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提灯走过你的荒原》逆风执酒

28、28

　　“所以，”方与泽一边将出院意见的复件递给我一边说，“这段故事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心：我不是比赵峻强上百倍的情人，我比他强千倍、万倍。”
　　这话又让我回想起他听到我说赵峻把我当作清茂替身时的表情：怒火从脸上一直烧到眼神中，面色阴沉得可怕，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若非仍有理智阻止，方与泽只怕要冲去赵峻的病房将他碎尸万段。

　　我已经换下病服，正在护士的帮助下慢慢套上大衣。方与泽提起我的一只小行李箱，走在前面为我开路：“我还当你妹妹对赵峻的评价太偏激，谁料他竟真的是人渣至此！”
　　“嗳，”我苦笑，“我已经和他分手，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方与泽余怒未消，仍然喋喋不休：“我也纳闷，你怎么有这样好的脾气？”
　　我走到镜子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仪表：“你若是嫌我性格绵软，那我大可摇身一变化为咄咄猛虎，每日三餐先砸盘碟再掀桌子，你一旦晚回家三秒钟我便在门口布好火药阵，等你踏上门廊便引爆一片与你同归于尽。如何，心动没有？”
　　他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我真是求之不得！”

　　方与泽暂时还无法驾驶，便请了一位护工开车送我们回家，好在我只是回去短住，不过多久就要回去化疗，病房仍然为我保留着，是以行装只塞了小小一只箱子。
　　我没有提前通知晴初，本想突然回家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开门却见她坐在沙发正中，阴沉地对客厅中四五个高壮白人训话的场面。
　　她见到我，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哥？你怎么回来了？我刚买好点心要去找你呢。”
　　方与泽搬着行李，站在我身后向她打招呼：“你哥哥在医院想你想得厉害，央我办了出院手续，来和你团圆了。”
　　晴初满面狐疑：“当真？可是我今早才从医院离开，我哥可从来没有这么黏人过。”

　　方与泽又要笑，我听了晴初的遣词造句，脸上也忍不住发烧，赶紧屈肘不轻不重地捣了方与泽一下：“你们两个，倒是只会用我寻开心！”
　　“哪能呢？”晴初为我们找出拖鞋，回头双手一扫，把堆满杂物的沙发清理出一片真空区域：“你赶紧坐下，方医生也坐，你们可都是重伤号，再不能跑来跑去地折腾。”
　　坐定后我看着对面的几位陌生人，朝晴初递去一个疑问的眼色：“这几位是？”
　　晴初抚掌，用英文对那几人道：“正巧，你们认一认，这一位就是我哥哥，这一位是我哥哥的……医生朋友。”
　　我出于礼节，点点头向他们打招呼。
　　晴初继续道：“总之，你们要对得起我的薪水，有别人妄图靠近这里，一定要先阻止并且报告我，知道了吗？”
　　待到那几人都恭顺地点头应答并离开，她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哥，你看如何？”
　　我迟疑道：“他们是……”
　　“是保镖，我刚刚托人雇的。”

　　晴初神色认真：“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就算我留在这里，也保护不了你。不提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出别的意外事情，单是一个追上来的赵峻就已经十分危险。你现在已经……总之我不能看你出任何事情，他们就在这里，跟着你了。”
　　我又觉得头大：“好晴初，你不觉得有点过于小题大做？”
　　晴初缓缓摇头：“关于你的任何事情，都值得我一万倍小心。”
　　这时候方与泽也来搭腔：“晴初说的有理，你还是听她安排为妙。不过，晴初，你说错一点——我可不是你哥哥的朋友，二十四小时前，我已经晋升为你哥哥的现任男友。”
　　晴初瞪大了眼睛。

　　过了数秒她才反应过来：“短短一天？！还是你骗我？你们昨天还说是室友关系！”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方与泽已经告诉了晴初，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对她解释：“昨天方与泽带我去湖边，就是为了告白……”
　　晴初抓住我的辫子，当即大嘲特讽起来，连带着还给了方与泽几个白眼。最后，她高调宣布：“我早就看出你们两个眉来眼去，肯定会有这么一天！”
　　说罢他又瞪了方与泽一眼：“还有你，不管你以前是我哥哥的医生还是老友，我只有一句话：你绝对不许辜负他！”
　　方与泽在晴初此等气焰面前识时务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讲，乖乖点头应好。他看起来还想酝酿一段激昂的演讲聊表忠心，不过这时候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歌声。我侧耳细听，辩认出那是天后方菲的成名曲。
　　方与泽一脸抱歉地站起来：“工作电话，稍等。”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回来，面色有些不好看：“清荣，我的同事告诉我，刚才赵峻闹着要见你，闯到了你的病房里。现在他已经知道你出院了，而且他自己也跟着强行离开了医院，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乱跑，知道吗？”
　　我讷讷点头，他低下头来，毫不避讳晴初，在我额头吻了吻。
　　谁成想，我与赵峻的下一次见面来得这样快。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方与泽已经离家去医院上班。晴初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盘腿而坐，贴着面膜将笔记本键盘敲得噼啪响。
　　我刚刚吃完早餐，见此情形，不免一叹。按说家中出事，晴初作为新的掌舵人是最不能离开的，但她却为了我跑到千里之外呆了这么久，其他股东或父亲的老部下还指不定怎么评估她。
　　我有心劝她回去，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眼下我在这里有了新的陪伴，手术也还算顺利，倒不失为劝她回去的好时机。
　　然而我话还没出口，突然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怎么回事？”
　　我刚要往门外走，却被晴初拉住：“你不许出去，万一是赵峻怎么办？你去楼上，到房间里去。”

　　我拗不过她，只好听话地慢吞吞上楼，只是对来客有了几分好奇。到了二楼我也没有回到卧室，而是转身进了与卧室相对的书房，那里的窗户正好可以将院子和门廊一览无余。
　　向下看去的第一眼，我就吸了一口气。
　　赵峻在花园里，被两个高壮的白人保镖一左一右紧紧制住，晴初雄赳赳气昂昂地推门而出，两步跨过去，一大杯冷水浇在了赵峻头上。
　　赵峻头上还扎着绷带，我脚步本能一动，差点就要推窗阻止。好在忍住了，没有心软。

　　赵峻显然是在拼命挣扎，然而尽管他身手不错，但有伤在身加之体型有别，他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赵峻开始朝着晴初怒吼，我听不太真切，但能分辨出是“我要见他”“你让他们滚蛋”“后果自负”一类的狠话。
　　我很快开始担忧邻居是否会因为我家噪音涉嫌扰民而报警，而晴初趾高气昂地不知对赵峻说了些什么，赵峻僵了僵，姿态一下子放低了很多。
　　我轻手轻脚，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

　　赵峻身材在黄种人中算是难得的俊美高大，但在这些肌肉夸张的北欧人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其中一个保镖拎着他的衣领，宛如抓着小孩子。
　　我听到晴初命令那些保镖将赵峻扔出去。
　　赵峻头上还包着纱布，面色蜡黄，眼下青黑，呼喊的内容转而变为我的名字，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透出一种无助的惶恐。我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见到一只弃犬，正用无比可怜的神态乞求着主人的心回意转。
　　我赶忙咬紧下唇，在心中默念方与泽的名字，回忆我们之间寥寥的那几个吻，强行驱散刚刚升起的一丝不忍。
　　晴初如今对赵峻半点好脸色也无，赵峻声声深情的呼唤在她耳中也是全部免疫。她冷着脸，站在门廊上吹了吹染成大红色的指甲，而后朝着保镖扬了扬下巴：“还等什么？把他给我扔出去。”

　　保镖半丝犹豫也无，视赵峻头上的纱布和眼眶淤青为无物，当即应声，两个人拖着赵峻就往大门外走。后者死命挣扎，全然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和高傲，可怜而又可笑。
　　我透过玻璃，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百味杂陈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我不想看他如何如同死犬一般被扔出门口、狼狈趴在街道上，于是转身想要离开窗边。这时，
　　赵峻却突然发现了我。我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倏然一亮：“清荣！清荣！”
　　我强迫自己的心硬下来，不去理会，可脚却像是在地板上生根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赵峻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不少：“清荣，你让我进去！”
　　晴初怒目：“滚！”
　　“清荣，清荣，”赵峻几乎是在哀求，“你见我，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知错，再不会犯浑，
　　求你，只让我见你一面，求你！”
　　晴初又往前迈了一步：“你到你有没有羞耻心？你们把他弄走，快！”
　　“清荣！！”

　　赵峻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清荣，求你，我爱你，我爱你！”
　　晴初再忍不住，冲上去一扬手，“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赵峻的侧脸。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晴初依然委屈而愤怒——我知她是为了谁，胸口不住大幅起伏，两眼通红；而赵峻，被打得脸偏向一侧，一动不动，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灵魂支撑，眼神灰暗而空洞。
　　我却读出他翕动的唇仍然反复念着一句话，他无声地说，清荣，求你。
　　“好了。”
　　赵峻即将被拖出院子时，我终于开口。
　　晴初抬起头：“哥？”
　　赵峻的脸上则闪过一线激动，他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渴求地看着我。
　　我淡淡地说：“我们总要把话都说清楚。晴初，让他进来，带他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