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2、诉情 ...

  •   “咳。”江止戈的咳嗽声自一旁响起,衣轻尘尴尬地松开手,向后退开了些,默默将玉佩贴身放好,方才转过身,面向江止戈,换上了副微笑面皮,“江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江止戈揣度了一番花沉池面上的神色,确定花沉池没有因此事记恨自己,方才与衣轻尘道,“你先前与我说宫中爆炸引起走水,屋里那些尸首便是从宫中带回来的?”衣轻尘点了点头,江止戈便又道,“你说在你昏迷之前,慕容公子冲入了火海中,爆炸发生后你便昏了过去,那么照理来说慕容公子的尸首应当也在那些尸首之中?”

      衣轻尘愣了愣,其实他是打心底里有些逃避这个问题的,如果没能见着尸首,许还能安慰自己小千眼下还在这世上的某处活着,可若是见着了,便彻底失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江止戈见衣轻尘不肯回答,便去问花沉池,花沉池如实道,“我醒来时辰不久,且是灵山名下戴罪之徒,这些事未有插手。”

      衣轻尘也注意到了花沉池的异样,若是换做以前,他定是会抢在所有人之前去检查那些尸首的,可是这次他不仅全权交给了沉依他们处理,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

      衣轻尘仍在思索,江止戈却提议道,“可否带在下去看看这些尸首呢?”

      衣轻尘也不晓得这些尸首究竟放在哪儿,转头去看花沉池。花沉池便望着不远处的一间储物室,淡淡道,“沉生说从京中运回的所有尸首都放在那儿。”

      江止戈道了声谢,转身朝那间屋子走去,衣轻尘跟着江止戈走出几步,却发现花沉池并没有跟上来,便止住了步子,回头去看花沉池。花沉池仍站在回廊中,神色极淡然地望着那间屋子,注意到衣轻尘在看自己,方才收敛了神色,变得稍温和了些,与衣轻尘道,“你也过去吧。”

      衣轻尘仍有些不大放心,花沉池见衣轻尘不肯离开,便转身往沉依、沉生所在的那间屋子走去,衣轻尘斟酌片刻,没有去追,却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

      赶到那间存放尸首的储物室时,江止戈已经在里头翻弄了起来,屋里头挨墙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竹床,床上放置着那些被烧得蜷曲的焦尸,江止戈将盖在焦尸身上的白布掀开,挨个检查。

      衣轻尘走了进去,目光落在焦尸们的脸上,如预想中一样,很多焦尸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更别说留下衣裳这类可以用以证明身份的物事,除开身形大小的差距,衣轻尘当真看不出他们有何区别。

      江止戈看了一圈下来,最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行,我只能分别男性的尸骨和女性的尸骨,这些尸首的皮相损毁的太严重了。”

      “咦?衣公子?”衣轻尘闻声看去,两名灵山弟子正扛着一个竹制担架站在门口,架子上躺着的是先前被沉依沉生解剖的尸首,沉依正站在两名弟子跟前,指挥着他二人将解剖过的尸首放在特定位置,又往担架上搬了具新的,“一会便解剖这具吧,沉生大师兄还在屋中,你们先将尸首送过去,我一会再过去。”

      待那两名负责运送尸首的弟子走后,沉依方才走到了衣轻尘跟前,好奇地看了看那些被江止戈翻动过的尸首,疑惑道,“你二人在这儿作甚?”

      衣轻尘苦笑道,“找小千的尸首......”

      沉依闻言愣了愣,转头去看了看那些尸首,又转头去看了看衣轻尘,如厮重复了半晌,方才略带惊奇地同衣轻尘道,“公子啊......你们该不会是想只凭一双眼睛,就看出这里头哪具是千公子吧?”

      衣轻尘尴尬地点了点头,沉依便捂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确定尸首的身份,饶是我们,也须得一具一具细细甄别,眼下我与沉生便是在做这事儿,公子你莫着急,待找到了我定第一时间知会你。”

      衣轻尘点了点头,谢过沉依的好意,待到沉依离去,江止戈方才有些不满道,“她方才为何要笑......”

      衣轻尘无奈地摇了摇头,为沉依辩解,“她便是那个脾性,天真的很,没有恶意的。”

      江止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将先前花沉池开出的药方从袖中取出,摊开来看了半晌,与衣轻尘抱拳道,“在下要去一趟药楼抓药,便先告辞了。”

      药方随着江止戈的动作在半空中摇晃,衣轻尘极敏锐地捕捉到其上的字迹,略微皱了皱眉,“江大哥,可否将药方予我看看?”

      江止戈一脸莫名地将药方交了过去,衣轻尘接过后细细看了片刻,恍惚有些明白花沉池先前的情绪为何会那般古怪了。

      白纸黑字,字迹虽仍苍劲,却总比不得右手书写的美观,可以看出花沉池还很不适应以左手做事,却极力克制着落笔时的颤抖。

      衣轻尘将药方还给江止戈,夺出门去寻花沉池。

      眼下花沉池已不在沉依与沉生所在的屋中了,沉生见衣轻尘急匆匆地要寻人,便指着花沉池躺了二十来日的别苑方向道,“我瞧见大师兄往那边去了,应是回屋了吧。”

      衣轻尘便又寻了过去,直到在路上撞见两名如字辈的弟子,方才想起自己从皇宫来时,同行的灵山弟子数量就不是很多,以至于一路上来都是沉生、沉依与如会亲自照顾自己,也不晓得灵山那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来不及细想,便已到了别苑外围,衣轻尘熟门熟路地穿过门洞,沿小径往里走去,正好能够瞧见花沉池站在窗框内的侧影。

      在衣轻尘的印象里,窗户的左侧应是摆了个简易书架,书架上头有很多空格,用来摆放照顾花沉池日常所需的药材,花沉池便静静地站在那儿,偶尔一动,也只是伸手从书架上拾起一枚药材,放在鼻尖轻嗅,从衣轻尘所在的角度看去,这幅侧影既静谧,又优雅,配着周遭曲径幽竹,如若定格,定是画中瑰宝。

      衣轻尘不自觉放轻了靠近窗框的脚步,直到离得很近了,花沉池方才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看清来者,便将药材放了回去,隔着窗户问道,“找着了?”

      衣轻尘低下腰,伏在窗框上,托着脑袋望着花沉池,“没有,阿依说还要检查一段时日才能确定身份。”

      花沉池轻悄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本就话少,平素也不爱说废话,若是衣轻尘也不开口,二人便静静地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

      花沉池候了半晌,没有候到衣轻尘的下文,便继续去嗅书架上的药材。衣轻尘也便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花沉池终于将最后一枚药材放下,方才突然开口说道,“纵使你医术尽失,此生再做不得大夫,我也会想旁的法子养你......”

      花沉池去放药材的手顿了顿,“你说什么?”

      衣轻尘便又道,“我晓得的,你变作活死人后,嗅觉、触觉、味觉都大不如前,如今又失了最方便的右手......这些都是一个大夫需要的最基本的东西吧......”

      花沉池闻言转头,见衣轻尘面上的神情当真无比认真,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竟是合上眼,轻轻地勾起唇角,摇了摇头,“你不必想这些的,无论如何,该是我来照顾你。”

      衣轻尘便道,“你为我舍了这般多......”见花沉池从书架上取下了个木盒,朝书桌走去,只留予自己一个背影,便直接翻窗入屋,跟了上去,“你原本是灵山的大弟子,却变作如今模样,无论如何我是脱不开责任的。”

      “虽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曾经一度靠行窃过活的贼人,但如果要照顾你的话,我定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了,我会想些旁的法子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赚的少......”

      花沉池将木盒放入一个整理了大半的包袱皮中,腾出手后,将左手伸向衣轻尘脑后,轻轻一勾,将衣轻尘整个人带到跟前,蜻蜓点水般在后者额头点了一点,沉声道,“这样不挺好?我无需那些外在的名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你也再不是贼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嗯......小混混?”

      衣轻尘捂着额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沉池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便又揉了揉衣轻尘的脑袋,沉声道,“虽确有落差,我已在尽力调节,本意是不想让你忧心,却还是被你觉察了......”

      见花沉池面色缓和,衣轻尘也安心了很多,余光瞥见花沉池正在整理的包袱皮,颇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拾起最边上的木盒掂了掂,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花沉池将那木盒接过,打开来给衣轻尘看,里头摆着十来颗绿莹莹的药丸,个头比先前在石林村吃的要小上一些,花沉池解释道,“我从沉生口中得知这段时日渭城来了很多人,应是南行在即,灵山作为而今第一大宗,自会随军行医,然渭城这边尸首数量众多,解剖又是长久事宜,不可能在这般短的时日内完成,且这活一般弟子做不得,更不可能交由他们去干。”

      衣轻尘便更加不明白了,“你想......”话未说完,便在桌角瞧见了一沓书信,这书信封皮的式样衣轻尘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灵山的来信。

      至于为何会积攒如此之多,可以推测许是在二人昏迷那段时日由沉生他们代收的。

      衣轻尘伸手去取,花沉池未有阻拦,任凭衣轻尘将那些信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愈看面色便愈发凝重,“他们要你携灵山弟子随军南下?”

      至于为何偏挑了花沉池,信上也将缘由写的很清楚。

      其一是十年前花沉池曾随衣白雪深入南疆敌营,知晓地形。

      其二是花沉池身为代长老,能够代替长老们统率小辈弟子。

      其三是长老们为镇守灵山,防止十年前食髓教因报复而屠山的惨状再度发生,根本抽不开身。便连门下弟子也只派来了不到百名,可以看出灵山这次当真只想尽全力减少伤亡,站在幕后做个普普通通的军医。

      信上对花沉池的要求也是“只需在营中医治伤患,无需上场刃敌”。

      衣轻尘一行行看过,末了,瞧见这样一句话,“如若平安归来,自当抹去那人业罪石上名号,允你辞去之请。”

      衣轻尘并不晓得那被刻在了业罪石上的是自己的名号,以为是花沉池的,因而只是震惊地望向后者,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要辞去代长老一职?”

      花沉池仍在往包袱皮里装放行李,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还有灵山弟子的身份。”

      衣轻尘不能理解,“为何......”

      花沉池便解释道,“其实早在十年前,我便已有了这个盘算,只是那时尚有三千人命加身,须得赎罪,加之师尊不允,便未再提起。有些话我未曾告诉过你,并不代表我从未考虑过......”

      衣轻尘其实也曾想象过闷成了木头的花沉池会否有朝一日会与自己说些掏心掏肺的真心话,也许是在床笫之间,也许是在灯火漫天之下,也许是在相携归隐之后,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今日,一时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花沉池便继续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与灵山外的人打过交道,也并不好奇外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只一心追求医道,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接手灵山,将药宗发扬光大......”

      “后来将你带回灵山,起初确只抱着试药的心思,只是你确实......太好了,让我第一次有了对医术之外的物事感兴趣的冲动......”

      衣轻尘听着听着,渐渐地意识到了这似乎便是传说中戏本里男女主人公互相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的情节,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整张脸都变得绯红,脑子也是晕乎乎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花沉池抬眼打量着衣轻尘的面色,淡淡道,“渐渐的,我觉察到这世上也并非只有医术一途值得倾心,再后来......你又为我做了那些事......”

      “当得知你不辞而别去了雪峰,且数日未归时,我头一遭晓得了气恼原是这般心情......可一听说你不惜涉险采摘雪莲只是为了送我一份生辰礼物,我便......很欢喜......明明先前还很气恼,突然便变得很欢喜,当真是有些痴傻了......”

      “再后来......你从负雪崖上跳了下去......”

      衣轻尘默默地听着,听到这儿时,脑子突然清醒了些,脸也没有先前那般烫了,目光渐渐低垂,有些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花沉池便又道,“若是换做以前,灵山事宜必是我行事顾虑最优,可那次,我什么都无法思考,选择了救你,没有考虑到灵山,那时我便晓得,我已再不是一名称职的大师兄......”

      “后来在弟子墓的那些日子,我想清楚了很多事,也明白了此生往后究竟孰轻孰重,虽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在渭城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娶妻生子,可每当想到这些,我却又私心希望你能早些来灵山寻我......”

      衣轻尘虽然知道花沉池是个闷葫芦,却从未想过他竟会有如此之多的心思,多到令衣轻尘都有些结舌。花沉池将这些说罢,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想等这一切都结束后,携你远离这些危险,而我再不是所谓的天才医圣,你也再不必背负那些过往......”

      说罢,勉强地笑了一笑,等待着衣轻尘的回答。

      衣轻尘听得愣怔,好半晌才意识到花沉池已经说完了,而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慌乱地抓了抓衣角,点头道,“好啊,我们可以回南疆,就那个,建个屋子,那边草药也多,你没事可以去采摘些回来,就是虫蛇比较多,也不晓得你能否适应,其实我也离开那儿好久了.....你若是住的不舒服,渭城也是可以的.......”

      花沉池看出衣轻尘是真的慌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的,只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去整理包袱,予衣轻尘一点缓和的空档。

      衣轻尘兀自絮叨着,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尴尬地抠着衣角,尝试着与花沉池找些正常的话题,“其实南行这件事,我好像也要一同去......”

      花沉池点头道,“我晓得。”

      衣轻尘惊疑地望向花沉池,看着他仍在认真收拾包袱的身影,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会否花沉池是知晓自己要去南疆,所以才专程向灵山请命随军?否则依照他的伤势,灵山应当不会刻意勉强才是。

      只是这些话衣轻尘都未有问出口,只藏在心底,面上露出个浅浅的笑来,走到花沉池跟前,帮忙一起收拾起包袱,“还有甚要带的,同我说,我帮你拿,我腿脚可快了......”花沉池抬眼瞥了衣轻尘两眼,又垂眸,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诉情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