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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悲哀的人最简单的活 ...

  •   这样的房间总算没有了垃圾特有的味道,但是火灾后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仅仅是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李天树便已产生晕眩的感觉,嗓子中生生的冒出血的腥气。顾不上看一看这房间是如何改变了面貌,顾不上惋惜那些逝去的本来就无生命的东西。他快速地逃了出去,像逃离一个陌生的牢笼。
      每个城市都有那样的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像是一个避风场所一样的东西。这就和原始人类一样,是他们的此生的居所,但是在现代生活里,人们以为这样居无定所的生活方式不属于人类,属于动物。人类喜欢把自己框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便以为这是整个世界,一种居高临下的,唯我独尊的品格在人类的发展史上蔓延开来。随主流随大众的生活方式才是正常,出格的皆是异端。
      酒肉朱门照常臭,路边白骨鬼神哭。我们发现太阳不总是无所保留的照耀每一个人的,它照不到很多灵魂,那些地方太过灰暗,太阳一时无法发现罢了。
      在一个城市里,我们如果稍加注意,会发现什么样方位的大桥下,都有稀稀拉拉可悲之人,可悲这样的标签是世俗打上的,但作者与世俗别无二致。随着大举城市化的步伐,城乡结合的更加紧密了,而城市越来越有了它精彩的一幕,动工、挖掘、废弃,这些无一不在侵蚀着一所城市,无论这城市是一线、二线还是十八线。有幸的,遗留下一座暂且废弃的大桥,供那些流离失所或者说居无定所的人,找到一个寄居的壳。
      2月15日,立交桥下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风一吹感觉全身都被冻透了。破败的桥下,人迹罕至,处在城市边缘的立交桥,不知当时搭来是为何,也不知又在何时荒废。在黄城,一处立交桥下发展成劳动市场,这当真是别有洞天。
      每当有雇主前来,那些居于立交桥下的流浪汉会一下子将雇主团团包围,个个神情严肃的盯着雇主,不明情况的路人可能以为有人斗殴。谈妥价钱后,他们就会带着工具跟着老板们去干活。桥下每天都聚集着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农民工,主要从事“打零工”,工资现钱结算。他们晚上就睡在桥下,白天等候在路边,面前放着一个牌子,写着“烩面”“搬家”“泥工”“瓦工”等字样,以表明自己的技能。在他们那里,我们看到了生活的艰苦与恣睢,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是这个城市的一份子,他们包揽了这个城市中最艰苦的工作,却活得异常艰苦。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有艰苦。有容纳大,是因为大海太过广阔,自然承载了无数的江河、鱼、沙。这些人不需要整个社会所散发的悲天悯人,不需要实实在在的社会分层,什么样的生命都不会是孤岛一样的存在,何况孤岛从不缺少海洋。
      而我们不知道,这些自发形成的农民工市场,至今已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什么样子的人一定有什么样子的活法,既然有以偷盗为生的,有拐卖儿童为生的,有以榨取他人性命为生的......既然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为生”,那我便认为这群人的生活虽然处于贫困与窘迫之中,但是这依然是闪闪亮亮的“为生”。一些桥下还悬挂着诸如“在非法劳务市场求职用工,既不安全也不合法”等警示条幅,但市场至今依然活跃。大概活跃的原因是:需要与低廉。什么样的活都有人做,多廉价的活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给那种大东风车,给人家装一车给20块钱。但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干。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如同沉睡的巨人,少有亮灯的街道,少有游走的人群。黑暗吞噬了一切在白昼,人类聊以生存与维系的东西,世界不留丝毫的余地。而这群人,他们拿着铁锹站在路边等,远远看到垃圾车来了,就一哄而上。在饥饿面前没有人是绅士,饥饿笼罩着这个夜晚,饥饿笼罩着每一个夜晚,饥饿属于所有的时辰。因为一辆垃圾车只让三个人干活,大家就抢着把自己的铁锹扔到车上,然后赶紧往车上爬,谁先爬上去这辆车的活儿就由谁来干。这时候人突然就消失了某些属性,变得比动物还要摆尾乞怜。有时候车上已经有人了,后来的人不知道,继续往车上扔铁锹,结果砸到人之后就是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是一所城市夜幕下独有的喧闹,这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异象。
      他们就像那些不停迁徙的动物一样,冬天的时候选择一个价格便宜但足够温暖的洞穴,天气稍暖一点,便出来觅食。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李天树现在居住的地方,都有着一些什么人。
      立交桥下等活的农民工年龄差距很大,以中年人为主,还有年过六旬的老汉和刚刚结婚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是一家之主,一年的收入直接关系到一家老小们的温饱。一年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有十几天是在家中度过的,在桥下找活做成为他们最主要的生活方式。
      孙甘今年整60岁了,但看上去倒比实际年轻些。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羊毛军大衣,总不时的翻出来让大家看里面很长的羊毛。他家里一共有两个孩子,都走上了人生的正轨。大儿子在家务农,小儿子从小学毕业后便没有念书,15岁开始在工地上做饭,后来在自己村子里开了个食堂。谈起为何来桥下生活,他说,他去年在家贷款种了80亩棉花,结果赔了6万块钱,过了年他就来黄城。秋收之后两个儿子也都来跟他一起打零工,干的都是些装垃圾、扛建筑材料的体力活。
      孙甘身上有一种幽默,是那种乐观且积极的幽默感,他的口头禅是“这很难”,但说这很难之后便又是笑眯眯的俯着身子继续干活的主。有一年,他去给一个老板干活,他问老板给多少钱,老板眯着眼睛喊着:“谈啥钱?只管干,谈钱干啥?”孙甘面露尴尬,就跟另外两个伙计开始干活,但感觉很不踏实,干到一半的时候冯师傅再次问起价钱,老板还是重复着那句话,而且态度蛮横。他心里开始犯嘀咕,给另外两个伙计使了眼色之后,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就走。老板见此情况,开始骂骂咧咧还准备打人,冯师傅撒腿就跑了,沿着一条大马路往西跑了好远。就是因为这样的教训太多,他们这些人干活都会小心翼翼的选择,这个城市给予了他们太多的欺骗与经验,这些经验是那种“死带不走,活没有用”的经验。
      有人从他翻出来的大衣上拽下一撮羊毛,在火上试了试。孙甘这才说,自己的这件羊毛大衣是前段时间干活的时候从垃圾堆里捡的。那回是去给别人搬家。东西搬完了之后,冯师傅看到房子中间的一堆垃圾里有这么一件衣服,他问老板:“这件衣服还要不要?”老板说:“你如果穿的话可以拿走。”这样一件衣服稳了一个人的心,守护了一个人对绝望世界所产生的那么一丁点的热。
      在这么一群人里,一个小伙子算是引人注目。他叫王令辉,今年25岁,刚结婚不到一年。小杨头发有些长,戴着很厚的眼镜,镜片已经有些模糊了,歪歪扭扭的挂在鼻梁上。小杨上过中专,学的是电焊,毕业之后干了一年电焊工发现眼睛出了问题,就跑出来打工。前段时间跟着一个老板在郑州清洗中央空调,现在冬天了是生意的淡季,他没了工作就来到桥底下打零工。因为收入太低,他一直不敢要孩子。
      这里还有一名年近70岁的老太太,她的脸好像多年来一直被凌冽的风吹着,皱纹深深地刻在了她整个脸上。她的头上戴着一块毛巾制成的头巾,头巾没有遮挡住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老人身上穿着黑红色的棉袄,棉袄里的棉花随着岁月一点一点便少,她身下也只垫了薄薄的一层垫被。“老奶奶,你睡在这里冷吗?”尽管是朝不保夕的人,依旧关切的问着这个看起来更加悲惨的人。“不冷,我不需要帮助。”老人回答流利,有点南方人的口音。 “你的家人呢?”“我有家人。”老太太没有更多的话,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像从地狱的深渊下爬出的字符。老太太说自己白天出去捡捡垃圾赚钱,吃饭的钱够用了。“每天都会有人来这里陪我聊天的,我还是挺开心的。”实际上从来没有任何人来和她说话。
      与她的谈话中,发现她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但并不知道那是哪里。听说她还有三个孩子,但具体的情况无人知道。相比他人的故事,她的生活更像一个大的谜团,她在这样大的谜团里沉睡着,不知何时一睡不醒。
      再来看看这位正在看书的人。我们不能低估这个世间中知识的魅力,也不可把知识随便定义成哪部分人的专属,知识就是知识。放在哪里,放在谁身上,它都唯独呈现出本来的面目,知识不会教人作恶,相反只是有些人玷污了知识。马若凡送过外卖,卖过甘蔗,摆过地摊,但最主要的是靠捡拾废塑料瓶卖废品获得一点生活费用。尽管常人看来,捡废品收入微薄,且为旁人不耻,但在他眼中,其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足够空余的时间和自由的环境供自己思考。“那些工作都是琐碎之事,能够思考才是最重要的。”他说。
      我们以为他像一座无人光顾的荒城,但是他其实是高山,他静静地伫立着,阳光自然照耀过来,溪流自然流淌,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得以在此生存。高山从不需要那些绚丽的灯光,不需要人类的膜拜,它只是静谧的站立,这样的严肃与崇高便随着时间一同沉淀着。

      马若凡的财富是那一本本烂掉的书:难以计算知识的重量,那些书侧长长短短冒出许多笔记小条。数字3以及三角形是马先生多年来思考的问题。2004年,他迷上了“3”,并用三角形去解释和理解世界的诸多现象。他以此解释时间,“人生就像是许多这样的三角形编成的一个大箩,是许多个昨天、今天和明天构成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他还解释了生活、家庭、阴阳、宇宙等等当中蕴含的三角形关系。他的手稿一叠叠收在一个纸箱里,密集但工整地写着他的想法。
      如果你认识他,你会发现他身上超越了你认知里对人的既定印象,他身上带来的反差感来自于性格、知识、思考及哲学的整合,“我看书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活着。捡垃圾和流浪的时候,我也可以感觉到生命那种神奇的东西,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我们看到衣衫褴褛、头顶鸡窝的落魄男人,他应该是沦落街头的,他应该是捡拾垃圾的,第一点猜对了,可是第二点,他常常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以至于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垃圾桶。“我来到世界的使命可能便是与他人不同的,至于这道路是否有人懂,并不重要,因为他们不是我来世界的原因。”
      还有一位自称“蚊子”老太,20年前从四川来到黄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靠捡废品,“蚊子”老太每天能卖20元左右,除去吃饭买菜,她剩不了太多钱。老太有个儿子,但她不愿意去投奔儿子。“年轻人有他自己的事,他要养活自己,老婆和孩子,他赚不了那么多钱。我也要像年轻人一样,努力,靠自己劳动挣钱,靠自己。”老太并不愿意给儿子添麻烦,即便儿子来接过一次她让她跟自己回去,老太也没有同意。“别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我难道一辈子都靠人帮助吗?我现在只能捡废品,我就好好捡废品,挣钱养活自己。”不知她儿子听到这些是辛酸还是侥幸,我们只能说没有人生没有哪个阶段是容易的,什么年月便有什么年月的艰辛。
      “虽然桥下通风,但好在没有日晒雨淋。冬天虽有积雪,看是对于我这个南方人来说,也是别致的景观,尽管看了20年,还是感觉雪的奇妙。人呀,要是习惯一种生活方式就难以改变了,我们这种追随太阳日出日落的生活模式,也没什么不好。”
      张白天是今年年初来到黄城的,最开始找了一份工作,赚了3000多块钱,但后来一个打工认识的人找他合伙卖街边烧烤,没想到工具被城管没收了,还被罚了款。“钱没了,工作还没找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老张说,他有力气,不服老,曾经到几家装卸公司面试,“他们看我岁数大,都没敢用我。”这一个多月来,两位老人轮流去捡废品,到美食城找别人吃剩的食物,晚上回桥上睡下。“有时候找不到吃的,我们就买几个馒头,买点大葱也能吃。我们俩个相互照应,慢慢也不再那么想念家人。”
      今年立春来得早,2月份的黄城,冰雪渐渐消融,被雪覆盖的毛虫终于重见天日。桥面上装满了积水,水一点一点滴答滴答的落下来。
      不定期的,城管会来查,这些人继而躲起来,但风声一过又回来了。
      这群人有时候干完活,会去附近的城中村里的小饭馆吃饭。这里的饭馆重点是价格便宜,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附近的农民工,所以大家都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沿着一条小街走了很远,他们又拐进了一个胡同里,钻进了一家没有招牌的饭店。老板娘在一个很旧的桌子上包着饺子,做饭的灶台前站着一个男人,另外一个小姑娘负责给客人端饭,他们都是衣着朴素的农村人。
      大家围坐在一张油腻的桌子边,各要了一碗5块钱的刀削面。不一会,小姑娘从灶台端着一碗面过来,大碗里的刀削面已经高出碗口许多,冒着腾腾的热气,展示弥漫在姑娘的眼前,廉价的调料味道扑面而来。虽然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的碗,往桌子上放的时候还是洒出了一些汤。张用筷子把挂在碗边的一根面放回碗里,便大口的吃了起来。小姑娘站在桌边说:“你们多吃点,不够了还可以加。”
      汗从他们的额头流到面颊,全身热腾腾的走出了小饭馆,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世界暂时美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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