,是因这鱼根本未有咬进肉里。

      那姑娘将那排牙印看了片刻,也未解释什么,便将玉佩接过放入斗篷之中,“多谢。”

      衣轻尘很喜欢这姑娘客气却疏离,利落却别有深意的作态,便借手背处的牙印多问了几句,“姑娘可知这是何物留下的?”

      那姑娘只道,“鱼妖。”

      衣轻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甚至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去向江止戈求证,“我们这处有叫作鱼妖的鱼么?”

      江止戈老实地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这古怪姑娘也不再搭理衣轻尘与江止戈,只站回原处静静伫立,只是这次视线却是看向桃林方向的。衣轻尘这才想起姑娘是有同行的朋友的,还想再问问人家打哪来去往何处,却恍然意识到这样问询一个谋面不久的姑娘太过唐突,便也没有问出口。

      默了默,转而与江止戈说起了水下偃甲的状况,“偃甲腿部已尽数没入泥中,若要清理委实是个大工程,且偃甲腹部、手臂关节处皆有不同程度损坏,若放于地面兴许我还能修上一修,若是水下处理,既需把握修理几个关节的衔接,还需频繁出入水面换气,莫说是我,便是如今师父来了,恐都难以做到。”

      听到衣轻尘将话说的这般丧气,江止戈也有些急了,“若是我去与知县商量,将上游桃泽中的水拦住呢?”

      衣轻尘思虑一番,觉得此举太过冒险,“桃泽虽不似洞庭那般辽阔,但拦水筑坝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眼下若是去做,约莫也不过三成把握。”

      听到还有三成把握,江止戈竟是舒了一口气,“原来还有三成,我还以为已经毫无办法了。我这便回去告知县令,让他派遣人手筑坝,试上一试总好过眼下坐以待毙。”

      衣轻尘望着江止戈面上那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好生羡慕,明明只有三成把握,他却似已稳操胜券,惹得衣轻尘竟也不免相信只要他们肯去筑坝,这场水患便必定能够拦下,遂跟着江止戈一并傻笑,笑着笑着,便听见那神秘的姑娘微微叹了口气。

      江止戈与衣轻尘便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痴傻,前者将后者扶起,后者又将前者扶稳,二人客客气气地向那姑娘道了一别,便互搀着回城中找县令去了。

      回城途中闲来无事,江止戈便与衣轻尘说起了自己这些年为追捕鬼面郎君游历天南地北时的所见所闻,从岭南的荔枝说到了京华的游船,不知不觉间,二人便已走到了城门下。

      江止戈抬头看了眼城门上的“渭城”二字,感慨道,“我记得当年禅机先生刚来渭城的时候,身边跟了很多穿着大内官服的人,原以为会是第二个李老爷,结果没想到竟会落魄成这样,不过也是因为害了病的缘故吧?渭城药价确实太高了,连带着周遭城镇的药价都有些虚高......”

      衣轻尘却愣住了,“富裕?大内?师父?”这些他竟是闻所未闻。

      江止戈惊疑道,“衣兄弟不知道禅机先生来渭城的缘故吗?”

      衣轻尘迷茫地摇了摇头,“师父从未与我提过这茬......”现在想来,他这个徒弟做的也确实不太称职,明明已经共处了十年,自己对师父过往的了解却仅限于一个腿伤的由来,还是今早刚知晓的。

      江止戈思索道,“原来如此,可能是先生不想让你知晓这些吧,确也不是什么开心事,甚至还有些憋屈。”衣轻尘听到“憋屈”二字,心下便更好奇了,追问道,“究竟是怎一回事?”

      江止戈叹了口气,“这事儿其实是我游历京都时听说的,现在除了老一辈们,应当都没有人知道了,那些老一辈也惜命的很,自也不会到处乱说。”与衣轻尘对视一眼,悄声道,“当今国宰鹰王虞封你应当认识吧?就是朝雨姑娘的祖父。”

      衣轻尘点了点头,江止戈这才道,“先生与鹰王一直都是至交好友,二人从年轻时便一道出生入死,在江湖上的名头也是齐头并进。”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后来鹰王见江湖太过纷乱,那些流氓地痞只要背负了侠客名头,竟连杀人也可不用偿命,便想借助朝廷的力量进行管理,遂拉着先生一道归顺了朝廷。”

      “因为此事,二人还被当时江湖上的侠士所唾弃。后来鹰王当上了宰相,辅佐皇帝解决政事和军事。禅机先生则成为了国师,负责钻研偃术,发展民生......”

      衣轻尘眼下的心情已不足以用震惊来形容了,“师父他......当过国师?”

      江止戈苦笑着点了点头,“不怪你吓着,其实连我最初听说这件事时,也是不敢相信的。先生这个国师的位置并没有坐很久,后来朝中便又出现了一个很有偃术才华的人,孙冥,也就是现在的那位国师。他最初是先生的手下,负责帮先生打下手,先生见他很有才华,便将他引为知己,很多机密的偃甲图谱都给他过目。不曾想......”

      “他却剽窃了先生的图谱,做出了举国上下第一个输水偃甲......”

      “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个输水偃甲是先生的创意,偃甲也不会说话,而那孙冥既然能做出来,也就证明他是有这个实力的。先生吃了个闷亏,孙冥的地位却因此一升再升,最终坐到了与先生平起平坐的位置。”

      “后来这个孙冥便开始处处挤兑先生,先生苦心做出一个偃甲,孙冥也会仿着去做,然后在先生做最后检查的时间里,抢先献给皇帝,便又成了孙冥的东西。”

      “可是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些,也没人拿得出证据......”

      “当时先生因为长期拿不出像样作品,皇帝已对他很是失望,转而器重孙冥。禅机先生身有重疾,为了赶制偃甲彻夜不眠,累得腿部旧疾复发,在床上卧了半月,好不容易病好了,要将偃甲送去给皇帝,结果那孙冥又先了他一步。先生受不得这气,在朝堂上打了孙冥一顿,为此遭了重罪,被贬至如今境地。”

      “虽然先生的心一直不在庙堂,却也留恋京华,临行前,特意去鹰王府中讨要了一株白玉枇杷,带到渭城来种。这枇杷约莫便是先生院中的那株,只可惜因为水土问题,枇杷到了这儿便再未结过果子。”

      衣轻尘听罢,好似有些明白师父为何会时常坐在那枇杷树下发呆了,原来这背后竟还有此等隐情。心血之作被盗,本该是多么令人悲痛之事,作恶之人却因没有证据逍遥法外,被欺辱的真正作者却只能在这渭城之中忍饥挨饿,病重时更是连一贴药都买不起。

      衣轻尘抬起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声,“鹰王呢?鹰王没有帮他吗?他二人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江止戈却摇了摇头,“听当时的知情人说,鹰王并没有在朝堂上站出来,就连禅机先生要他挺身作证,他也未有说出哪怕一句有利于先生的言论......先生约莫是很恨他的吧?所以那夜才会对朝雨姑娘避而不见......”

      衣轻尘听完这个故事,心情异常复杂,种种怨恨、不甘、失望交织在一块,可待他望向江止戈的眼睛时,却只能统统化为无计可施的无力感,“真叫人心寒......”

      江止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所以后来,大伙都不再提这件事,先生他看起来似乎也放下了,毕竟他最后还是见了朝雨,不是么?”

      衣轻尘没有作声,脑海中却都是师父当初坐在枇杷树下遥望天际的身影。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不知怎的,衣轻尘便想到了这句古书中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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