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次相亲》寒夏若初

89、笙歌未散

　　那一晚周舟带苏醒去吃了甜点后，又安静地把她一直送到家门。
　　路上的周舟和苏醒一句话都没有，俩人一路在车载收音机里听了一集完整的《晚安中吴》。到了苏醒住处的楼下，苏醒只淡淡说了句“谢谢”便下了车，周舟说“再见”便掉头开车离去。
　　一切都透着让人意外的平静，仿佛在这个不寻常的晚上，周舟不寻常地出现，俩人不寻常地吃了第一次甜品，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等到苏醒再次躺在床上，坐在床头看着吊灯傻傻发愣的时候，才收到周舟的一则微信：“晚安”。
　　“安。”苏醒回复，然后就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沉沉睡去。
　　自此之后，“晚安”就成了惯例。周舟从不在白天打扰苏醒，只是每天在苏醒即将入眠的时候，道一声晚安，苏醒也总是回一个“安”，然后就裹被子睡觉。
　　除此之外，俩人没有在微信上有任何的交流。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苏醒忍不住了，主动回复道：“我怀疑你是用了什么黑科技，每天定时说晚安。”
　　信息发出去一分钟没有回复，苏醒仿佛隔着网络也能想象到周舟看着手机沉默的样子。她突然发现，周舟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永远是沉默寡言，托着腮，脸上挂着暖暖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
　　哪怕这个人跟自己说过很多的话，她也打心眼里相信他是一个倾听者。
　　一分半没收到回复，苏醒在想他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也是，谁让自己没事做，打破了整片宁静呢？
　　苏醒突然想撤回，但在微信聊天的学问里，撤回基本等同于心里有鬼。
　　手机“叮咚”一声，周舟说：“心情好的时候，更应该早点睡啊。”
　　“为什么？”苏醒问。
　　“以防不测。万一过会儿心情又不好了，就很难办。”
　　苏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回了个“安”，开始自己给自己裹被子。
　　刚躺下两分钟，手机又“叮咚”一声。
　　咦？这不像他的风格啊！
　　揉了揉已经惺忪的眼睛，苏醒从枕边摸出手机一看，小莫子。
　　“出来喝酒！”
　　苏醒不自觉地把被子往身上紧了紧，她突然感到有些冷，就好像一秒钟内气温陡降了十度。薄被俨然已经挡不住寒意，她想去衣橱里翻一床更厚的被子。
　　于是她下了床。
　　然后穿好了衣服，再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再然后-----便出门了。
　　夜晚的黑再一次惹怒了微冷的苏醒，小区里的路灯都坏了半年了也不见物业来修，真不知道这帮人除了收钱还会干什么！
　　破路也是坑坑洼洼，黑夜里一脚浅一脚深的，万一穿了高跟鞋出来，一摔就是个大跟头，非摔伤不可！
　　小区门口，保安亭里的保安披着件军绿色的外套，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就这样的，万一夜里来了贼该怎么办！
　　仿佛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在惹得苏醒不快。
　　她开始相信了周舟的那句话，为什么不趁着好心情早点睡呢？

　　见到莫墨的时候，他正坐在烧烤摊前自斟自饮，面前已经有了十来根竹签；他今天的喝酒方式比以往豪迈了许多，不再用杯子，直接用酒瓶喝，而且一口就是半瓶。
　　苏醒木木地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说：“就让我来吃你的残羹冷炙么？”
　　小莫子抬头，睁大眼睛，上下看了她三秒，笑道：“我说这酒怎么酸起来了，敢情你带着一身的负能量来了。”
　　苏醒起身。
　　“别啊！”莫墨急了，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不开心？”
　　“才看出来？”苏醒冷笑。
　　“你的不开心跟我有关？”
　　苏醒用嫌弃的眼神看他一眼：“少自作多情。”
　　“这是合理推断。”
　　“推给我听听呢！”
　　“你不开心是事实，如果跟我无关，你肯定会跟我抱怨诉苦；只有跟我有关的时候，才不想跟我说话。”
　　苏醒觉得莫墨的逻辑很荒诞，拿过一瓶酒，用起子打开瓶塞，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说：“我们小区的路灯，坏了半年都没修。”
　　“嗯。”
　　“小区的路，坑坑洼洼，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嗯。”
　　“这两个理由够吗？”
　　小莫子不说话了，站起身来，问烧烤店老板要了两只玻璃杯，递给苏醒一只，说：“慢点喝。”
　　然后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一口地小抿着。
　　苏醒却不听他的，把那杯子往旁边一拨，握着酒瓶，一口气喝到了底。酒精立刻就上了脸，继而又红了眼，这下终于好受了一点。
　　她不明白，明明刚刚睡觉之前心情还很好，为什么这一转眼就这么糟了。
　　都说人心难测，没想到连自己的心情都没法预判。
　　苏醒最不能喝的就是猛酒，这种情况下她总是很容易醉，或者说，很愿意醉。再抬头看天时，烧烤摊的灯光映着朦胧的天空，连星星都在云端偷偷探出了头。
　　“怎么，今天不讲故事了？”苏醒微醺，这语气冲着莫墨几乎是嘲讽加调戏了。
　　小莫子看着她，首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落寞，摇了摇头：“今天讲故事没用。”
　　“没用你就不讲？”
　　小莫子皱眉：“你想听吗？”
　　“我不想听你就不讲？”
　　这话怎么听怎么无理取闹，但喝了酒的苏醒向来是张牙舞爪的。
　　“我刚毕业的时候，在一家贸易公司，上过半年的班。”莫墨看着苏醒的样子突然笑了，一边给她又打开一瓶，一边讲道，“当时我是做的业务，我们公司，有个客户，在中吴郊区开了一家很大的店，当时他，每个月都能从我们公司走十万左右的货，算是个大客户吧。”
　　“嗯哼。”苏醒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
　　“因为他拿货的量很大，所以我们公司就给了他一个月的账期。”
　　“也就是说，他长期欠你们十万块钱。”苏醒突然插嘴说。
　　“敢情你没醉啊！”小莫子一愣。
　　“少废话，继续说！”
　　“那客户，当时是三十三四岁左右吧，妻子在国企上班，有一儿一女，幸福之家。”莫墨说，然后又停住了，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
　　“变故呢？”苏醒提示道。
　　“变故发生在那年的秋天，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小莫子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在他店的旁边，有一天，突然来了个外地打工妹，租了个小门面，卖奶茶。”
　　“一定长得很好看。”苏醒嗤嗤地笑。
　　“不，不好看。”
　　“不好看？”
　　“一点也不好看，胖，而且皮肤也黑。”
　　“好吧，继续。”
　　“两个礼拜！”小莫子重重地说，“两个礼拜，这男的跟这奶茶妹好上了！”
　　“猜到了。”苏醒说。
　　“男人在两个礼拜之后，回家跟老婆摊牌。”小莫子说，“明着说，说自己跟隔壁奶茶店的打工妹好上了，要跟老婆离婚。房子，车子，店面，钱，自己一分不要；孩子也给老婆，他每个月给抚养费。总之，只要老婆肯跟他离婚，他净身出户，别无所求。”
　　“离了吗？”
　　小莫子笑，反问：“这世上有离不了的婚吗？”
　　“也是。”
　　“他老婆闹，父母闹，老婆娘家人闹。全家人都觉得他疯了，根本就想不明白他为了什么！但是他简直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最终，他净身出户，身无分文。父母对他失望透顶，也表示不再管他。”
　　“那他跟那打工妹？”
　　“结婚了！”莫墨笑道，“他跟他老婆离婚的当天，就跟那奶茶妹结了婚。然后，他就跟奶茶妹一起，经营那家奶茶店。”
　　苏醒不说话了，呆呆地抬头看天。
　　“我们老板当时就急了！”这故事却没完，小莫子继续说，“他当时欠我们店十万块啊！这一下子跟老婆离婚，净身出户，分文没有，欠我们的钱怎么办！”
　　“跟他前妻要啊！”苏醒说，“他不是把所有的钱，包括他那个店都给他前妻了吗？”
　　“我们当然去要了！找到他前妻，他前妻态度特别冷淡，说，他欠我们公司的钱，都是他个人欠的，签的各种提货单也都是他的名字。现在他已经跟自己离婚，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应该找他要钱，不应该找她去要钱。”
　　“也很合理。”苏醒说，“他抛妻弃子，前妻肯定恨死他了，不可能帮他还钱。那你们去找他了吗？”
　　“那天晚上，老板带着我们所有员工，去找他了，包围了他的奶茶店。”
　　“嗯哼。”
　　“他当时跟奶茶妹正在卖奶茶，见我们来了，神色不变，因为白天的时候就通知他了，他也没逃，就等着我们来。”莫墨说，“问他要钱，他说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问他多久能还，他说要两年。这玩意儿，在商言商，老板当时就很急，两年简直就是开玩笑。然后就僵持不下，我们不肯走，他当时就----定定地看着我们，那眼神----我当时就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之前见他，是一个很精明很市侩的人。但那一刻给我的感觉，就----无所畏惧。”
　　“最后怎么样了？”苏醒问。
　　“他老婆出面了。”
　　“他老婆？前妻还是奶茶妹？”
　　“奶茶妹！”莫墨说，拖着下巴，眼神又一次呈现一种迷离状，“把自己身上的耳环，项链，手表，都拿出来抵给了我们。”
　　“哎---”苏醒长叹。
　　“但钱还是不够，那点首饰不值多少钱的。”莫墨说，“她把这些东西都塞给我们老板，我们当时也心软了。但还没等我们说话，她突然就---跪下了。”
　　“跪下了？！”
　　“对啊，跪下了。一看到她跪下，男人立刻就像疯了一样，拉她起来，朝着我们怒吼----我们当时都傻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小莫子停顿了片刻，大饮一口酒，突然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喘，透着一股豪迈，“最后那女人站了起来，一脸的淡定和镇静，对我们说，她的奶茶店，一个月能挣八千块，每个月还我们五千，另外三千要给男人付小孩的抚养费。问我们可不可以。我们当时在场好多人，都迫不及待地说可以，没问题。”
　　苏醒沉默。
　　“再后来，仅过了一个月，我就离开了那家公司，后面的事我就不怎么知道了。”莫墨说，“听说那男人后来又混好了，有了钱就直接把欠的钱还上了，分文不少还给了利息。但死活不跟我当时的那家公司做生意了。”
　　“现在他跟那奶茶妹？”
　　“很好，奶茶店还开着，他本人自己好像弄了个外包公司。”莫墨说，“改天我带你去喝奶茶。”
　　苏醒不言语，良久之后，抬头说：“我要跟你说个事儿---”
　　“你谈恋爱了？”莫墨问。
　　果然，俞伯牙和钟子期。
　　“还没有。”
　　“那就是快了？”
　　“我没这么说。”
　　“你喜欢他吗？”
　　看不出莫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所以苏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很喜欢我。”
　　“答非所问，你喜欢他吗？”
　　“刚相处，就很难说---”
　　“你喜欢他吗？”
　　“反正不反感吧---”
　　“你，喜欢他吗？”
　　苏醒握紧拳头，操起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玻璃渣满地：“你够了！”
　　小莫子终于住了口。
　　苏醒起身，转身，离开。
　　这一刻的小莫子无比狼狈，特别是随着刚刚一声剧烈的碎瓶声响，周围的食客纷纷扭头看他。
　　“妈的。”莫墨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于是只能自嘲地笑了笑，“我今天还没带钱。”
　　苏醒的背影停住了，从衣兜里拿出褐色的钱包，往前一抛，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小莫子的桌前，“哐当”一声，盘子哗哗作响。
　　周围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莫墨顿时狼狈到了极点。
　　苏醒却觉得解气了很多，转身就走，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