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墨绾云

11、夜行

　　陆云浅满月的那天黄昏，子桑生回到了相国府。

　　*

　　第二日，燕芊影抱着云漪再次站在风雨阁的门外请安时，陆弼卿终于开口让她进了屋。

　　一个月未见，芊影瞧着萧汐若憔悴了许多。彼时她坐在软榻上，颇是有气无力，脸色亦苍白无血。

　　芊影向她行了礼。

　　汐若回过神来，强颜欢笑道：“这些时候辛苦你了。”

　　芊影低下头谦谦一笑，怀里的云漪朝汐若挥了挥小手，奶声奶气道：“大娘抱，大娘抱！”这么长时间不见，云漪这个小丫头竟还认得出她。

　　汐若心里一动，盯着云漪看了半晌，站起身来，把云漪接在了怀里，忽眼泪婆娑，喃喃道：“我的乖女儿，娘好想你……”

　　芊影见状，总觉十分不对劲，转念又想她或许是看见了云漪想起了自己夭折的女儿，便又释然了……

　　*

　　金乌西坠，兰音抱着孩子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连日的赶路，让她昏昏欲睡。

　　突然间，马车大幅度地晃了一下，兰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这一吓，睡意已去了一半。

　　她掀开布帘，映入眼前正是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场景，好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只是她实在有些累，无心欣赏。

　　兰音朝车头挪去，偷偷觑了眼正在赶车的子桑生。

　　他的白色衣袂在晚风中飘飘扬扬，就连赶车的姿势都比寻常人潇洒上几分。

　　兰音不免有些想入非非，脸微微地烫了起来。她义不容辞地来南阳，说是为了报恩，实际上却与子桑生有些许关系。

　　灵山寺一见后，她便芳心暗许，只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虽不能常伴他的左右，但能与他同行，哪怕只有短短两月，也是足够。

　　兰音正胡思乱想中，怀里的婴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拍了拍孩子，犹豫了一会，对子桑生道:“先生，天色已晚，我们在前面的村子里找个落脚处，明日再赶路可好？孩子也饿了。”

　　“好。”子桑生挥了一下马鞭，马便往村子里跑去。

　　驾车从洛川到南阳，至少得两个月，今日是第七天，兰音已有些吃不消。

　　进了村子，找到了间小客舍，喂了云浅一碗牛乳。拾掇好后，兰音困得上眼皮贴下眼皮，抱着云浅倒床便睡。

　　朦朦胧胧中，她见到了相国夫人，见到了兰言，见到她死去的父母……这些人在她的梦里来来回回，交织成了一幅幅混乱模糊的画。

　　兰音觉得很累，想醒过来，眼睛却是怎么也睁不开。恍惚中听到了开门声，似是子桑生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衣，却没有戴面具。兰音心里一阵激动，想看清他的脸，但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子桑生走到床边抱起她怀里的孩子，放到了一旁，兰音想问他要做什么？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背，子桑生竟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兰音心里是又羞涩又害怕，不知道子桑生要带她去哪？

　　难道他想趁着夜里带她去私奔吗？

　　心不由得嘭嘭直跳。

　　没一会，就感到了室外的更深露重和虫鸣草际。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兰音忍不住往子桑生身上贴去，还没体会到他身上的温度，子桑生已松了手，把她放进了马车里。

　　过了不久又把小云浅塞到了她的怀里，兰音下意识地抱住。

　　马车的布帘低垂，四周一片黑暗，似梦非梦中，兰音听到了扬鞭策马的声音。

　　子桑生这是要连夜赶路吗？她在心里嘀咕着。

　　“哒哒哒……”

　　响了一阵的马蹄声突然消失，兰音却能感觉到马车仍在飞速地往前跑去。

　　“咻咻”的风声不绝于耳，兰音此刻已分不清，这一切是她正经历的，还是只是梦境。

　　在那风的呼啸声中，她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兰音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看四周，直直吓了一跳。昨晚她明明是宿在客店里的，现在竟是从林子中醒过来？

　　难道那一切竟不是梦？

　　不等她想个明白，云浅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子桑生掀开布帘，递来一碗牛乳，“孩子饿了，喂她喝点东西。”

　　兰音见他仍戴着个面具，想起昨晚的事，心下一阵惊疑，接过牛乳喂起了云浅。

　　“这里有些包子，还热着，记得吃。”子桑生又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她旁边。

　　“子桑先生。”兰音忍不住叫了一句，转而又低声道:“我记得昨晚，我们是住在客店里的。”

　　“是，只是我觉得早些抵达南阳比较好，所以连夜赶起了路。”子桑生毫不隐瞒地说，“若有得罪，还请兰音姑娘见谅。”

　　得罪？兰音想起昨夜他抱着她，而她还往他怀里钻的情景，不禁一阵阵脸红，低下头道:“先生言重了，不知我们何时能抵达河间？”

　　要到南阳得途径乐源、河间、薛州、于泽四郡，昨日他们才到乐源，一般情况下，就算连夜赶车，只怕也出不了乐源郡，只是兰音想起昨夜梦中的风声十分怪异，故问何时能到河间？

　　子桑生笑了笑，道:“姑娘请往前看。”

　　兰音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林子的不远处，城墙耸立，城楼石匾上所刻之字竟是南阳，一夜之间，从乐源来到了南阳脚下，兰音惊得瞠目结舌。

　　她早知子桑生不是凡人，却没想到他如此神通广大，竟可做到夜行千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神？”

　　“姑娘说笑了，鄙人不过只是会些旁门左道，姑娘从没见过所以觉得神奇，若落在知晓其中奥秘的人的眼里，不过尔尔。”

　　“是吗？”兰音见他说得轻巧，有理有据，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进了南阳城，先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子桑生写了书信托人送进紫竹庄，好让赫连庄主有所准备。

　　第二日，庄主夫人的贴身婢女竹香便领着二人来到了紫竹庄。

　　赫连夫妇原有两子，但长子不到三岁便病死，二子现年七岁，取名俊，今年七月末，南淑仪又产下一女，可惜这女孩先天不足，出生不到几天便夭折了。而幼女夭折的这天，南淑仪恰好收到了萧汐若从洛川寄来的信，知道汐若想把女儿交给他们抚养。

　　兹事体大，夫妇二人商量后，便对外瞒住了小女已夭折的消息，只说带到外面治病，只等陆家的孩子到了后，来个移花接木。

　　兰音抱着云浅随竹香和子桑生下了马车，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座格外气派的山庄。

　　这紫竹庄依山而建，山上紫竹林立，故得名紫竹庄。说起来这庄子有些历史，经历代赫连氏子孙的扩建，如今已具规模，成为南阳一座颇有名气的山庄庭院。

　　南阳不尚富丽堂皇之色，建筑皆以高雅清丽为美，就连大门也不像洛川漆以红朱，而是着以青灰色，兰音初见这等特色，新鲜之余又觉赏心悦目。

　　赫连城与南淑仪是早已站在门外等候。

　　下人们见竹香领着一男一女，又抱着个孩子，还是由老爷夫人亲自迎入庄里的，只道是孩子治好了病回来了。

　　一行人自大门而入，穿过天井，进入大厅。

　　南淑仪从兰音手中抱过孩子，仔细地瞧了又瞧道：“好个小美人儿，可有名字了？”

　　她刚过三十岁，眉涓目秀，气质娴雅，说话间，微微露出了两排洁白的齿贝。

　　兰音见大厅里都是些知情的人，同样毫不避讳道：“有，郡主亲自取的，名云浅，小字靥靥，意在笑靥常开。”

　　“好名字。”赫连城对夫人说:“如此，我们也不用再给孩子取名了。”

　　“云浅，靥靥。”南淑仪摸了摸孩子红润的小脸蛋儿，轻声道：“小宝贝，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赫连云浅，是娘和爹爹的掌上明珠，娘和你爹爹会尽我们所有，让你安乐长大。”

　　“能得夫人此言，郡主也就放心了。”兰音感动得深深一拜。

　　“姑娘何须多礼，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凡事若有所需，尽管跟我提。”南淑仪落落大方道。

　　赫连城看向子桑生，“这位想必就是子桑先生了，果是超凡脱俗之人，今日能得此一见，实是三生有幸。”

　　“庄主客气了，在下亦久仰庄主大名。”子桑生客气道。

　　“不瞒先生，某生平最佩服有勇有谋之人，尤其是像先生这样的世外高人，此番竟来到了寒舍，定要多住些时日，让某尽尽地主之谊。”赫连城拱手道。

　　子桑生正要说话，一个小男孩推门跑了进来，抱住南淑仪的腿，稚气十足地道:“娘亲娘亲！我听他们说妹妹回来了，是真的吗？”

　　“是呀！你看，你妹妹的病已经好了，长得也越来越可爱了呢！”南淑仪半蹲着身子把云浅抱给赫连俊看。

　　赫连俊瞅了瞅南淑仪怀中熟睡的女婴，眉毛渐渐拧成了一条，道:“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