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3、第三章

　　王易霓咬着牙笑了笑，她伸出手想掐贺天毓的耳朵，手腕在围观群众吃瓜的眼神中生生转了个弯，轻盈地落在少年的肩头，暗暗地掐了一把：“你跟我来办公室。”

　　贺天毓双手仿佛带上了一副镣铐，规整地束在身前，耷拉着耳朵跟着王易霓走到了办公室。
　　“你自己看！”王易霓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将自己的手机丢给贺天毓。

　　贺天毓打眼一看，几个鲜红的大字映入眼帘：惊！大一学弟跳楼为哪般？原因竟是......
　　下面配了一张贺天毓蹲在天台抽烟的照片，薛铭不幸入镜，眼神焦急中带着温柔，温柔中带着克制，克制中又带着克制不住，贺天毓吓得手一抖，脱口辩解道：“不是我！我们没什么！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你在说些什么？”王易霓狐疑地看着他：“这怎么不是你？我自己的儿子我不认识吗？”
　　“妈！你别信这些八卦小报，我们是清白的！”贺天毓抓住王易霓的胳膊，如果他有尾巴，此刻一定焦躁地摇个不停。

　　王易霓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然后总结性地发言道：“上面说你为了前女友要跳楼，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上了大学，就是为了让你跳楼的？”

　　什么？贺天毓又是惊又是喜地点开那条网页扫了一眼，见通篇都没有提到照片中的薛铭，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薛铭的脸皮比蚊子翅膀还薄，昨晚被拒绝后就能冲进车流中寻死，要是铺天盖地这么被报道一番，岂不是要上吊？

　　“我那天就是躲起来抽烟，你不是总不让我抽嘛，学校里到处是你的眼线，我就只能躲天台，没想到脚蹲麻了，起不来，干脆就多待了会儿。”贺天毓麻溜地扯了一个谎，然后有些痛心疾首地骂道：“无良狗仔，毁我名节，垃圾小报，坏我声誉。”

　　“我看你这幅缺心眼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跳楼的。”王易霓揶揄道：“跟之前那个小姑娘分手了？”
　　“哎，我们不合适。”贺天毓叹了一口气：“她吃豆腐脑非要吃咸的，还逼着我吃，豆腐脑怎么能吃咸的呢......”

　　“滚出去！”王易霓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再让我发现你抽烟，下个月生活费都扣了。”

　　贺天毓回到宿舍，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手机。同寝的三个男生都跟他一样，平时住在家里，只有中午会过来午睡。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他倒下睡了一觉，醒来后看了看时间，离下午上课还有四十分钟，来得及去食堂吃个饭。

　　他给袁炎炎和李哲分别打了个电话，两人都在酒店睡的天昏地暗，哪里还记得上课这回事。贺天毓不知道自己是脑子抽了什么筋，非要来自己亲娘任教的大学，搞得他课也不敢逃，烟也不敢抽，悲惨至极。

　　食堂的大爷一边玩着斗地主一边凶猛地抖着腿，手指上夹的烟跟着腿一颤一颤，眼看着一截烟灰马上就要跌进红烧排骨的菜盆里，贺天毓大喝了一声：“师傅！给我来一份排骨和秋刀鱼！”
　　“一份排骨......”熟悉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贺天毓抬头一看，这不正是蚊子翅膀薛铭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即是缘！缘来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呐！他哑巴似的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你的十二块。”大爷将菜盘放在窗口，在刷卡器上输入了金额，又抖了抖烟灰，打了一份排骨，对着薛铭喊道：“八块！”

　　“我请你。”薛铭倒是很冷静，他从口袋里摸出饭卡，却被贺天毓一把抢了过去。

　　“要你请了吗？啊？老子要你请了吗？”贺天毓有些炸毛，他指着窗口内的十几种菜式喊道：”师傅，每个菜给我来一份。“
　　喊完后，他豪气万丈地掏出了自己的饭卡，献宝似的在薛铭眼前晃了晃，然后对着师傅不在意地笑道：“有钱。”

　　“388。”师傅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宠辱不惊地把所有的菜都打了一份，满满当当地在窗口外摆了一溜，然后叉着腰在刷卡器上输入几个红色的数字。
　　贺天毓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饭卡，颇为潇洒地往刷卡器上一挥。

　　刷卡器清亮地“滴”了一声，毫无感情的机械语调紧接着响了起来：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寂静，绝对的寂静。
　　贺天毓觉得，此刻的食堂，一定是他见过最寂静的食堂，他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浸满了尴尬，骚气的食指和中指依旧夹着卡顿在空中，进退两难。

　　“我来吧，你把卡还我。”薛铭抿了抿嘴角。
　　“不行！”自己装的逼，怎么能让别人收场。
　　“那我们不要了。”薛铭说完，就转头为难地对师傅说：“我们......”
　　“不行！”装逼装一半，生疮嘴烂妻离子散。

　　“那......我来付吧，你把卡还我。”薛铭很有耐心。
　　贺天毓：“......”
　　怎么又绕回去了。

　　三分钟后，两人坐在食堂最大的十人桌上，桌上铺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盘子，川鲁粤苏，浙闽湘徽，八大菜系，一应俱全。
　　“加个微信吧，我转钱给你，这顿我请。”贺天毓面子上十分挂不住，羞于动筷：“就当为昨天的事赔罪，以后咱俩就是好兄弟了。”

　　“不用，快吃吧，要上课了。”薛铭给他夹了一筷子爆炒腰花。
　　“你在微信班群里吧？”贺天毓自顾自地找到了微信群里的群成员，一个个开始翻，嘴里念叨起来：“是哪一个？这个？头像太娘了，应该不是，难道是这个？”

　　“我上午是不是告诉过你。”薛铭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的手机掉了。”
　　贺天毓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的手指顿了顿，半晌后，他有些别扭地说道：“真的啊？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薛铭往贺天毓堆成小山的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韭菜炒蛋，浅褐色的瞳仁扫过去，像是敛藏着万顷星河，他轻声道：“我不会骗你。”
　　“哦......”贺天毓把手机揣进兜里，又偷瞄了薛铭的书包，幸好他放了个手机进去，不然以后还真找不着人。

　　等等！贺天毓吓得一个激灵，我找他干嘛！打住！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自两边！

　　满桌的菜，两人吃了十分之一不到，最后没办法了。只要食堂进来一个人，贺天毓就招呼过来一起吃，后来十个座位都坐满了。
　　有个目测两百斤的小哥不负众望，战斗力十分惊人，他含着一口锅包肉对着贺天毓笑道：“兄弟这是有什么喜事啊，高兴得要就地在食堂请客。”

　　贺天毓心说这一桌子菜都堵不上你的嘴，他讪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交个朋友嘛。”
　　旁边一个战斗力略逊一筹，目测约莫一百三十斤的姑娘歪着头迟疑地说道：“同学，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这不屁话嘛！学校就这么大，天天教学楼食堂宿舍的跑，能不眼熟嘛？贺天毓懒得理她，觉得她大概是看上了自己的帅气，才有此搭讪届经典一问。

　　“走。”薛铭腾出一个盘子，将自己的饭碗和吃空的菜盘都放了进去，接着，他自然地将贺天毓的空饭碗也收拾了进去，然后背起书包，站起了身，往餐具回收区走去。

　　“哦。”贺天毓乖乖地跟在了后面，扭头给了其余八位兄弟姐妹一个笑脸：“先走了，各位慢吃。”
　　走出几步后，他才听见那个姑娘恍然大悟的语气：“这不是校园网上那个跳楼的大一学弟嘛，诶，你们听说了吗......”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一桌子免费的午餐都堵不上这群人八卦的嘴！贺天毓恨的牙痒痒。
　　走出食堂，离教学楼还有十分钟的路程，贺天毓无声地走在薛铭后面。

　　薛铭的耳根子突然清净了下来，一时有些纳闷，他回过头，就看见贺天毓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带着连帽，埋着头。

　　“你怎么了？”薛铭的眉头皱了起来。
　　“别跟我说话。”贺天毓的声音有些着急：“路上这么多人，万一别人认出我来。”
　　“哦。”薛铭觉得连帽勾勒出贺天毓圆滚滚脑袋，有些好玩，不由得转身低笑。

　　下午连着两节大课，马/克/思原理和中国近代史，直上得贺天毓头昏脑胀。下课铃声一响，他才恢复了些精神。
　　中午吃的太多，现在也不饿，他看着薛铭收拾书包，忍不住问道：“你去哪？”

　　“酒吧。”薛铭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五十。
　　贺天毓这才想起薛铭兼职的事，兼职一晚上才多少钱，再想起自己中午一顿饭就花了薛铭388，贺天毓有些愧疚。

　　他愧疚地看着薛铭把书放进书包里，愧疚地看着薛铭拉上书包拉链，愧疚地看着薛铭站起身，还没等他愧疚地说点什么，薛铭就已经走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贺天毓更憋闷了，男子汉大丈夫，犹犹豫豫，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