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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难忆旧时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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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音】
出征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月色清辉如水,白珑打了个哈欠。昨晚一夜未眠,她颇觉困倦,随便倚在墙边闭目休憩。
仙阁中,寒泱再次抚起太古琴。他十指微弯,奏出一曲清音泠泠,如同漫天白雪落入星河。长夜静寂,仿佛万物生灵全在屏息聆听。
白珑睁开眼睛,望向他的背影。。
晚上仙阁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白珑没觉得不自在,但她觉得寒泱在刻意避远自己,也不同她讲话。这可以理解,寒泱十分聪明且警醒,始终对她保持着戒心,白珑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无聊地坐在一边,手腕上的银色锁链时不时丁当作响。
白珑四下看了看,忽然看见几案上放着一枚青色的海螺。
她觉得有些眼熟,随即便想起,这不正是那日她从寒泱怀中偷来要挟他放走自己的,那枚他十分珍爱的海螺吗?
白珑好奇心起,起身将它拿过来,放在掌心观看。
青黛色的小海螺如同生于青天下的海岸,岁月磨淡了它的颜色和花纹,显得十分素净小巧,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白珑将它放在耳边,听见里面似有海风,更似乎有个声音,在风里朦朦胧胧地回响。
寒泱仍在抚琴,他手下的琴调正从清幽转为空灵,仿佛溪流山涧,乌鹊南飞。
白珑将青螺放在嘴边,应着他的琴声,呜呜地吹了起来。
无边的月色里鸟鸣阵阵,应和着美丽的琴音,是无比高亢而嘶哑的螺号。
片刻后,琴声突然戛然而止。
白珑抬起头,寒泱已经来到她面前。
“给我拿过来,”寒泱冷着一张脸道,“以后不许再碰它。”
白珑将青螺递还给他:“你琴弹得太好听,我一时情不自禁而已,抱歉,下次不会再碰你的心爱之物了。”
寒泱收回青螺,并没有继续责备她,而是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嗯?”白珑一怔,“做到什么?”
“做到吹成这样。”
“怎么?我吹得不好听?”
岂止是不好听,简直是魔音贯耳,没有一句在调上,寒泱如此爱惜音律之人,差点把琴砸了。
“你……一点音律也不懂?”
“当然不懂,”白珑道,“这是你们神仙玩的东西,我们妖魔平日里要做的事情多了,可没有这闲情逸致。”
“你们平日里做些什么?”
白珑想了想,道:“争抢地盘,偶尔自相残杀。”
“……”寒泱良久无语。
“你不是要为你的族人报仇吗?”寒泱忽然道,“与你的同族之间,也如此不留情面?”
“哦,那个啊,”白珑仰起头,“世间总有真情在,即使是妖魔,也有些许感情。你就当我是个异类吧。”
寒泱心中微微一动,看着白珑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如墨的长发如云丝般飘散,一袭荼白衣裙在月亮的迷光里晕出淡淡的轮廓:“神仙,问你个事。”
“什么?”
“你这里有酒吗,可否借我喝一点?”
寒泱皱了皱眉:“我不饮酒。”
“你既然不喝,那我就不客气了,”白珑不知从哪里拖出来两个酒坛,“内室里藏着好多,想来是天帝招待你的,你不介意的话,我明天带着一起走。”
寒泱十分无语,摇了摇头,不想再理会她。白珑自顾自地打开酒坛,正要装进酒壶,忽然一声柔柔的呼唤从门外传来:
“师兄。”
【夜谈】
寒泱微微一凛,回转过身。
一名碧绿色天衣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仙阁的门口。
白珑的动作不由得僵住,略有些尴尬。
华妤的目光在白珑身上停留片刻,便望向寒泱,璨然一笑:“师兄,我远远听到琴声,这么晚了,你还不曾休息么?”
“哦,师妹,请进,”寒泱咳了一声,道,“小鲤鱼,去给华妤神女备茗。”
“哦,好的!”白珑如遇大赦,立刻溜进了内室。
华妤扫了一眼地上的酒坛。
“这位美丽的妖族姑娘……不愧是师兄的侍女,不过,我怎么记得师兄早就不饮酒了?”
“嗯,”寒泱含糊其辞,“师妹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华妤坐在几案之旁: “没什么,只是与师兄一别三千年,重逢之后,我们还没有好好单独聊过天……华妤有些话,想对师兄说。”
白珑在内室,找到了茶具,七手八脚地弄好了茶。她从门缝向外看去,华妤正和寒泱交谈,她正对着她,白珑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白珑记得,这位是寒泱学习太古琴术的师妹,言语温柔,举止矜持风雅,大概是寒泱的红颜知己。但是今晚,华妤的表情似乎有一些不一样。
“昨日我思及故去的姐姐,言辞激烈了些,请师兄莫怪,”华妤望着寒泱,神情郑重,“但是,我今次来,实际上也是为了她。”
良久,寒泱问道:“师妹的意思是?”
华妤直言道:“我希望师兄知道,斓姝是因为你而死的。”
白珑端起茶盘,刚要走出内室门,忽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立住了脚步。
寒泱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是的,没有错。”华妤轻声说道,她望着寒泱,目光幽冷,“我的姐姐,汜林国神主斓姝,就是因为你而死的。”
寒泱眉头微皱,望向华妤。
“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三千年前的那一日,都发生了什么吗?”华妤瞳孔收紧,目光忽然间变得悲伤而痛苦,”你派使者送来退婚信的第二天,魔族大军便包围了汜林国都,我们国力不足以抗敌,神民们成千上万地死去,唯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城外……斓姝本来可以跟我一起逃生,可是她放弃了。她说,她万念俱灰,对这世间已再无留恋,所以,斓姝决定亲自启动上古封印,和魔族同归于尽,与汜林国一起葬身东海。”
寒泱震惊地望着她:“这……”
华妤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串墨绿色的剑穗,一株紫藤花刺绣于上,如藤蔓攀附古林。
“这是斓姝的遗物,她死之前,嘱咐我若能再见你一面,就把它交给你。”
寒泱无言望向那剑穗。
“师兄,斓姝对你一生痴念,却终究被你弃如敝屣。”华妤轻声道,“她并不怪你,可是我,仍然希望师兄能够记得,你此生对她的亏欠。”
华妤一字一句地说完,便站起身,飘然离开了仙阁。
月光从窗外幽幽照入,辉映在寒泱身上。寒泱凝目望着那剑穗,目光沉重,久久不语。
白珑瞅了瞅华妤离开的背影,这才走过来,走来把茶盘放在案上,悄声问道: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是你从前欠下的风流债吗?”
寒泱微微一僵,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白珑望向案上的那剑穗,好奇道:“这个剑穗如此精巧,定然配的是把好剑。既然如此,想来剑的主人,应该是位用剑高手吧?”
寒泱沉默不言。
“斓姝——是叫这个名字么?”白珑问道,“她是谁?”
良久,寒泱方才回答:“斓姝是华妤之姊,汜林神国之国主,也曾是神界顶尖的剑术高手。三千年前,她与魔尊赫咎部下的魔族作战,汜林国被灭国,除了华妤逃生以外,斓姝与其余神民一同丧生,沉入东海海底。”
白珑微微一凛。
“原来她也是死于魔族之手,”她忽然问道,“她是你师妹的姐姐,也曾是你的未婚妻子,对吗?当初,你为何要退婚?”
“因为……”
寒泱突然清醒过来。
他发觉自己已经对白珑说了太多的话,警惕道:“不许再问。我此次留你同行,是为了除魔之计,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连问你两句话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待到魔乱平复,你须得立刻离开神界,不得再回来!”
寒泱冷冷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冷漠和戒备。
“行行,知道了,不用你担心,到我该走的时候,一定不会耽搁的,”白珑嘀咕着,在几案旁坐了下来,“神仙,要不要尝尝我泡的茶?”
“不必了。”寒泱摇头。
他缓缓抚摸着太古琴的琴弦,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恍惚中,寒泱仿佛陷入回忆,夜空里那轮清冷的圆月,正如千万年前神界盛放的玉色仙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