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沧海尘埃》敛霜

25、第 25 章

　　巫女去往泉泽山，本是为一门法术做准备，因着意外遇上无始二人而提前折返，也没来得及顾上旁的。

　　面见完巫主，眼看时候还早，巫女唤了身边的巫侍，又望泉泽山行去。

　　泉泽山得名于一口灵泉，本身是天地蕴养而成的灵物，巫族自古以来，就用宝材与阵法蕴养泉水，使其更胜一筹。这万里花林，乃是巫族巫蛊之术中一种重要材料，至少有数种秘术都要用到。

　　“巫女姐姐，你看这里的花树怎么样？”巫幼霜伸手指向一片花林，树上的花朵开得繁盛极了，一眼看去，一个还没绽放的花骨朵儿都看不到，全都是舒展的模样。

　　“就这里了吧，你采足十斤送到我殿中去。”巫女随意看过一眼，就吩咐下去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嗯，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做得比云韶好！”巫幼霜快乐地答应下来。

　　巫女并不是巫族人，当年巫主外出过一趟，听长辈说，巫主出去了很久，有许多许多年。巫主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

　　长老堂挺不喜欢那孩子的——因为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外族人”。

　　虽然巫主待她很亲近，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一丝半点的血缘关系，谁也不知道那孩子是哪里来的。

　　巫主不肯说，也就没人能知道。

　　那时候的巫幼霜因为幼时流露出的天赋，被父母送进了巫主殿教养——像她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巫主的弟子只有一位，但无论是这一任巫主，还是下一任巫主，身边都不可能不需要人。

　　巫主回族，巫幼霜站在巫主殿前，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一起迎接，她见到一个眉眼漂亮的小女孩，裹在宽大的玄色衣袍中，被巫主牵在手里，始终沉默。

　　巫幼霜是巫族养出来的女孩儿，自小长在巫族，没见过巫族外面的世界，也不明白外族人怎么了，她只知道那个小姐姐是真的很温柔，总是一副似乎怎么戳都不会生气的模样。

　　那个小女孩成了和巫幼霜一样的这些孩子中的一员——作为一个不怎么受待见的外来者。那时候的巫女，还只是一个怎么被欺负都不会反抗的小女孩，巫幼霜在不知第几次目睹的时候选择了帮她，那以后也一直如此，但她猜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应该还有很多。

　　为什么不哭不闹呢？为什么不反抗呢？像是坚强，又像是懦弱，巫幼霜想不明白。

　　后来巫主力排众议，压服长老堂，立她为巫女，再往后，巫幼霜成了巫女殿中的巫侍。

　　巫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日日地冷淡下去的呢？如同一汪渐渐冻起的泉水，澄澈而冷冽。

　　巫幼霜不知道，她小脑袋转了几转，就快乐地忘掉了这个问题——她要给巫女准备最好的材料，她可是比巫子身边的云韶能干多了！

　　-

　　“这就是巫女带回来的外族人？”

　　长老堂中，一名老者对着引无始二人过来的青年询问，得到肯定的回复过后，敲响了手边一只铃铛，不久后，便又有一男一女自偏殿出现。

　　男子一身朱袍，颜色极艳也极是肆意，举止之间颇有浪荡不羁，他一进门便扬出一手，一道乌光蓦地朝无始二人袭来——

　　“住手！”老者喝到，身形却是端坐不动，倒是与男子一起进来的青衣女子一手抬起，似有出手之意，只是落后男子半个身形，不知他干了什么，更是赶不及，不过是发出一道光华阻拦了一下。

　　那乌光的去势分毫不减，眨眼穿过女子的道术，撞在无始匆匆抬起的短剑上——先前遭遇虫潮时拿出来的短剑还未放回法器，一直收在袖中，此刻正好赶上。

　　“锵——”的一声响起，在无始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之前，便化成烟雾般的模样消散不见了。青衣女子与老者见此一幕，匆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惊异。

　　“逗他一玩儿，大呼小叫什么，”男子不满老者，随即转向无始：“小子不错。”

　　自巫女把他们领进巫族，无始就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巫族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热情好客的模样？

　　不过骤然被袭击，还是出乎意料了，无始心里刚刚盘算好怎么恰到好处地问罪，又不至于在别人的地盘上显得挑衅，就被这么一句夸赞堵回去，几乎一噎。

　　朱衣男子得了简要的传讯后匆匆赶来，三下两下搞完一出事，就继续恍若无事一样地问下去，没给任何人打岔的机会：“巫女带他们进来做什么？巫女呢，她是什么意思？”

　　“巫女的意思是请诸位长老自行决断。”引着无始二人过来，先前一直沉默地毫无存在感的青年俯身行礼，恭谨地回答。

　　“有什么好决断的？巫女果然是巫女，尽惹些事，不干不脆的。”朱衣男子显然素来对巫女有些看法，听完就吊儿郎当地批了一句。

　　老者不置一词，进来以后一直未发一言的青衣女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慎言。”

　　“巫女而已，再说还有巫子呢，说她两句怎么了？把人带进来，可不就是她多事吗？”朱衣男子兀自再评价一句，也就止住这个话头，谈起正事，“巫女在哪里？请她过来给个决定，我们就不多插手了。”

　　“不知，巫女刚刚回来，便被巫主身边的巫侍唤走了。”青年回答。

　　“唔——听说是在泉泽山那边发现的？”老者问道。

　　“是。”

　　“这可算什么？他一个外族人……”老者沉吟。

　　“既是外族人，我族内部的规矩便不算数，就按照对待外族人的规矩来吧。”青衣女子提议。

　　片刻后，老者同意：“……也好，就这么定下吧，青衣，你先安排他们住下，朱衣去准备一下后面的。”

　　此刻，老者方才有心思和无始解释，言语中却也并没有商量的意思：“我巫族不大见外族人，但有能力突破重重阵法闯进来，一般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存在。故而先祖定下了一桩规矩：只要闯入的外族人，同意再进一道古阵闯一闯，我巫族就不计前事了，事后还会奉为座上宾，小友意下如何？”

　　“既是贵族祖上规矩，那就按规矩办事好了。”

　　-

　　巫族究竟怎么打算的，无始不知道，在巫族的第一夜，他们毕竟是住下来了。

　　入定中，本是一切如常，突然间，有一片沉沉的恍惚蓦地压下来，被吞没前，无始只来得及察觉到一股浩大威严的气息，像是骤然间撕裂了现世，露出背后的真实。

　　不知多久之后，意识似乎缓缓地落到了实处，无始发现，自己的意识仿佛是落在了一名青年身上，青年的眉眼轮廓无比熟悉，赫然是自己，只是比自己的年纪要大上些许。

　　他是青年，青年的情绪却与他并不一致，他可以体察青年的一切，青年身躯与意识却并不受他控制。

　　这里似乎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巨大的长条青石堆出高大威严的形状，厚重坚实的城墙古老沧桑。

　　长街笔直，左右尽是些酒肆茶坊，货摊杂铺，繁华极了，来往的人流如织。青年顺着路边走下去，略有几分散漫，仿若没什么目的地，却又步伐轻巧地在几个路口拐了弯，似乎熟练得很。

　　再是折过一个弯，一片碧波现出来，遥遥望去，浮岛上人影幢幢。

　　一次寻常的聚会罢了——青年心里自然而然地判断。

　　散修的日子就这样了，一日日奔波于闻听来的机缘，罕少收获，却又不得不为，一心埋头苦修，并不是散修能做到的，需得为功法、秘术、灵药、宝材等奔波。

　　时日寻常地流逝，一切平淡无奇，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员，没有尊贵的出身，没有惊艳的天资，只是机缘巧合踏入道途。

　　青年举步登上浮岛的步子一如既往地平稳，却在抬眼的刹那心绪骤然浮动。

　　那是一名白衣素裙的女子，仅仅是那般寻常地立在那里，便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风姿。女子明明立得极远，那一双眼却明亮得仿若星辰。

　　她在与他对视。

　　青年听到自己的心跳到很快，莫名的情绪涌上来，仿佛要争先恐后地吐出来，却又堵在喉间，一字也说不得——明明是初见，为何、会有这般浓烈的情绪？

　　汹涌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就消散了，几如幻觉，若不是下意识攥紧的双拳，真要怀疑自己错觉了。

　　青年恍惚觉得，那一眼，像是隔世的重逢——这一个念头，仿佛叫他整颗心都收紧了，沉甸甸的感觉，刹那间叫他从迷蒙的感知与缥缈的恍惚中坠出去。

　　……

　　茂密的山岭中，古木繁盛，枝叶参天，一轮明月挂在高天之上，兀自投下清寒的光。

　　无始从梦中惊醒时，天光尚且朦胧，山间的院落宁和静谧，隔壁的呼吸清浅平稳，明显还在安稳的睡梦中。

　　梦中场景模糊无比，越是想要回忆，越是模糊，索性不去想了，只是无端端地，无始回想起上一次拜访西皇塔灵时的一些交谈。

　　——“人的梦中，如果反复梦到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原因？”

　　——“是修士的梦么？修士并不常如同凡人一般做梦，但凡有点修为的人，较之寻常人心境都强过许多，若是反复梦到什么东西，或许是受外物影响，或许有什么因果未了，更有灵性足够高的人，有见到未来的可能。”

　　——“未来？”

　　——“九秘中的前字秘可助人窥见未来一角，然而若是天分足够，抑或修为高绝，不刻意去谋求，也有可能捕捉到一线灵光。”

　　明明不是那反反复复出现，让他不得不向西皇塔求解的梦境，也不是什么明了的征兆，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怅然的心绪中，难以平复，一遍遍回想那几句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