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如梦》坐标

28、第 28 章

　　因为第二天有早已预约好的来访者，严谨把时间约在了隔天的下午。
　　在同一个房间里，严谨让夏至找个自己认为舒适的姿势坐下来。
　　“夏至，催眠的目的，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技术，迅速的进入人的无意识层面，去搜寻潜藏于其中的困扰人们的痛苦的根源，并加以施治。这其实是一种非常舒服的状态，我希望能通过催眠使郁结在你心底的问题得到释放……无论如何，我始终是你的朋友，希望你开心快乐。”
　　夏至难得的没有神游天外，而是相当认真地听完了严谨的解释，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请你听我的指令。”
　　夏至再度点头。
　　严谨开始催眠诱导。这一次，夏至比较配合，慢慢地躺在了椅子上，头渐渐地低垂在胸前。催眠导入成功了。
　　“夏至，你已经进入到催眠状态之中，现在，我们来共同讨论你所面临的问题，可以吗？请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可以说话吗？”
　　“可以。”
　　因为有之前和卫晓晴的交流，所以严谨相信夏至的症结来自于多年前的那个事件。在有意识地引导夏至聊了几句之后，严谨问：“是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呢？”
　　夏至似乎在思索，没有回答。
　　严谨继续提示：“是以前的女友离你而去呢，还是因为没有在毕业设计大赛中拿到第一？”
　　夏至喃喃依然难以回答。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平时最常出现的，最让你感到焦虑与困惑的是什么事情？”
　　“我总是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到我所期望的水平。”
　　其实夏至日常言行也多少显示了他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
　　“这个，从平时就可以看得出来，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追求尽善尽美是理所当然。我觉得追求完美没什么错。”严谨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好吧，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多年前的事件中是什么更让你难过呢？”
　　夏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两者都有……不过，她的离开更让我觉得难过。”
　　“为什么？”
　　“我知道她很爱我，可是她不得不离开……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太无能，才让她做出违心的选择……如果，我有能力帮助她，她就不必做出这么痛苦的决定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严谨呆了一呆，忽然想起不知道哪里看来的一句话：“心的最深处，就是世界的最远处。”总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他的想法却总是出人意料。
　　“她的离开，并不是你的错。”严谨无力的安慰着。
　　“不是我的错，那么是谁的错？”夏至问。
　　“你们……谁也没有错。”
　　“如果说谁也没有错，为什么谁都不开心呢？”
　　严谨竟然被问住了，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下思路，才重新开始：“柏拉图对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做了一个区分。他说现实世界，也就是我们感觉到的世界，是一个有阴影的世界，是卓越的、永恒的世界的不完美的反映。我觉得确实在这个现实世界很难找到事事顺遂的情况。有的时候，并不是谁做错了什么，但是生活就是那么不完美。如果但求完美，那么人就该永生，太阳就该永恒，善人就该长命百岁，恶人就不该出生，完美就该是空间无边无际、时间无始无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夏至虽然不说话，却隐隐的有不赞同的神色。
　　“你把那件事归结为自己的错，实则上是一种极端的自我情节。过于自我过于自恋，以至于不允许自己出错，一旦出错，就憎恨自己，自艾自怨，甚至对生活失去信心，是吗？”
　　夏至依然不语，却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们不妨来做个心理练习：想象你坐在一个热气球下面的篮子里，慢慢地飘到空中几百米的地方，现在，就像你在远处看别人一样向下“看”自己在房子里或者在工作，请问，你看到什么？”
　　“很多的人。有的人忙忙碌碌，有的人无所事事。”
　　“有没有看到你自己？是什么情形？”
　　“看到了……很微小的一个，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
　　“很好。这说明了你不是世界的中心，世界上的一切并不是都绕着你转，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并不是按照你的方式运行，世界上有太多的出乎你意料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你没法掌握的事情……所以很多时候，事情偏离了你的轨道，并不是你的错。”
　　“追求完美是好事，但是你对自己过于苛求，就不利于身心健康。你觉得世界上有完美的事物吗？如果有的话请你告诉，好吗？”
　　夏至似乎想了想，但是说不出来。
　　“想必，你知道《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吧？”
　　“是的。”
　　“维纳斯雕像是如此优美，她有什么显著特征吗？”
　　“她没有双臂。”
　　“维纳斯获得举世赞誉，很多人也为这雕像的残缺遗憾不已，甚至不少人拿出了自己的复原方案。请你想象一下，如果帮她接上双臂，是不是会更美？”
　　“不可能，”夏至直接反应，“米洛斯的维纳斯正是因为残缺而致美。”
　　“不错。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首先，凡事不可能完美；其次，不完美也可能自有一种美。就像一弯新月，即使不圆满却另有一种清新优雅的美丽。……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凡事都追求完美无缺，你认为呢？”
　　夏至默不作声，根深蒂固的完美主义者要他承认不完美也可以是美是件困难的事情，能引起他的思考就不错了。
　　“所以说，不必过分追求完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过于自责。既然发生了，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去补救。”
　　夏至微微点了点头。
　　严谨特意留了一点空白，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能不能说说看，当初你为什么放弃了去领奖？”
　　“不是第一，去领什么奖！”
　　“对你而言，只能第一不能第二，是吗？”
　　夏至无语。
　　“那么那些第三第四，甚至是最后一名的人该怎么办呢？时隔多日，那些人又生活的如何呢？”
　　夏至显得有点烦躁。
　　“你是不是认为要么拥有一切，要么一切都没有？”
　　“是的。”夏至很肯定的说。
　　“完美主义一旦变成对现实的苛求，立刻就会成为成长的陷阱。因为对完美的追求阻碍了你迈出现实的步子，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而那些哪怕曾经是最后一名的人，只要他在不断地努力前进中，他就会有所成就。”
　　“也许，你说得对……”
　　“既然你赞同我的观点，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制定一些计划，让完美成为一种动力呢？”
　　夏至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好。”
　　严谨轻轻的松了口气：“今天我们就到这里，相信你清醒之后感觉会很好。另外，当你回到意识状态之后，希望你能对完美、对过去的事件再作一番理性的思考，会有好处的。接下来你稍微休息一下。我会来叫醒你的。”
　　夏至很安静的靠在了椅子上，呼吸均匀。幽暗的光线中，沉静的睡颜极具魅惑力。
　　严谨也很安静地坐着，眼光柔和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