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次相亲》寒夏若初

110、楼上帘招

　　清明时节雨纷纷。
　　小莫子敲响志平家门的时候，刚好能够闻见屋内红烧肉的香味。
　　门被打开，志平穿了双拖鞋给莫墨开了门，把他让进来后，忙着就说：“你直接在餐厅坐吧，菜好了，我去上。”
　　小莫子在餐厅坐下没一分钟，志平就端了个大砂锅上来，东坡肉，剔透得像玉脂。莫墨有多年自己给自己做饭的经历，知道这道菜没三个小时做不好。
　　志平又端上来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四瓶啤酒，一包芙蓉王，一个烟灰缸。然后才正式坐下，帮小莫子开酒倒酒。
　　“老婆呢？”莫墨问。
　　“在房间里看电视，没事，我们喝我们的。”志平说。
　　志平老婆不喜欢小莫子这个人，这一点莫墨自己很清楚。
　　说起来他跟她老婆能结婚，这里面还有小莫子的功劳。
　　志平姓王，大名叫王志平，是小莫子大学舍友。小莫子大学一共有四个舍友，毕业的时候一个回到了老家南通当公务员，一个跟着富二代女朋友去了浙江倒插门当了上门女婿。志平当时说要去上海闯荡一番大事业，只有小莫子留在了中吴。
　　莫墨留在中吴找个了做智能化的企业干了有一年，突然有一天接到志平的电话，说是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想回中吴找份差事，让小莫子帮帮忙。
　　那时候莫墨也不认识什么人，工作倒是好找，但是太差的对不起大学四年的友谊。小莫子当时在那家公司干了一年混了个经理，一天后他就跟老板辞了职，说不干了。
　　老板说，你不干了，手上一堆活怎么办？
　　小莫子说，我有个大学同学，跟我读的同专业，正好在找工作，人品好，技术好，正合适，我推荐他来。
　　然后，志平就到了小莫子当初的公司，做了经理。
　　小莫子就离开了公司，自己出来做了倒爷。
　　这事儿一开始志平不知道，老板也不知道，他们都以为小莫子赶上了好机遇，跳槽去了一个更大的公司做主管去了。
　　等到志平知道已经是一年后了。
　　志平说，你特么是个傻子吗？
　　莫墨笑着说，你丫别小看我，我现在干些投机倒把的活儿，一天不比你挣得少！
　　再然后，志平就在中吴买了房。
　　买房的时候带着小莫子一起去看，交钱的时候说，我原本还想着在上海挣套房子的！
　　小莫子说，你现在去也不迟嘛！
　　志平说，还是算了，上海没朋友。
　　再然后，志平就想结婚了。
　　志平交过三个女朋友。
　　第一个女朋友人长得很漂亮，也会打扮，喜欢出去旅游，有两次旅游，小莫子还当个跟屁虫去了。半年后志平问莫墨，能不能结婚？
　　小莫子反问志平，你这半年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志平说，四万。
　　小莫子再反问志平，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
　　志平说，六千。
　　这婚，就没结成。
　　第二个女朋友活泼开朗，是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儿，笑起来很甜。
　　那姑娘其实志平没正经谈过，刚认识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请小莫子吃饭。
　　所以，小莫子第一次见到那女孩儿时，是三个人坐在酒桌上。莫墨看得出志平很喜欢那姑娘，为了助兴也是为了撮合，一连讲了三个爱情故事。
　　志平还在一旁跟他姑娘解释，说我这兄弟就这样，一喝酒就人来疯。
　　姑娘很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啊，他讲故事超好听的。
　　当晚，小莫子就收到一条微信好友认证：小哥哥，睡不着，再讲个故事听听呢！
　　莫墨截了张图发给志平。
　　志平说，嗨！让你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莫墨说，那你下次别带我去了。
　　所以，这一次，志平谈都没谈成。
　　但真到了下一次，志平还是带上了莫墨。
　　第三个姑娘，就是志平现在的媳妇儿。
　　这姑娘人长得还行，对志平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小莫子。
　　她跟志平说，莫墨这个人不求上进，你以后少跟他来往。
　　她看志平看得很严，志平要请小莫子吃顿饭得撒谎说加班才行。
　　有两次志平约小莫子到家里喝酒，她回来了见到莫墨，冷冷打声招呼，就一个人回房去了。
　　小莫子在这姑娘面前从没得到过好脸色，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来找志平玩。
　　有一次来玩的时候，正好赶上俩人吵架。吵得正凶，姑娘见到莫墨进了门，顿时憋住了气不再争吵，自己一个人走到阳台掉了眼泪。
　　小莫子把志平拉到了门外。
　　志平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小莫子说，志平，你该结婚了。
　　三个月后，志平跟那姑娘结了婚。
　　婚礼那天，小莫子只给了两百块红包，因为那天他兜里只剩两百了。
　　但志平却临时在婚礼现场搞了个“诗词大赛”活动，于是小莫子靠背诗赢了两千。
　　所以说，小莫子觉得，志平跟他媳妇儿能结婚，自己是有功劳的。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媳妇儿一点都不喜欢小莫子。她是个有点势利又很上进的江南姑娘，见不得莫墨这种不着四六的文艺青年。
　　所以每次莫墨来，都是志平做菜，陪着莫墨喝酒聊天，她躲在房里看电视。
　　“吃吃这肉。”志平给小莫子夹了一块大的，“现在肉是越来越贵了，这锅肉花了我将近一百。”
　　小莫子笑。
　　“我老婆单位发了两瓶梅子酒。”志平又给莫墨倒酒，“今天她在家，不好拿出来。下次她不在的时候你来，我俩把它喝了！”
　　“明天清明放假，有什么打算？”莫墨问。
　　“去茅山玩一天。”志平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说，“我不想去，我巴不得在家打游戏呢，她要去，非要去，没办法。”
　　“有了媳妇儿就可劲嘚瑟吧！”莫墨冷笑道。
　　“嘚瑟啥呀！”志平说，“没结婚想结婚，结了婚就想自由了。《围城》你看过啊！道理你懂啊！”
　　“钱钟书跟杨绛恩爱了一辈子，写本《围城》本来就是嘚瑟的，就是嘚瑟给那些婚姻不幸福的人看的！”小莫子吃了两块肉就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大作家写书都是求安慰的，幸福美满的人写点悲剧满足自己感叹人生的心，不幸而痛苦的人反而喜欢写积极向上的东西来鼓舞自己，都是缺什么写什么。”
　　“你别跟我聊这个，我没那么文艺。”志平说，“你清明节干啥？”
　　“我又没假期。”
　　“相亲？”志平问。
　　小莫子斜他一眼：“哦，我除了相亲就没别的事儿了？”
　　“那到底相不相嘛？”
　　“相！”
　　“还是的！”
　　这话聊到了死路，小莫子一声不吭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又自斟着道：“不太想去。”
　　“为什么？”
　　“注定成不了。”
　　“怎么说？”
　　“姑娘是个苏州姑娘，家里父母年岁已大，又不肯远嫁。”莫墨说，“你知道的，我是不可能离开中吴的。”
　　“那为什么还介绍你去相亲呢？谁介绍的？”
　　“我姑姑。”莫墨说，“我姑姑是一片好心，认识她父母。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三十，她父母急，所以我姑姑一撺掇，死马当活马医了就。本来我是不愿意去的，但这次去主要不是为了相亲，而是为了我姑姑。”
　　“怎么讲？”
　　“她父母急，就一直催我姑姑，说让你侄子来苏州相个亲。”莫墨说，“我原本不想去，但不好辜负姑姑的一片好心，就拖了一段时间。这一来人家父母就有意见了，觉得是我姑姑在拖，觉得我没诚意。姑姑受了她父母的委屈，所以我明天不得不去，算是解我姑姑的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相个亲搞这么复杂。”
　　“对啊！一简单的事儿弄这么复杂，我就更不想去了。”莫墨感觉志平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又喝了一杯，无奈地说，“现在我相亲这事儿，已经变成我家族内部的一个问题了，变成一个病！所有人都想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治好这个病，却没有想到这个病症出现的根本原因，然后就搞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典故！”
　　“什么？”
　　“夫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
　　“别拽文，听不懂，直接说意思！”志平敲杯子说。
　　“一个光脚的人突然有一天得到了一双鞋，但是这鞋不适合他的脚，于是他就把自己的脚切了，让脚适应鞋。一个人得到了一顶帽子，自己又戴不上，难道应该把头砍了，去戴这顶帽子？”
　　“这跟相亲有什么关系？”
　　“相亲的目的是结婚，结婚的原则是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合适是结婚的前提。我们不应该为了硬凑一个结果而放弃前提，我们不应该为了结婚而放弃合适，就好像我们不应该为了穿上鞋子而切短自己的脚一样！”小莫子一口酒喝得好爽，一句话也说得好爽。
　　“有道理。”志平愣了半晌，想了又想，说。
　　“屁道理。”房门突然开了，志平老婆哒着拖鞋走到客厅倒水，看也不看喝酒的俩人，嘟囔道。
　　“小莫子说得有道理！”志平有点挂不住，说他老婆。
　　“屁道理。”他老婆毫不客气。
　　“怎么就没道理了？”莫墨忍不住了，抬头问道。
　　“你都没见，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适了？”志平老婆冷笑着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梅子酒，又拿出一个高脚杯，放在俩人的桌上后，拖了张板凳在旁边坐下，“知道你们惦记我这酒，一起喝了吧。”
　　志平笑嘻嘻地给老婆倒了个满杯，又给小莫子斟上。
　　志平老婆夹了块肉，一边嚼一边说：“什么姑姑介绍啦，什么父母逼迫啦，什么在两座城市不方便啦，扯这么多有的没的，跟合不合适有什么关系？”
　　“别的不说，两座城确实不方便。”志平说。
　　“他见都没见，怎么就不方便了？”志平老婆斜了莫墨一眼，“说不定见了就很合适很喜欢呢？说不定处着处着就有感情了呢？说不定有感情后姑娘就愿意跟你来中吴，或者你甘愿把中吴房子卖了去苏州呢？反正你就是个倒倒货的，在哪儿倒不一样呢？”
　　“这么多说不定----”小莫子咂咂嘴。
　　“哦，你还追求一定？”志平老婆没等他说完，“你相亲见了面，人家就一定跟你结婚？哪儿有这种好事？”
　　小莫子不说话了，细细品着梅子酒。
　　“还削足适履的典故都搞出来了，弄得多高深似的，实际上根本说不通。”志平老婆继续说，“志平刚跟我谈恋爱那会儿，晚上还不洗脚呢！难道他要找个也晚上不洗脚的老婆？这就叫合适？他抽烟就非得找一个喜欢他抽烟的老婆，这就叫合适？你跟我结了婚，晚上就得洗脚！进门就得换鞋！在卧室就不准抽烟！这不叫合适，这叫毛病！臭毛病该改就要改！”
　　“你疯啦？”志平瞪大眼睛，“啥话都说？”
　　“我是看不惯你们俩跟俩窝囊废一样垂头丧气的样儿，还搞得自己很有道理似的！”志平老婆不吃这一套，喝了酒更来劲了，冲着莫墨怼，“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儿，搞得好像全天下就你最懂道理，就你最有文化一样！你想结婚为什么不去好好相亲？机会不大为什么不好好争取？你最崇拜孔老夫子，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最后周游个什么结果出来了？他后悔过吗？他放弃过吗？”
　　“你喝多了。”小莫子说。
　　“我看你是没话说了。”志平老婆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