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清水浊流

6、为难

　　—

　　卫宓和季洵顿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季洵不走本就无事，这整个长宁就是季家的天下，这博雅书院，充其量就是季家的后花园，在自家后花园里玩耍，旁人自然不能追究其责任。

　　但是卫宓不一样，卫宓不过是季洵伴读，说难听些也不过是个下人，有错，自然要罚。

　　韩听脸色阴沉得可怕，卫澜不禁皱紧了眉头，他了解卫宓的性格，她断然不会是这般冒失的人，那么能让卫宓犯错的，必然是六殿下季洵了。

　　“卫宓，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汜十分喜欢机敏聪慧的卫宓，这孩子功课出色，比那些官宦子弟们要出彩得多，他也知道肯定是季洵和韩绛把她带来的，但这错永远只能是卫宓来承担。

　　卫宓沉默，要说自己是被韩绛带来的吗？还是说自己看穿了季洵想来的心思，所以来了？无论说什么，自己都是企图推卸责任的那一个。

　　“李司业，晚生名卫澜，是阿宓的哥哥，想必司业大人也有从弘王那里听说了。”

　　卫澜上前一步，朝李汜一揖，李汜当即反应过来，用季延的名头，想要保住卫宓也不是难事。

　　李汜当即一脸的笑，“听说过听说过，弘王特地交待过的，既是兄妹，那卫宓过来看看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下次可不允许自己跑礼堂来了，这会见的只是卫澜和泊言，下次要是见的哪个王爷郡王的，冲撞了人家就不好了。”

　　一旁坐着一直没吭声的赵惊月听到泊言二字，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他朝着李汜背后看去，便撞进了那个眼神一样冰凉的方泊言眼中。

　　这一望，注定了两个人惺惺相惜并肩作战的后来。

　　韩听看着李汜赶忙帮卫宓开脱，脸上没有什么不悦，但是一如之前阴沉。

　　“有错自然要罚，韩绛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韩声自然会教训，六殿下你是皇子，这礼堂就是你家后花园，你无错，自然不必罚，但是卫宓，你作为六殿下伴读，不仅没有阻止殿下胡闹，还跟着一起胡闹，打板子这种事情文政院不曾有过，本院首罚你去厨房，帮忙厨娘洗三个月的碗，不够一天都不行。”

　　韩听两下拉开好要讲好话的李汜，“邢当罪赏当功，卫宓，可有不满？”

　　卫宓知道这是韩听对自己最大的宽容，她跪下，“学生无不满，多谢院首大人开恩。”

　　“我并未开恩，只是想告诉你，有的人可以犯错，因为他会被无条件的原谅，但有的人不能犯错，因为她不够资格被人原谅。”

　　韩听看着卫宓，卫宓低眉应声，卫澜看着季洵，眼神里闪过一抹阴鸷，季洵揪着手指站在一旁，他感觉到了卫澜的视线，他脸上燥热无比。

　　他其实一开始就想来礼堂，于是借韩绛之名，让他去邀卫宓一起过来，但他忘了，自己是皇子，做错事，是可以被原谅的，可是他的念奴不行，会被罚。

　　他上前牵住卫宓的手，“我陪你洗就是了，不就三个月吗？”

　　卫宓心底一沉，这人，真的还需要多历练，若是不经历痛彻心扉，他没法大彻大悟。

　　她不想自己要效忠的对象，是个天真烂漫的人。

　　玩弄心计揣摩人心，就算他不会十分，最起码也要会五分。

　　“殿下，不许胡闹，是我的错，我就要承担责任。”

　　“可是……”

　　卫宓摇摇头，示意季洵不要再讲话，季洵只得闭嘴。

　　“行了，李汜，你把卫澜带去文政院，惊月，泊言就交给你了。”

　　韩听看了卫宓一眼，再看看季洵，随即离开了礼堂。

　　卫澜上前来到卫宓身边，身高的优势使得季洵不得不抬头看卫澜，他觉得，卫宓和卫澜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因为他们是兄妹吧。

　　季洵在十岁的时候，从未想过卫宓卫澜不是亲兄妹，十四岁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父母。

　　两兄妹站在一起，看着赵惊月几人，赵惊月起身来到方泊言面前，冷脸道：“走吧。”

　　方泊言颔首，两人无声离开。

　　季洵看看卫宓，“念奴，那我先回去了，我在院子里等你，你别生我气。”

　　卫宓笑，“念奴怎么会责怪殿下呢？你快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兄长说。”

　　季洵点点头，得了卫宓的保证，他也不担心了。

　　等季洵走后，卫澜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已经满是怒气。

　　“这就是季延说的那个长宁未来的储君？”

　　卫宓坐到卫澜身侧，“哥，你先别生气，他的成长环境与我们不同，有些事情只能慢慢等。”

　　“阿宓，你确定，要把他当做主子吗？”

　　卫澜满是怒气，他一直以为卫宓信中提起的六皇子会是一个聪明果决为人沉稳的人，却不曾想怎么看都像一个草包。

　　“哥，季延拿全家性命威胁你我，不管他日谁坐上长宁的皇位，都逃不过季延的掌控，但季洵不一样，他虽天真烂漫得像个傻子，但是大彻大悟之后的傻子，是不会为任何人摆布的。”

　　“难为你了。”

　　卫澜摸摸卫宓的头，她才八岁啊，一个八岁的孩子，要和自己这个十二岁的男子汉一起背负一家人的性命，他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对了，哥，你怎么也来书院了？”

　　在被季延带走之后，卫宓和卫澜一直都在弘王府密院里接受训练，卫宓所受为如何博得男人青睐，而卫澜则是玩弄权术算计人心。

　　卫宓知道卫澜走的路比她的要艰辛太多。

　　“季延要我来的，他说季忱有意安插一些优秀的后生在季洵身边，就让我也进来了，估计是想让我和他们处好关系，方便以后的行动吧。”

　　卫澜勉强的笑笑，他天性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如今也退缩不得了，卫初的笑，卫嫋的笑，都需要他去守护。

　　若是他轻易放弃，那谁来替他保护他们？

　　他不想把所有重担都压在卫宓一个人身上，所以当年季延带走卫宓的时候，他让季延一并把自己也带走，他看得出来季延的身份不凡，也明白跟在这种人身边自己以后肯定能有所作为。

　　但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信条，永远都是卫宓。

　　“哥，难为你了。”

　　卫宓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在弘王府的两年里，她已经能很好的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了，不悲不喜不骄不躁，再也没了当初最纯真的感受。

　　“阿宓，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就和我说，不要一个人扛着，现在你我都在文政院，有事我可以帮你。”

　　卫宓颔首，“知道了哥，我们先过去吧，司业大人应该已经帮你安排好房间了，快些去看看吧，我很好，你不用担心的。”

　　卫澜知道卫宓所谓的好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两人沉默着，卫澜跟在卫宓身后离开 。

　　两人刚来到校舍外围，很快便有一些学生围了过来。

　　这些学生里官宦子弟居多，仗着家里有钱经常对人恶语相向，书院里难得见到女学生，加上卫宓又是一个对人爱搭不理的人，这些纨绔子弟在卫宓身上吃了不少闭门羹。

　　平日里有季洵在卫宓身边，这些人想要为难她也没什么机会，但今儿逮到季洵没跟在卫宓身边的机会，几人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天赐的良机。

　　两人还没来到校舍门口，原本敞开的门就被人关了起来。

　　随即一颗头出现在了围墙上。

　　卫宓想，他们肯定是挑了最瘦的那个人举起来的。

　　李汜为了防止学生大半夜跑出去丢了，便将所有的梯子都收了起来，博雅书院上下，找不出半架梯子来。

　　“卫宓，你不是自诩聪明吗？有本事，接我们一招啊，否则别想进门!”

　　那颗头在围墙上大喊，又因为身形削弱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卫宓一脸的笑，卫澜却攥紧了拳头。

　　“什么招？”

　　卫宓拍拍卫澜的手，示意他不必动气。

　　“你等着，我换个人!”

　　那颗头消失了，换了另外一颗头上来，“听好了，第一句必须是一个物品，第二句是一个名人，最后一句用《千家诗》改一个字和上。”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卫宓依旧笑看着那颗头，那颗头看着卫宓的笑红了脸，低低的道：“我先。”

　　“我有一张床，送与张子房，张子房不要。什么不要？春色烦人眠不得。”

　　卫宓低眉片刻，细细的吟哦道：“我有一把扇，送与曹子建，曹子建不要。什么不要？剪剪轻风阵阵凉。”

　　那颗头哑然一会，转身朝底下的人低声喝到：“她接上了，要怎么办？”

　　随即那颗头消失了，很快，校舍的门也跟着打开了，众人看去，卫宓站在阳光下地低眉浅笑，卫澜一脸淡漠的站在卫宓身边，怎么看都是一对金童玉女。

　　方才与卫宓作对的那个人先跑了出来，来到卫宓面前，大咧咧的一揖，“卫姑娘，在下鹿墨泽，方才多有得罪，失真是敬失敬，没想到卫姑娘文才了得，是我们唐突了。”

　　卫宓脸上的笑淡了去，“鹿公子，看你年纪不大，为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实在令卫宓佩服，你的唐突之意，卫宓哪敢接受。”

　　鹿墨泽一脸的受伤，他正欲说什么，被身后涌来的人打断了。

　　一堆十一二岁的孩子围在卫澜和卫宓周围叽叽喳喳的，卫宓有些烦，她和这些世家子弟的交情并没有多少，几人的交集也不过是上课时的一面之缘，现在看来，这些人是不打算让自己走了。

　　兴许一开始这些人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卫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