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翔》翔野遥

1、青轮回转

　　1
　　皑皑白雪，
　　映衬容颜如玉；
　　剪剪清风，
　　轻诉年华似梦；
　　缕缕青丝，
　　纠缠恩怨几许；
　　殷殷鲜血，
　　滴碎樱华朦胧。

　　魏翔慢慢睁开眼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灰幂的天空飘着点点细雨，几滴冰凉的雨点轻轻地打在脸上，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伴随着阵阵剧烈的头痛，魏翔吃力地撑起像快要散架的身体，左腰传来剧烈的疼痛；艰难地移过右手，紧紧捂上那不断流血的伤口。
　　这里是什么地方？
　　撕了块衣服，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向四周望去，眼前的景物由模糊变得清晰：幽深空洞的密林，周围是高耸茂密的树木，已经快遮蔽了深沉的天际，那种介乎草绿与墨绿的颜色让人心闷气抑；森林特有的浓重潮气使得四处都弥漫着浓雾，空气中渗着刺骨的寒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扶着身边的一棵朽木，魏翔吃力地站起身来，不觉一阵昏眩。
　　这里是哪里？而且这个身体——魏翔托起自己的头发，原来的黑色短发变成了瀑布似的浅蓝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身上穿的是长袍长裙，就像古人的衣衫一般，腰间系着把青色的长剑；样子变了，体格也有所不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放学后，他独自一人在寥落的家里看日落，这时候，莲——他的好朋友，悄悄出现在他的身后。
　　魏翔猛地回想起来——莲，将他从十五楼的天台上推了下去。
　　心寒，从来没有过的冰彻冷冽感觉；那种以重力加速度下落，还有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恐惧……这一切，他永远也忘记不了。
　　魏翔越发迷茫，望向那片昏沉的天空。
　　伫立在树丫上的一群乌鸦突然一起腾空而起，发出难听的叫声，成群飞向阴沉的天空，划破了森林的幽邃与空洞，仅留下丝许似是而非的悚然回响。
　　远远地望着那群乌黑，直到它们消失了以后，魏翔才开始移动酸痛不堪的身体。
　　“我最喜欢翔了，要永远在一起哦！”
　　莲纯真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从天台掉落，莲莫名悲痛的表情异常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在莲漆黑的双眸中，魏翔读到了一种名为“恨”的情感。
　　莲，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竟藏着如此深刻的哀痛与仇恨？
　　捂住胸口，魏翔慢慢地迈着像压了千斤重步子，昏昏沉沉地在迷雾森林中移动，寒冷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精神。眼睛的情况越来越差，他现在几乎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只好凭着触觉和听觉，像失去了拄杖盲人一般跌跌撞撞地前进。
　　在这个暗无天日了无人烟的森林里静坐无疑是找死；但以自己现在这种情况，既不知方向，又没有辅助工具，在找到出路之前可能就会葬身此地。
　　这时候，魏翔注意到右手方向那边传来了些许声响，隐隐约约的，似乎是金属碰撞发出来声音。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朝那个方向走去。
　　越靠近那里，声响越来越大，可以听出来是武器相接的声音。
　　觉得危险正想返回时，突然感到面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高速飞来。
　　靠着天生发达的运动反射神经，魏翔本能地往左闪过。耳边刮过一阵清风，随后便是重物插入树杆的声响；右颊传来一丝疼痛，然后就是大量液体飞溅到身上感觉：温热、粘稠，带着浓烈的铁锈的味道。
　　是……血？抑制着胃翻腾导致的作呕感，魏翔眯起眼睛想看清楚状况。
　　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横七竖八地俯卧着好几个黑衣人，血液不断地从他们的身体流出，染红了一大片草地；远处好像站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正慢慢地这边靠近，手上的长剑反射着凛人的寒光。
　　空气顿时像凝固了一般，四周充斥着犀利的压迫感。感到强烈的危险信息，魏翔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不觉间靠上了一棵老树，竟是无处可逃了。这时，一阵黑暗突然袭来，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已经……不行了吗……
　　咳出大量鲜血，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形旋转，魏翔无力地笑了起来。身体与精神都到了极限，终于可以解脱了吗……一阵晕眩，他的意识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2
　　魏翔梦到了很久以前的梦，很久以前的事。
　　“相信妈妈，妈妈是爱你的。可是……”
　　可是什么？
　　“相信爸爸，爸爸是爱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
　　“爱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友情才是永恒的；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吧？”
　　莲的声音在回响着。
　　他想喊出声来，却喘不过气来，像被抛入茫茫大海之中，被谁紧紧地卡住了脖子……
　　有谁……来救救我？
　　“翔……”
　　温柔的呼唤，是谁？
　　“翔，有我在你身边啊……”

　　迷迷糊糊地，魏翔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孩提时代。梦中是父亲温柔的怀抱和母亲和蔼的笑容，一边说着他不懂的话语一边离他而去，四周突然只剩下孤寂的黑暗和秋千刺耳的摇摆声……
　　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慢慢地睁开眼睛，魏翔仍觉仿如梦中。
　　“你终于醒了，”传来一把圆浑低沉的声音，“受了那么重得伤竟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魏翔将目光转向声源处。天色昏暗，阴暗的山洞渗透着逼人的寒冷，仅仅靠着他身边的火堆照明和取暖。借助微弱的光线，魏翔看清楚了说话人的样子。
　　一名年轻的男子，二十岁上下的俊美面容，长发整齐地盘成发髻，墨绿色的刘海将他的右半脸完全遮蔽，身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衫，腰间绑着浅蓝腰带，一把银白色的长剑系在其间，虽有些瘦弱，但不乏清秀之气，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觉。他坐在火堆前，用干枯的长树枝轻轻地撩动着，橙黄的火光闪着异样的气氛。
　　“是你……救了我？”魏翔撑起身子，不慎拉到了左腰的伤口，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不要乱动，我刚帮你包扎好了。”男子放下树枝，走到他身边，扶起那嬴弱的身体坐起来。
　　“谢谢你……”魏翔有点无力，闪过一丝昏眩，借着男子的身体靠了靠。
　　男子轻轻地颤了一下，望着他沉吟了半响才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翔闭口不语，他也非常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里不是他原本的世界。外表的改变和男子的衣着逼得他不得不相信这个奇异的事实。那自己是谁？现在身在何处？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望着披散在手上的浅蓝长发，魏翔茫然若失。
　　男子见眼前的人许久没有回答，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既不是义军，又不像是王师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郜城森林里？而且……”
　　顿了顿，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墨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魏翔，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而且什么？”
　　魏翔忽地看到原来挂在自己腰间的青剑不知何时到了男子的手中。
　　男子拿起青剑倏地站起来。
　　“这把苍岚，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他缓缓抽剑，顿时寒光四射,细雕着腾飞苍龙的剑身散发着逼人的剑气。
　　“名剑苍岚，能削铁如泥，水断蛟龙，慕容家世代相传的宝物，乃是四大名器之首。现在除了慕容的当家慕容烈外，没有人可以驾驭这把剑。”猛地收剑，男子深呼一口气，重新将目光锁在魏翔的身上。慕容世家，备受君王器重，在乱世中割据一方的霸主。除了杨王，实力可以与之并行的只有翼族和徐家军。此人为何会拥有苍岚？
　　“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我……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魏翔平静地说道，仿佛是在说着与他无关的别人的事情。
　　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什么意思……男子疑惑地瞧着那茫然的侧脸，放下了警戒的目光，露出个友好的微笑，缓缓地说道：“我的名字叫刘澈。”
　　“……魏翔。”看到刘澈温和的微笑，魏翔有点不自然地说道。

　　天启258年，苏国内乱。苏王苏哲，年十四弑父即位，至今十年，连年暴政，昏庸无道，朝廷腐败，佞臣当道；苛捐重税，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人心尽失；前杨王后殒命占星，苍龙乱舞，翔于九天；时有前朝遗臣韩冽韩磊，率布衣揭竿而反，高举青龙之旗，四下响应，共抗暴朝。烽烟四起，军阀混战。内患未解，又添外乱——赫国扰边；刿、涅二国结盟，对苏国疆土虎视眈眈；瑞国虽与苏国交好，无奈国小力微，权衡利弊，站于中立之位……此便为乱世之端。

　　魏翔深深地吸了口气，静静地整理着刘澈跟他说的东西。
　　两人在山洞中彻夜长谈，不觉已经天明。朝阳的光线从洞□□入，在灰尘的映射下形成一束美丽的形状。洞中奇形怪状的岩壁缠上了许多藤枝绿叶，四处开始透出干燥的味道。
　　这里果然是别的时空。不管愿不愿意相信，他以后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了。除了自我意识以外，魏翔失去了原本世界的所有东西。
　　在这里，广大的大陆，并存着五个国家——苏、赫、刿、涅、瑞。每个国家因为天然的环境和条件而互相分离，地理、文化和生活习惯都大不相同。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是苏国的地域，郜城则是苏王的哥哥杨王的封地的都城。比起春秋战国时期的群雄割据，苏国再加上外国的侵略和内部的农民起义，祸不单行，随时会踏上灭亡之路。
　　凝视了魏翔许久，望着他那双清澈的浅蓝瞳孔，刘澈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对这个虚弱冷漠少年最初的警戒和疑虑已逐渐消减。魏翔，这个身受重伤，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的人，一身白衣被鲜血沾染，突然咳出大量的殷红，就像在狂风中被沾染摇曳的白梅，随时都会消逝。及时抱住昏厥的他，这人，竟然轻得像片羽毛，没有一点重量。
　　“杨王沉迷酒色，不理政务，纵容腐败官员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又加之今年灾荒不断，郜城的百姓再也忍受不了饥荒和重税的压迫了，不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刘澈紧握拳头，起身走到洞边，看似平静的脸暗藏愤怒之色。魏翔在旁静静地听着，却觉没有什么真实感。不明白，杨军现在已经将郜城围得像铁桶一般，但却不攻城，是想让起义军弹尽粮绝、不战自乱么？
　　“你今晚要进郜城？”魏翔突然道，声音很小，但刘澈却听得清楚，猛地一惊。
　　沉吟片刻，刘澈靠在洞口边上，视线飘向了遥远的地方，口中轻轻地昵呐着。“援军很快便到，我必须赶快进城告诉他们坚守下去……”幽幽的，像是告诉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伤口的疼痛让魏翔真切地感到自己是活着的信息，捂住左腰的伤，他站起身走到刘澈的旁边。
　　王军的真正目的是将别处的叛军引诱过来……军力是叛军的十倍之多，何必花时间与你们纠缠？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最终都避免不了被历史长河淹没的命运。军阀割据实力强大，没有多少战斗能力的平民百姓如何与他们抗衡？魏翔轻轻地甩甩头，却怎么也甩不去心中的阴晦和怅惘。
　　“那么，你打算怎么进去？”清冷的声音在洞中回响。
　　刘澈不语。和煦的阳光悄悄将他包围，融入了无尽的温柔。

　　3
　　Come with me in the twilight of a summer night for awhile
　　Tell me of a story never ever told in the past
　　Take me back to the land
　　Where my yearnings were born
　　The key to open the door is in your hand
　　Now fly me there……
　　冰冷的晚风轻轻地吹拂在脸上，寒梅的香味有如烟雾般的弥漫在四周。月光的凉意跟往常不同，像是细柔的发丝撒在身上，轻轻柔柔的，没有了深邃的味道。处在暗夜怀抱中的密林将全部的光华隐藏起来，只剩下寒风偶尔掠过的声音。
　　魏翔支着虚弱的身体，覆步于阴暗的密林之中，紧跟着刘澈的脚步，却看不清眼前的背影。无意识地轻轻唱着他最爱的歌，仿佛世界都不再存在一般，清冷的月色映着流水般的长发，连寒风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为什么要唱这样伤感的歌？那样美丽的声音……不适合悲伤……”刘澈走得不快，听着不属于他的世界的旋律和语言，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时间在黑暗中仿佛凝结了一般，两人不知行走了多久，直到离开丛林，眼前阔然开朗。月色下，点点火光连成一条长长的蛇形，闪烁的火焰刺痛了两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那便是杨军的军寨。

　　进入敌军营寨似乎比想象中容易，把守的士兵不见几个，似乎有人在暗中接迎他们。刘澈从容不迫，熟练地击昏粮仓守卫的两个侍卫，偷偷地将他们藏在仓库里，然后换上了他们的衣服，不忘往魏翔的脸上抹上泥巴。
　　“你的脸太容易引人注意，这样好点。”
　　魏翔一边缓慢地换着军服，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仓库里没有一个火把，也没有通风口，整个空间充满了闷热的空气；大把大把的粮袋胡乱地堆放在一起，几乎高垒到营帐的顶端；四处渗透着阵阵发霉发臭的味道……他没见过古代军寨的仓库，但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存放粮食的么？
　　这时，刘澈看到寨口上挥动的火把，急忙拉着魏翔的手往那边走去。
　　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魏翔轻轻挣开澈拉着他的手，手中片刻的温暖瞬间逝去。
　　中军营寨的寨口只有两人把守，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他们头戴布帽，身穿厚重的木护夹，手中拿着比身高要长许多的矛。两人哆哆嗦嗦地左顾右盼，应该是被寒冷冻伤了手脚，没有一点守卫的模样。
　　“兄弟，换班了。”刘澈不慌不忙地走上前，重重地拍着其中一人的肩膀。
　　“哦，是方文的乡们吧……总算把你们等来了，俺们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 两卫兵大笑，没有丝毫怀疑，放下长矛就准备转身离开。
　　“唉，每次都这样麻烦我，有什么回报啊？”背后突然传来一把豪气的声音，魏翔转过身，一个粗壮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三十岁左右的黝黑脸庞，平凡却不失英气的五官，不觉透出一种亲切的感觉。他与刘澈相视而笑，拍拍两卫兵，三人说着笑着消失在黑暗中。
　　三人一走，刘澈立刻从栈道旁拉出一匹黄骢马。
　　“趁着现在，我们快走！”刘澈一把抱起魏翔跨上马背。“文……你万事小心……”祷念般地重复着这句话，他不再回头，策马纵行而去。

　　寒风在耳边呼号，猛烈地割裂着奔离中的两人，四周暗黑的景物迅速后退，第一次骑马的魏翔顿觉不适，回过头去，却望见背后一片火光！
　　“刘澈！”
　　猛地一拉缰绳，骏马一声嘶鸣往后倾立，猛地停了下来，刘澈不可置信地望着冲破黑暗的火焰。
　　“文……难道你……”
　　他立即拨回马头，却被魏翔阻止。
　　“这是杨军的圈套！我们这样回去只是自投罗网啊！”那个仓库果然有问题！那种腐败的气味不是别的，正是沼气！
　　“圈套？那文他……”刘澈有点失控地喊叫着，不顾魏翔的阻止，驾马向火海冲去。
　　“你冷静点！”魏翔在刘澈背后，双手猛地一拉缰绳，狂奔中的骏马嘶鸣一声，将两人摔到地上。承受了撞到地上的冲击，魏翔咬破嘴唇，硬生生地将伤口绽裂的痛楚压在喉中，殷红渗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昏眩，倒在了刘澈的怀中。
　　“不可以……回去……”

　　我渴望得到幸福
　　和你一起得到幸福成为你的幸福
　　请带我离开 远远地带我走
　　离开这个地方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