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墨绾云

12、赠别

　　赫连城听到赫连俊的话，猛然想起小女儿出生不久后，赫连俊曾跑进房里看过。原以为他年纪小，新生儿长得又差不多，赫连俊会跟其他人一样瞧不出什么来，没想到他竟能看出这孩子与当日所见的孩子不同，忙瞪了他一眼道：“俊儿，今日夫子教你的字可会写了。”

　　赫连俊猛然听到父亲问起功课，心里一惊，刚要说出的话立马吞了回去，紧张地说:“那些字太难了，我……我还没学会。”

　　“那你还待在这里作甚？赶紧给我回房去练字，写不好今晚不许吃饭。”赫连城假装怒道。

　　赫连俊听了父亲的话，灰溜溜地跑了。

　　“小儿无状，还请子桑先生，兰音姑娘勿怪。”赫连城赔着笑道。

　　“无妨。”子桑生看着赫连俊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

　　*

　　夜里，晚饭时间，果不见赫连俊。赫连城知道这孩子虽愚钝，却是个实诚人，便到他房间里去看。

　　赫连俊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地上桌上散落着几张写着“大小上下”的宣纸。

　　赫连城拿起一张，发觉这字写得没有半分长进，不由得摇了摇头，刚想把他叫起来教训一顿，又见他身上只穿了件薄衣，怕他着了谅，便从床上拿起了一张薄毯，轻轻地给他披上了。

　　不料赫连俊却突然间醒了过来，一见父亲站在面前，吓了一跳，忙拿起笔，有模有样地画了起来。

　　赫连城哭笑不得，半晌关心地问:“肚子饿了吗？”

　　“嗯。”赫连俊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吃饭吧！你娘特意让厨房做了酱香肘子给你。”

　　“酱香肘子。”赫连俊听到父亲的话，如得大轼，赶紧把笔往旁一撂，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等等。”赫连城拦住了就要往厨房奔去的赫连俊，蹲下来，压低声音说:“你今天见了你娘亲抱着的孩子，是不是想说这不是你的妹妹。”

　　“妹妹生出来时我见过，不像今天这个这么好看。”赫连俊点头道：“我还知道妹妹已经没了。”

　　“你知道？”赫连城震惊不已。

　　“嗯，那天我刚好到娘亲房里去，走到门口时听到娘亲说要让菊香把孩子拿到后山脚下埋掉，菊香当时还很难过地说了句:可怜的小娃娃。我就知道妹妹没了。”赫连俊一五一十地答道。

　　“你可有把这事告诉谁？”赫连城紧张道。

　　“我不知道跟谁说好，所以我没有告诉谁。”

　　赫连城听到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拉住赫连俊的手道：“如果有人问你，今天你娘亲怀里抱着的孩子是谁？你要怎么回答？”

　　赫连俊瞧着父亲的炯炯眼神，心里有些发慌，支吾道：“是不是不能把妹妹没有的事说出去？”

　　赫连城叹了一口气后，严肃道：“俊儿，你听明白了，你妹妹没有死，她病好了，回来了。她叫赫连云浅，是爹爹和娘亲的亲生女儿，是你的亲妹妹。”

　　赫连城讲得很慢很清楚，似要把这些字都灌进赫连俊的脑袋里。

　　“妹妹已经没了。”赫连俊不懂父亲为什么要撒谎，而且还要他也撒谎。

　　“爹爹说有就是有，你得听话。”赫连城捧住他的小脸，郑重道:“如果你跟别人说那不是你妹妹，爹跟娘可能都活不了，你知道吗？”

　　赫连俊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实话，爹娘就会活不了。不过从父亲不同寻常的语气和表情里，他感觉得到这事十分重大，可能比天还要大 。他害怕了，赶紧点了点头道：“俊儿听爹爹的话。”

　　“那爹爹问你？云浅是谁？”

　　“是……是俊儿的妹妹。”

　　“好，你要永远记住云浅她是爹和娘生的，她是你亲妹妹，不管谁问你，你都要这么说知道吗？”

　　“知道了。”赫连俊抿嘴握拳道。

　　“这才是爹的好儿子。”赫连城见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抱起赫连俊说:“爹带你去吃酱香肘子。”

　　*

　　子桑生在紫竹庄小住了三日后便决定启程回洛川，赫连城知道他要回去复命，不好再做挽留。

　　兰音知道他要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心里满是惆怅。

　　临行前一夜，兰音想了许久，终是鼓足了勇气，敲响了他房间的门。

　　子桑生看见她，并没有多大意外，轻声道：“兰音姑娘可有要事？”

　　“我……要事……先生，先生明天就要走了吗？”兰音看着他，一时间心慌意乱，竟语无伦次了起来。

　　“是，明天一早启程。”

　　“那祝先生一路平安。”兰音头脑发热道。

　　“谢谢兰音姑娘！”

　　“先生，其实……其实……我是来……”兰音紧张得握了握拳头，这才发觉她手里握着个香囊，也才记起她是来送香囊的。

　　“先生……”兰音鼓起了勇气，低下头抬起手道：“这个送先生，绣得不好，还请先生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

　　“兰音姑娘人如其名，蕙质兰心，怎会绣得不好？只是我从不用香囊香袋之物，这等好东西到了我手上也是委屈，所以兰音姑娘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兰音被他这番话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失落地垂下手道：“我以后还能见到先生吗？”

　　“我会回来的。”子桑生道。

　　“真的吗？”

　　“嗯！靥靥那丫头接下来得劳你费心了。”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主子的。”

　　香囊虽然没有送出去，但得到了子桑生还会回来的消息，兰音照样欢喜得不得了。

　　*

　　半月后，子桑生在另一个黄昏回到了相国府。

　　萧汐若知道孩子已平安到达南阳，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寂静的花厅，檀香缭绕。

　　萧汐若与子桑生相对而坐，饮了半盏茶后，她看着子桑生脸上的面具道：“先生为何愿意屡次三番帮我？”

　　子桑生嘴角一扬，慢慢道：“聪明如夫人，应是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是没必要深究的。”

　　汐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而后释然一笑，从坐而起，侧身拜道：“不管如何，妾身都感激先生替妾身所做的每一件事。日后但凡有用得到我萧汐若的地方，汐若定万死不辞。 ”

　　“夫人快快请起。”子桑生起身虚扶着她道：“在下做这些并不图报答，也请夫人相信在下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云浅。”

　　“妾身自是相信先生的。”汐若起身道:“先生接下去有何打算？”

　　“在下本是个闲散之人，四处走走罢了。”子桑生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这里有颗药丸，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夫人好生收着，日后定有用处的。”

　　“多谢先生赠药。”汐若接过，心里却暗想着他这话的含义。

　　子桑生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在下就此别过了。”

　　“妾身送先生出去。”

　　“外面风大，夫人还是留在屋里好，在相府我还不至于迷路。”子桑生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汐若见他似还有事要交待，趋步向前。子桑生靠近她，在她耳旁小声提醒道:“提防燕芊影。”

　　燕芊影？汐若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一个纤弱的身影，芊影入府多年，为人低调谦逊，对弼卿一往情深，对她一直恭敬有加，子桑生为何要她提防她呢？

　　汐若本想问个所以然，回过神来时，子桑生却已经走了。

　　“芊影……芊影……”汐若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忽想起了当年在河间时，墙角里的那双怨毒的眼睛，心里一阵恶寒，整个人像坠入了冰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