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无往事》杀抽子

9、Chapter Nine

　　皱成一团的，歪斜的方纹餐布。
　　打翻了的，洒漏尽的咖啡壶。
　　被撕碎的，空掉的油纸包。
　　延伸至树林深处的拖痕。
　　——出事了。
　　史高治的脑子里嗡嗡乱响。他眼前青黑一晃，踉跄几步，险些就对着那片狼藉跪了下去。
　　若说之前他期望着戈里特尔琳能够听话一次，乖乖守在原地，那他现在所祈祷的就是截然相反的，宁愿对方早早逃离。林中野兽的突然出击令他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料想到平日里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家伙会跑出来！棕熊？森林狼？还是其他未知生物？不论如何，纵然事发时他在溪边，并且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传来，可眼前的事故现场并非伪造，也就是说，戈里特尔琳是真的遭受袭击了。
　　而对方被袭击得手的缘由在他。
　　想到这，史高治的内心被挫败与自责萦绕，他的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目光顺着拖痕一寸寸刺进面前影绰的森林，用力攥紧的双手绷出青筋。
　　他必须深涉林内——既然是史高治把戈里特尔琳带离道森城的，又是史高治把戈里特尔琳带进怀特阿格尼溪谷的，还是史高治把戈里特尔琳带到林边的，那现在，也理当由史高治把戈里特尔琳带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戈里特尔琳如今生死未卜，但史高治还是希望事情不要糟糕到难以挽回的程度。
　　[千万……不要有事啊。]
　　*
　　与此同时，距离出事地点不远的林中。
　　一直拉拽着头发的力道一松，戈里特尔琳闷声摔在草地里。她的四肢松软无力的瘫着，呼吸绵长起伏缓慢，紧闭的眼帘在湿润草尖撩过面颊时微微颤抖，却没有睁开。她就像陷入了深沉的梦境里。
　　——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的。事实上，内里，戈里特尔琳一直都保持着清醒，精神也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眉头其实是微微皱着的，额头上也尽是细密的汗。
　　事发至今，戈里特尔琳仍没能缓过劲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在确认史高治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后，意识到机会难得的她便十分兴奋地跑到了背包所在的树下，然而，就在她打开包准备拿出保险盒时，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小小骚动令她忍不住回了头——这一回头便把她给吓得精神紧绷，因为一头壮硕的棕毛狗熊不知什么时候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了她之前坐的位置上。好在对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剩下的三明治上，她倒是被忽视掉了。于是她便准备趁着棕熊对着三明治大快朵颐之时赶紧逃跑。结果才跑几步，保险盒内传出的哐当声响就把狗熊的注意力瞬间吸引到了她的身上，而对方爪下的三明治也在此时恰好被吃了个干净……
　　即使戈里特尔琳当机立断扔开背包倒地装死，棕熊也还是在掀了餐布后走了过来，接着，她就被对方嗅嗅刨刨，扯着头发拖走了……
　　再然后，她就沦落到了现在的困境里。
　　静谧的黑暗之中，戈里特尔琳感觉那家伙又凑近了自己。温热的鼻息喷撒在她的脸上，惊得她僵直了一瞬，那呼哧呼哧的呼吸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接着便是响亮的一记吐气。熬过这一关后，戈里特尔琳还没能松一口气，就又被对方的有力一掌推得歪歪扭扭左滚右晃，被刨到的地方隐隐刺痛着，推出的姿势也各种难受。
　　[住手，你这该死的畜生，究竟还要做多少次你才会腻啊！疼疼疼，停下！停下啊！干！]戈里特尔琳在心里愤怒的骂着，但她面上却是半分也不敢显出，依旧保持着那副软趴趴的模样，任由将她拖到这里的那头强壮棕熊翻来覆去刨着玩。
　　“嘶——”
　　“嘶——”
　　“嘶啦——”
　　腰部突兀地拉扯感几番停顿，随之而来的是不大却又清晰的布料撕裂声。
　　戈里特尔琳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最喜欢的衣裙在历经这么多天的糟蹋后，最终还是挨不过今日的折腾，报废了。而这对当前陷入困境的戈里特尔琳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它让她忍不住担忧自己是不是也随时可能也变成条。布料变成条的话尚且可以在事后用针线缝缝补补勉强恢复，但人要是变成条了的话……
　　不，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唰啦唰啦，草叶窸窸窣窣的翻动声环绕着自己。死亡威胁下的戈里特尔琳暗暗咬牙，要瘪不瘪的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合着的双眸也涌盈出湿热感。
　　来个谁救她。
　　她不想死啊。
　　[史高治……]
　　“啊啊啊啊啊——！”
　　自喉咙深处嘶吼而出的，从低沉地气音爆发为高亢地呼呵的喊叫声骤然炸响，由远至近极速靠拢。而在这熟悉的嗓音放大到极致的同时，戈里特尔琳还听见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呼啸而来，在她的耳畔撞击出沉闷的重响。
　　是斧子。
　　绷直的神经仿若也在这一砸中被利落砍断，戈里特尔琳浑身一颤，泪水便真的涌了出来。
　　*
　　“从那个姑娘身边滚开，畜牲！”
　　受惊地棕熊低低的扬起上身小跳了下，蹦哒到另一侧去。它扭头望向突然冒出的史高治，半抬起一只熊掌威胁似的呲了呲牙。戈里特尔琳就在它的脚边，以一种看不见面部的怪异姿势横躺着。
　　狼狈不堪的。
　　面对着强壮于自身数倍的大家伙的恐吓，史高治没有生出半点的怯懦动摇，相反的，在瞧见戈里特尔琳如今的凄惨模样后，他心头那股因焦虑担忧而压抑出的无名怒火更是如同灌了油般腾地窜高胀旺，几乎就要化为实质。
　　“如果想要变成熊皮大衣的话就一直呆在那儿冲我龇牙咧嘴吧，你这蠢兽，”史高治稍稍佝偻下去，双拳紧握的两臂像拉满的弓一样弯曲抬举，他的腿也站开了些，整个人不论是从姿态上还是从气势上都显得壮了许多。他用爬满血丝的圆睁双眸恶狠狠地瞪着棕熊，沉着脸迈着重步缓慢逼近，“而我还是那句话，从！那个！姑娘！身边！滚开！”
　　棕熊的牙缝中开始漏出断断续续的低哑喉音，与之相对应的却是它不住小步畏缩的笨拙身形。渐渐的，随着二者之间的距离越发缩小，棕熊的声音逐渐变作呜咽——哪怕它根本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那股直直刺来的凶恶气势它已经感受到了。
　　史高治最终驻足于斧子前。现在他与棕熊仅剩几步之遥，真的就只隔着一个戈里特尔琳了。
　　“呼。”史高治深吸一口气，又将其重重吐出，那股滔天怒火似乎也随着这一吐而宣泄出去了，于是他忽地平静下来。然而下一秒，他又骤然暴起，在猛地抽起斧子的同时狰狞了面孔，朝着棕熊呵道：“滚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棕熊面朝着史高治迅速地向后退去，在自己受了伤般的弱弱哼唧中扭头扎进树林的更深处，几下就没了踪迹。
　　几乎是在它消失于视野中的同时，史高治就撑着斧子要俯下身去。然而在膝盖弯到一半时他又突然顿住，面色怪异地生生止住继续向下的动作重新站直，改为只垂头俯视戈里特尔琳。
　　“你还……”你还好吗(Are you all right)？话头刚起便卡到双唇死抿，某些单词莫名滞于喉头不上不下，待到终于能够吐露出完整语句时，说出的却又与所思所想南辕北辙，“你是白痴吗(Are you an idiot)？居然会被熊给抓住？难道你就不知道在遇到它的第一时间赶紧逃跑吗？”
　　“真是，真是混账话，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这么干，干啊？这就是，你想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说得第一句话，是是吗？”戈里特尔琳用被拼命抑制的哭腔断断续续的回应道，闷闷地声音听上去有点跑调。她慢吞吞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不过依旧保持着用手臂遮住脸的样子。
　　“你居然还抱怨我说话不好听？可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史高治干巴巴的说着凶巴巴的话。他对她伸出另一只手，“嘿，嘿，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赶紧起来了。”
　　戈里特尔琳似乎抽泣了一下，但是不搭理他。史高治的手尴尬的伸了半天，只能又悻悻地收回去。
　　“啧。”他咂舌，瞧了瞧半蜷缩着的人，又望了望棕熊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傻透了。”
　　却也不知是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