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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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车子原本跟在救护车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可是上了主路立交桥之后车辆变多，赵峻不常走这里，不敢开得太快，于是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我们远远缀在救护车之后，中间隔了七八辆轿车。
我了却一桩困扰数年的心事，整个人正是放松的时候，先前在医院里遭遇的不快一时也要让路。赵峻见我心结打开，也显得十分高兴，问我：“这是好事，中午想吃什么？回家我给你做还是去酒店？昨天我刚看到一个食谱，你如果有胃口……”
我没想太多，随口接道：“刚说了要照顾爸，还是吃医院食堂吧。”
过了几分钟，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车里的气氛又不太对了。
赵峻薄唇紧抿，脸上的肌肉绷着，表情称不上愉悦。
我后知后觉，又忍不住想发笑，原来是我的拒绝和敷衍让赵公子挫伤了自尊。
可他有没有想过，昨天我精心准备的那一桌晚餐，是学了多久、练了多久的成果？——而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想起昨天是什么日子，却理直气壮地不高兴，对我甩脸色。
何况那不单是一桌纪念日晚餐，也是我留给赵峻的最后一个机会。
可惜我还没想好待去医院陪护父亲时，要与赵峻演一出夫妻恩爱还是终成怨偶，不知道哪种情况看在父亲眼中更令他生疑，我不好发作，不过好在原本也没有与赵峻争吵的想法。
我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赵峻脸上移开，转投窗外。你已经身心两失，傅清荣，我对自己说。你不可再因为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而更加狼狈。
清茂完婚，你马上就能与赵峻断个干净，真心喂狗、荒唐十年的失败经历马上就会终结。很快你会回归家庭，与父亲修复关系，承欢膝下，之后独身旅行或慢慢学着帮父亲做些事情，再过几年忘却赵峻，回首不过一段年少风流事，一笑了之。
你说不定还会与另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相爱，轰轰烈烈或粗茶淡饭，这比起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心脏传来挛缩一般的抽痛，带来痛苦的、自虐一般的快感。我敢肯定我现在的表情应当有几分狰狞，于是我向车窗倒影中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男人咧嘴一笑。他也露出森森白牙，回敬给我。
天外晴空正好，我对自己说：这样就很不错。
“啪！”
“嘟——”
赵峻突然双手握拳，在方向盘上狠狠一砸。我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事情，被他吓得猛一哆嗦，头顶差点撞上车窗。
前方正堵车，赵峻这一砸正巧按响喇叭。不知是否司机们都对糟糕的交通憋着不满，我们的车子一声鸣笛之后，整条道路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汽车笛声。
我扭头看向赵峻。他脸颊带着淡淡的薄红，双目圆睁，明显正压抑着怒气。赵峻粗声粗气地问我：“我讲了那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原来在我神游天外的时候，赵峻仍未放弃，又自顾自地与我沟通，而我并未应付，权当他闲得无聊，正在自言自语。见他不满，我这时只好道歉：“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你要不要再说一遍？”
半晌我都没听到他的回复。
正觉疑惑，我看过去，却见他嘴唇竟然在轻轻颤抖，眼睛发红地看着我。赵峻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十指骨节泛起了青白。
他艰难地说：“清荣，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讲话吗？”
我又一瞬间有些心软，赶忙深呼吸几次。
赵峻按耐住脾气，将刚才说过一遍的话一点点复述。
的确，与赵峻在一起的这十年里我们几乎从未有过争执，我们都比同龄人成熟一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生性温和，出身为我提供拥有良好教养的条件，作为家中长子我又十分擅长处理年幼者的种种问题。赵峻的敏感、多疑、偶尔忘记在我面前收敛起来的凶戾总能得到包容，久而久之他也有些离不开这种感觉，不止一次拥抱着我，吻我的发，称赞我的“完美”是上天赏赐给他的珍宝。
可自从半年前发现我于他不过是一个无法得到真品、只好退而求其次聊以慰藉的赝品时，“上天”便已经决定将“完美的珍宝”收回，更别提我给了赵峻那么多机会，他一个一个错过，他不再拥有享受、赏玩这赝品的资格。他不配。
与此同时，他或许也对此有了隐约的感觉，只是半年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一减再减，这种感觉尚未达到让他认清现实的程度。
他过去习惯于我这件赝品的无限包容，或许还由此对真品有了更进一步的遐思，因而对我近来的冷漠感到无措甚至惊慌，于是本能地讨好、挽留我，像刚刚恋爱时那样亲自烧菜，对我嘘寒问暖，拉下面子解释近来自己的种种作为……可是太晚了。
我静静听赵峻欲盖弥彰地解释，说爱我，说忙碌、不着家并非他的本意，说为了我与原生家庭的关系着想才一直帮着清茂跑前跑后，说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他需要反思我也要冷静，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而不是他单方面地诉说，问我最近有没有想去的画展，或者到清茂婚后有时间了想去哪里写生，他可以推掉所有事情陪我一起，说什么时候与我一起回江城向我父亲赔罪，一起拜访我未曾谋面的年轻继母和弟弟。
我仍然敷衍冷淡地回应他。
他起初还能说下去，后面见我没有反应只是机械地“嗯”“好”，便慌了神，语速越来越急，说的东西也口不择言，什么有意思的话都有。到最后他甚至咬了咬牙，问我：“你不如直接说出来我是哪里让你不满，你觉得我和清茂走得太近了吗？清荣，你告诉我哪里不对，我可以改。”
他终于掩饰不住心虚了。
我听在耳中，不由就想冷笑。这时候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疲惫，是从精神上蔓延开的，再浸透我每一根神经末梢的无力感。我已经斟酌好了语句，我想告诉他：“早知如此，你做什么去了呢？赵峻，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就好了，你要脸，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赵峻，”我确定我的语气平淡，透不出任何一丝心痛：“你早知……”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操，那是干什么呢？”
赵峻面色忐忑，正等着我把话说完，这时敞开一道缝的车窗外突然传进来一声粗俗的叫骂。我本能地皱起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外望去，刚要不满地谴责几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怔住口。
左侧反方向畅通无阻的车道上，在我们不到百米的距离，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正以缓慢的速度斜向驶来。立交桥六车道，这辆公交车原本在最外侧，这时候已经逼停了其后的七八辆车慢慢滑到了对面最内侧的车道，可还没有扳正方向的趋势。我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何心突然狂跳起来。
眨眼间那辆车的车头已经完全处在了内侧车道上，竟然还没有停下或改向，车头马上就要撞上护栏——这一段路的护栏不知是损坏还是规划错误，并非水泥和栏杆的结构，而是临时的明黄色圆锥。我不禁喊出声：“司机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停下？”
赵峻原本不满，这时候也被吸引了注意：“清…怎么回事？“
天空已经飘起细雨，我扯松安全带，探身到驾驶位降下两边车窗，眯眼向那边仔细看。突然，窗外又传来几声惊呼，我看到有许多车辆也像我们一样降下了玻璃或者干脆打开了车门：“那车是怎么了？操，刹不住了吗？“
——似乎就是眨眼间的事情，我坐直身体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公交车上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恐，司机甚至面带绝望，那辆车子缓慢而坚定地撞得锥桶四散滚开，然后继续斜斜向前。
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茫然地把视线转回右侧，脑子里却完全停不下，有无数念头飞快闪过。接下来，这辆失控的公交车会继续推进，斜向插进我面前一动不动的车流中，然后所有阻挡它冲下立交桥的车和人都会被它庞大的身躯挤落桥下，轰然坠地，就像当年……等一下！
我睁大了眼睛。正对着公交车行驶方向的车辆，一辆七座轿车，两辆白色suv，一辆甲壳虫，还有……还有一辆救护车！
我看到公交车已经碰到最内侧的轿车了，推挤这它向立交桥边前行。那片区域的车子纷纷打开车门，人们尖叫，都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两边四散躲避着。
只有那辆救护车，我看到清茂跑下来，拽着一个护士的胳膊想要她留下却被狠狠甩开，只能慌乱地跑回车上，想要一个人推着父亲下来。
我手指发抖，几乎解不开安全带，终于打开车门了，我迈开腿向救护车的方向狂奔，清茂回过头来看到我，用力挥舞胳膊大吼让我退后，他拖着病床艰难地从救护车后厢滑出来，病床一颠，被子被抖开一角，一只苍老的手垂下来。我朝着救护车跑，踩着挡路的车的后盖翻到车顶上往那边跳，但是，但是……
——“轰！“
“清茂！！！”
我脚下一绊，瞬间从车顶滚下去重重摔在路面上。我抬起头来，风声骤然鸣起，赵峻声嘶力竭的痛吼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但是我很快就听不到了，五感只剩下眼睛还能看到慢放几万倍的画面，纯白的救护车坠下高架桥，然后迅速炸开一朵橙红的焰火。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