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微小说合集》执珪

1、头七

　　正常情况下，死人跟活人彼此是看不见的。但是在头七和鬼节的晚上可以看见。

　　『1』

　　今天是我妈头七，听说头七的晚上，死者鬼魂会回家。可我妈是出车祸去世的，我爸担心我妈被撞傻了，认不得回家的路，非要亲自去接。

　　自从我妈去世，我爸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不准我上学，他自己也不去上班。毕竟是奔五的人了，承受能力不如我，也能理解。

　　“爸，我看过一部灵异片，电影里的男主死了，可他却忘记自己死了。你说我妈会不会也忘了？会不会顺带把咱爷俩一起忘了？”

　　“爸，姥姥说，死人跟活人彼此是看不见的。哦，姥姥还说，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但是在头七和鬼节的晚上可以看见。”

　　“爸，我一直在想，我妈其实每天都有回家，只是我们看不见她。”

　　“爸……”

　　“唉！”始终保持沉默的我爸突然叹了一声，吓我一跳。我刚想问他咋了，他又说：“我有那么多缺点，为啥你就偏偏选了这个继承？一紧张害怕，话就特别多！你说你怕啥？那是你妈，就算变成鬼了，还能吃了你？”

　　我哭丧着脸说：“我不是怕我妈吃我，我是担心她忘了我……掐死我，怎么办？我能还手吗？”

　　“闭嘴，别说话了！”

　　看我爸真有点生气了，我才老老实实把嘴闭上。也趁这工夫，我注意到，我们没有去车祸现场，而是到了姥姥家。

　　姥姥家不远，在市里一个老旧小区，从家里出发，走二十多分钟就到。苦逼的是，小区没有电梯，我跟我爸还得人力爬到五楼。

　　呃，准确地说，是五楼半。

　　“为啥不进去？”

　　“不进了，就在这等你妈。这世上，你妈最放心不下你姥姥，其次才是咱俩。头七回魂，肯定首先想着来看你姥姥。”

　　如果真撞傻了，自己家都忘了，还能记得姥姥家？这话我没敢说，只在心里嘀咕嘀咕。

　　楼道的灯坏了，好在墙壁凿的有洞，盖成荷花的样子，月光透进来，还挺好看，也没那么暗了。就是风一吹，阴森森的，有点吓人。

　　等了约莫半小时，我实在忍不住了：“爸，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说吧。”

　　“你就这么确定我妈会走正门？爬墙翻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而且国产电影里的鬼魂都可以穿墙，嗖一下，就不见了。”我试探道，“爸，要不咱俩进去等？”

　　我爸不为所动。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哪里用词没把握好度，伤着老男人的心了。我爸嚯一下站起身，说：“有道理，进去等吧。”

　　他同意了，我却怂了。“可可可可是，见到姥姥该怎么说。她要是问咱俩为啥来这，总不能回她，是为了等我妈吧。”

　　我爸想也没想，说：“没事，就说今天你妈头七，邀请她老人家一起去烧纸。”

　　我嘿嘿一笑：“话糙理不糙，行！”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别贫了，去按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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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零五，跟我爸再次回到街头晃荡。

　　姥姥不在家，我爸猜测姥姥是去车祸现场烧纸去了。“这样也好，咱爷俩在这等，你姥姥在那边守着，就不怕你妈找不着家了。”

　　在楼道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这回是我爸提出离开的，原因是，他渴了。打算去便利店买瓶水再回来。

　　而我的想法是：“爸，你是觉得我妈回魂首先来看姥姥，可姥姥并不在家啊。要不咱俩去车祸现场等着，说不定在那能等到我妈呢。”

　　“哎？我发现你这段时间思想大有长进，好样的，书没白读。”

　　『2』

　　我妈离开的这几天，我跟我爸胃口都不好，啥都吃不下。此刻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俩人的肚子同时叫了。

　　循着香味，我们发现一个小吃摊。好家伙，摆了五、六桌，坐满了人。不过摊子前人却不多，排队几分钟就轮到我们了。

　　凑到跟前我才注意到，整个小吃摊就一口锅，锅巨大，圆柱体型的，锅身和摊子连在一起。锅口热气腾腾，看不清里面煮了什么。但是真香啊，感觉不吃这顿饭就白活了一场，必须得吃！

　　“老板，钱搁桌上了。”

　　赶上一桌客人离开，我爸一屁股坐过去，留下我跟老板大眼瞪小眼。

　　老板问：“要两份？”

　　“哎！是。”我紧忙回答，四处瞧了瞧摊子，没发现二维码，于是问，“可以手机支付吗？”

　　老板冷眼盯我，把两碗大杂烩往我面前一推，低声道：“只收现金。”

　　他那样子实在凶神恶煞，我没再敢看他，伸手摸了摸兜里，隐约摸到一张，也没看多大面值就拍给他。

　　老板看了看，拿起大勺在碗里各加了一下，一边说道：“差的不多，不找零了，给你们多来点。”

　　“还没好？”

　　我爸在催，我心急也心虚，敷衍道：“好好好，就这样吧。”

　　端去饭桌，也不管烫不烫，我爸抄起筷子便囫囵吃起来。我则慢悠悠地吹了吹，夹了一块小口咀嚼。

　　倒不是怕烫，主要是我左边那桌有个美女，美女正面对这边，只要抬头就能看见我。狼吞虎咽的吃法，影响不好。

　　“姐姐，那个哥哥一直在偷看你。”

　　被美女旁边的小丫头逮着，我呛了一下，却没慌乱，仍旧吃得慢条斯理。

　　“别瞎说，吃你的饭。”美女斥责妹妹，我偷瞄一眼，她只是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被刘海遮住，加上路灯昏暗，只能看到黑乌乌一片。

　　“儿子，在学校谈恋爱了没？”我爸做贼似的悄声问我，“没谈的话，我看那丫头不错。”

　　我心里美滋滋的，嘴上装出一副哀伤的语气：“爸，在妈头七说这个不好吧。”

　　我爸把他那一份大杂烩迅速干掉了，同时打了个嗝，表示吃得非常满足。而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妈泉下有知，也希望你能正经谈个对象，早点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四个字太沉重了，不过谈个对象还是比较可行的建议。我又偷瞄美女一眼，只见她夹个白色丸子轻轻咬了一口。

　　别说，我发现我们吃的都不一样。趁老板走到旁边擦桌子，我问老板：“你这一锅大杂烩都有啥？”

　　老板说绕口令似的回道：“啥都有，缺啥补啥，你这碗是脑花。”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猪脑花，难怪吃起来滑溜溜的。再一想，不对啊，这老头骂我呢？说我没脑子？

　　孙子！我在心里暗暗回敬他一句。

　　“儿子儿子！”我爸陡然推我一下。

　　“怎么了？爸？”

　　“你看那边是不是你姥姥和你妈？”

　　“哪里？”我站起身张望，我爸已经小跑十米远了，没等我追上去，自己回来了。

　　“好像看错了，不是她们。”

　　我叹了叹：“爸，你这几天太累了，神经崩太紧了。”成天疑神疑鬼的，我姥一个大活人，我妈怎么可能跟她在一起。

　　我爸沉默一会，叹息道：“走吧。”然后自顾自走了。

　　我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乖乖，那两姐妹都走了一百多米远了，速度赶上鬼魂飘荡了。

　　想到鬼魂，我恍然顿悟，上周是七夕，今天难不成是七月半？

　　愣神的工夫，我爸突然回头，对我说：“你妈在下面估计吃得也不好，买一份，给你妈带着。”

　　『3』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莫不是真见鬼了？不对不对，我爸也看见她了，还有那么多人，不可能看错的。

　　路过母校，教学楼灯火通明，一时唏嘘不已，想当年我也曾坐在教室里疯狂刷试卷，也幻想过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儿子，你是不是快高考了？这段日子也没见你上学，怎么，翅膀硬了想上天？”

　　“爸，我就要升大三了。再说，是你不让我走的。快开学了，得回去准备迎新，我还着急呢。”

　　我爸拍拍我的肩膀：“你去东北读书，起初你妈日也想夜也想，就怕你吃不饱，省钱去网吧打游戏。”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果然，还是我妈了解我。

　　“现在你妈走了，你就多留几天，陪陪她怎么了？”

　　我不能犯错，但凡一点，都能愧疚死。片刻，我蔫蔫地说：“爸，我想我妈了。”

　　酝酿的情绪戛然而止，我爸没跟上来！回头找他，他怔怔地向马路对面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酒店门口围了好多人。”

　　我一瞧：“是个明星。”

　　“她跟你妈很像。”

　　“我妈生病才好没多久，瘦得跟难民似的，跟人哪里像了！”

　　“发型像。”我爸惆怅地唉了一声，又瞅着明星问：“她是谁？”

　　“贾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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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了一大段路，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车祸现场。现场已经打扫干净了，没有汽车残渣，也没有血迹。

　　倒是有不少人在路边摆火盆烧纸。

　　“哥哥！”吃饭遇到的姐妹俩居然也来了这边，美女姐姐适时向我投来目光。这一看把我吓一跳，难怪刚才看不到她的双眼，她压根就没有双眼！

　　“儿子，你姥姥跟你妈在喊我们。”

　　我茫然地往前看，不远处，我妈低头烧纸，姥姥一边烧纸一边喊：“小刘――洋洋――回来吧，我们在这里，你们别走错路咯！”

　　刹那间，我记起来了，出车祸的不是我妈，而是我跟我爸。还有姥姥的那句话，我记的有误，原话应该是：“正常情况下，死人跟活人彼此是看不见的。但是在头七和鬼节的晚上，死人可以看见活人。”

　　今晚是我俩的头七，也是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