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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我睁开双眼,能感受到眼球干涩发痛。周围白茫茫一片,过了好久,我才明白原来是在病房中。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护士背对着我,正窸窸簌簌地写着什么。我开口想喊她,却发觉喉咙也难受得厉害,只好动了动扎着吊针的左手,轻轻敲响床边围栏。

      “您醒了!”她转过头来,见我睁眼,十分高兴的样子:“您等一下,我去叫医生和家属!”

      一分钟后,我听到踢踏的脚步声停在门前。刚才年轻的圆脸小护士推开门,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护士走进来,然后是一位男医生。走在最后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头发束在脑后,面容憔悴,穿着一身黑衣。

      她与我视线相接,嘴唇轻轻颤抖几下,迅速红了眼眶:“大哥。”

      医生说我只要醒来就再无大碍,没停留多久就带着两位护士离去了。我尚抱有一丝侥幸,向晴初问:“爸和清茂……”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我床边,无法面对一样,双手掩面,嚎啕大哭。

      我努力地忍,双眼睁大,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但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无声流泪,哽咽,最后晴初扑到我怀中,我抱着她,哭得远比她惨烈。

      意外发生得毫无征兆,晴初远在江城,订了最快的航班飞来。我昏睡不醒,赵峻终究不是家人,她一个人强忍着悲痛先处理了所有程序。那是我从小到大捧在掌心的公主,如今却承起重担,而在人前人后她强逼自己冷静镇定,连哭都不敢,直到见到我,喊了一声“大哥”就再说不出话,哭嚎得悲决痛快。

      “都是我的错,”我喃喃地说,“是我想见父亲,所以清茂推迟了行程,二十分钟……如果他们早一点走,如果,如果不是我……”

      晴初一边大哭一边紧紧抱着我,她太瘦了,我隔着病服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根根分明的肋骨。她明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拼命安慰我:“不是的,哥,不是你,你不要想……”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手。我慢慢抱住她,低低地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我们都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晴初这几日连轴转,险些撑不住,今天来陪护我就当休息半天。

      她说今天是赵峻和小柔正在帮忙处理外面的事情,江城那边事情更多更乱,杜阿姨——也就是父亲的第三任妻子,她带着年仅四岁的儿子正顶着疾风骤雨苦苦支撑,等着丈夫的尸骨回归故里。

      她又说我已经睡了三日,好在医生粗略检查过说没有大碍。当然查不出大碍,癌症岂是肉眼就能断出来的疾病?

      我没对晴初讲,因为她语毕又十分踌躇地看着我,嗫嚅了半天,然后说除了第一天送我来医院之外,赵峻再没有来看过我,她和小柔劝过几次也都被赵峻生硬拒绝了。

      晴初十分担忧地等着我的反应,又有些懊悔,像是觉得不该把这些同我说。

      我难以启齿,无法告诉她大哥相爱十年的伴侣实则爱着她的二哥,只能安慰她说我和赵峻之前确有问题,但是她不用担心,大哥会处理得很好。

      晴初咬着下唇,用力点头,没过几秒又忍不住哭起来。她一边抽噎一边说爸妈和二哥都不在了,疼她的人只剩大哥,她不管别的,只想大哥过得幸福。

      我说放心,大哥一定会的。

      医生建议我卧床休养,我拒绝了,当天下午就出院找了家酒店住下。大概五点的时候晴初和李柔都来了,我让她们明天各自回去休息,剩下的手续我去跑。这两个女孩子看似坚强,实则都是内心万分柔软的,更别提她们都刚刚失去了至爱至亲。

      赵峻依旧对我避而不见,我去交接的第一天赵峻的助理就找了过来,十分抱歉地说傅家在这边的公司根基还不稳,赵总担心受到这两天事情的影响,这几天就去那边帮忙。

      那个男孩子对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十分忐忑,像是随时绷紧了神经担心我暴怒发难,我只觉得无聊,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问他赵峻现在住在哪里。他愣了一下,说赵总住在酒店长租的套房,一直没有回家。

      他走之后我打给了家政,让宋阿姨帮忙把我平时惯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又找了搬家公司把一车东西都拉到了我很久以前买的一居室旧房。

      我去停尸房见了父亲和清茂的遗体。父亲在车内,尚且走得体面,清茂已经完全不成人形,只看了一眼我就险些呕吐昏厥。

      我刚刚决定放下过去的种种顾忌,回去求得父亲原谅,开始新生活,但是他们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我。

      法医体贴地马上带我出去,递给我热水,晴初从我背后靠过来,小心地拥抱我,再次啜泣。

      “我们回去吧。”我木然地说:“我们回家,回江城去。”

      ————————————

      葬礼仪程过半,律师找到我,让我随他一起去父亲的书房。走到一半我拦住一位侍者,让他转告赵峻先生,傅清荣今晚与胞妹有约,请他不必等我。

      赵峻与我们一起回来江城,但是一路上与我相顾无言,沉默到了飞机落地。这句话不过是必然的客套,想来此刻赵峻也没有心思管我是否回家、要去哪里。

      律师年约五旬,两鬓灰白,虽然面有哀色但看起来还是十分精神、得体。我记得他姓魏,是父亲的亲信之一。魏律师在我印象中就是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人,八年不见他还是这副老样子。

      他一句话不说,引我进了书房,我进去之后才发现晴初和另一位律师已经坐在里面,还有我的一位叔叔。晴初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子,我把他们同清茂以前发来的照片对应起来,这就是父亲的遗孀杜女士和他们的孩子,名叫傅良趣。

      屋中人全部都是悲痛欲绝的表情,只是不知道谁真谁假。杜女士捏了儿子一把,眼角还挂着泪痕的小男孩于是拘谨地向我问好,我敷衍地点点头,走到晴初身边坐下,安慰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位叔父睨了我一眼,冷哼一声。

      魏律师沉着脸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只文件夹,一瞬间,除我之外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眼神灼灼。

      “既然人已经全部来齐,那么我们开始宣读遗嘱。”

      父亲每年会更新一次遗嘱,清茂毕业后也是如此,虽然我总觉得晦气,但他们两个都表现得理所当然,我也不好说什么。

      离家前父亲的遗嘱从来不避讳让我们知道,小时候是我占大头,母亲、清茂和晴初占比递减,后来我告诉父亲无心于此,又变成了清茂占比最重。只是离家之后我再没有资格了解他的遗嘱上都写了什么,虽然我对他的财产没有野心,但一者我还要为晴初打算,不知我的继母和叔父是否对这笔遗产虎视眈眈,二者除了钱财之外,父亲的遗嘱对我来说还有更多的意义。

      父亲和清茂死于瞬间发生的意外,离世的先后顺序无从得知,所以判定父亲早于清茂过世,遗嘱的宣读也从父亲的文件开始。

      父亲把七成的股份给了清茂,还有老宅,其余在江城的不动产和车子给那对母子和晴初三人均分,晴初和傅良趣各自分到一成股,他名下另一些乱七八糟的产业给了杜阿姨和叔父。

      我的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敲打着沙发的硬皮表面,心中实则慢慢翻腾起一股煎熬。

      终于,魏律师将他们几人的名字全部念完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却难掩失望。晴初十分为难地看着我,嘴巴张合几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我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我慢慢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到底还是对我存有心结。这不怪他,是我的错。

      魏律师把文件夹合上,取出另一张纸,大概是清茂的遗嘱。我勉强支撑着精神,等他宣读,这时候魏律师却只是将视线在纸上巡逡一遭,然后突然看向了我。

      我清晰地在他板起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同情。

      “傅清荣先生,”他的视线透过镜片冰冷而悲悯地投射在我身上:“您是否听说过‘盛荣画廊’?”

      我没懂他为何莫名其妙提起这个,下意识点了点头。

      盛荣画廊我的确曾有耳闻,大约四年前出现在江城,创立伊始办过酒会,那时候我正好在江城,还受邀去过。
      我之所以对它印象深刻,就是因为那次酒会上我认识了画廊的老板,一个很年轻的画家,举手投足像我刚毕业时一样,透着一股理想和烂漫。
      这些年画廊几近成为稳赔的产业,他又如此年轻,我猜他家中应该资材丰厚。除此之外,初次见面他就对我表现了极大热情,半个晚上都在我身边打转,极力向我夸赞他的画廊,用尽浑身解数希望和我签约,让我把作品都供给他展览、售卖。
      我当然拒绝,不提我的作品向来全部放在老师的画廊里,此人一看就是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毛头小子,这家画廊也不知能够撑到几时,我当场婉拒了他的邀请,回家后于赵峻说起来,他还颇为紧张,以为是什么新出现的追求者。
      老板事后仍然不屈不挠,想尽办法骚扰多次,一定要我签约,弄得我家中一度风声鹤唳,赵峻每天看我都故意露出像看负心汉的表情。
      最后我实在受不住画廊老板的纠缠,拿了几张练手的作品给他,终于把他打发走。那之后我就删了他的联系方式,但偶尔同学聚会时也能听说这家画廊的名字,应该是发展得不错的。

      我与魏律师对视,问道:“听说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魏律师闻言轻叹一声,把手中那张纸递给了我:“我与你父亲相识多年,你也是曾经喊我叔叔的。你们父子当了这么多年仇人,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机会互相原谅了。签字吧,清荣,签下字,‘盛荣画廊’就是你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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