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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1(下) ...

  •   他用手搓着脖子根,捻着指肚上的油腻,撇嘴道:“啧啧……我带人去收拾的时候,他身下的褥子……湿了一大片!”

      我皱眉,不言语。与子信做那事情也做得多了,下面见着血是难免,可竟从未觉得还有这般苦楚。

      他话匣子一开,哪还止得住,依旧絮叨个不停:“老爷嫌人殁在院子里不干净,又命人抬着送了回去。这小子,真他奶奶的命薄!人都出去了,五姨太还是不依不饶,你说老爷能不生气嘛?!不但生气,老爷还烦心,虽说死个小伶倌没什么大不了,负责这案子的就是上京道立事张国兴大人。张大人和我家老爷的交情谁人不知,咱府门上那口匾还是他亲自题的字。官司事小,可免不了那孩子的叔叔婶婶、姑姑舅爷之类的亲戚,不知就会从哪儿冒出来要闹。老爷是有身份的人,这就折了面子。宫里别的掌印太监耳蜗子顺风,便又要在这事儿上作文章。老爷烦完了,最后还是怕。昨夜里发了场噩梦,说是那孩子的魂儿,生了长长的指甲,追着他一直跑。老爷身子胖,一夜挣脱不得,最后模模糊糊地不知怎么竟跑到了八百里外自己家乡的村口。鸡一叫鸣儿,睁开眼出了一身的虚汗,愣是拖到这会子才进早饭。”

      “您这话虽说的有道理,但是我明明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刚才那人见得,我却见不得,难不成是我们顾府的面子没有范承晧的大?”

      “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位是范大人的亲随?”

      “我来的已经够早了,他来的比我还早,定是有事要求陆公。我与范承晧同在营里共事,和他身边的人几乎天天打照面,我怎会不认得。刚才那人一身蓝布袍子,抬腿出门槛时还要提着下摆,怕弄脏了衣服,浑身上下透着股范府酸溜溜的小家气。范家不是世家出身,一介士子、两任京官,出手自然阔绰不到哪儿去。偏偏又派了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来打听,怎能不惹得陆公窝着火。”

      “嘿嘿……有眼力!”他干笑:“您也说了,人家来的是比您早。在门口候了一个多时辰,老爷碍于面子只好见了一面。没想到封仪仅有二十两,气得老爷直喊‘咱不等着二十两银子买米下锅’,把那乡巴佬轰了出去。”他边说边揉着肚子笑,把手上的油和指甲缝缝里的渣渣全蹭在了肚腹的灰袍褶子上。

      说话间,一个翠绿的身影从后院混着股胭脂味儿旋风一样窜了出来。边呼哨边哭,粉嘟嘟的腕子上缠着块流水苏绣汗巾,嘴里嚷着“让我去死,死了刚好给那戏子赔一条命,免得落人口实,说是我逼死了他,让老爷为难……”

      管家这下不笑了,碰又碰不得,说又没法说,硬着头皮跳起来。一时拿不得办法只得喊:“关门,快关门!别让声音传了出去……”

      他说的有理,可门房太小,其他人根本挤不进来。而且也没人敢招惹眼前这吊睛白额的母老虎,哪有人敢来关门。

      五姨太生怕闹得不够红火,看瞅着管家站起来时屁股下面挪出来那半条板凳,也不顾上面另一头还坐着看热闹的我,掀起罗裙就踩上去,扭秧歌一般抡着手里的汗巾往门房的小梁上挂。那寻死觅活的技术堪称精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经过多次实践的。从挂巾子、挽扣子、伸脖子一气呵成、绝不含糊。不过最后一道程序——就是踢凳子,她却挂着两行冲花了粉脂的清泪,一再表达自己想死的决心后,愣是不肯伸脚。

      “我不活啦!”她嚎着,踮起脚尖,把脑袋伸进套子里,双手盈盈地扒着丝巾,身子一耸一跳:“我不活啦呀~~~~~~~~~”再一跳,又喊一声“我活够啦呀~~~~~~~~~~~~”

      我生平最讨厌看戏的时候上了台子的是花旦,唧唧喳喳说个没完就是不见真刀真枪。远远瞧见肥胖不堪的陆统脑袋上缠着暖头的护额,上面还镶了块镇痛用的翡翠大玉,被丫鬟小厮围着搀了过来。我作势起身,“一不小心”顺便带倒了那木腿凳子。

      可怜五姨太嗷的一声,两腿悬空一阵乱蹬。

      众人喊叫:“吊死人啦!”

      管家噗通坐在地上,伸着根本够不着遇险者两条腿的细胳膊,像吊嗓子一样哭喊:“您不能啊……”

      五姨太两条小腿蹬着蹬着,身子就歪了,渐渐地越蹬越慢,脸色丝丝发了紫,两条鼻涕双龙吐珠,嘴里噗噗冒着白沫,胳膊也不抓勒着脖子的汗巾了,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我凑过去一看,红红的指甲有七八寸长,保养的颇为光滑。

      当着慌乱无措的众人之面,我抱起五姨太的膝弯。将她仿若从屠户的铁钩子上卸母猪一样取了下来,放在地上。

      管家爬过来,也顾不得规矩了,拽起五姨太的胳膊,颤巍巍伸着手指去试了试她糊满了鼻涕的鼻孔,脸色刷地一白,立马哭得比死了自己老婆还悲恸。

      陆统呼哧呼哧好容易喘着气奔过来,露出既不耐烦又凶狠的表情,挤进门房问:“死了么?死了最好!丢人现眼的婊子样的东西……”

      “死不了,五姨太福大命大,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抛下您老人家自个儿狠心去了。”我蹲在五姨太跟前,用手去掐她的人中,她身下一条响屁,像蛇一样从罗裙下面爬了出来,接着屎尿齐流,抽抽着脖子嗷嗷地哭出了声响。

      丫鬟端了细末叶子的茶汤给坐在上首的陆统漱口,他的嗓子发出黄鳝钻泥样的声音,然后甩着肥头大耳的脑袋,哗啦啦把嘴里的东西喷到了脚边儿的痰盂里。

      我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眼睛却瞟见他趿拉着布鞋的脚,有一只肿得连罗袜的带子也系不紧,堪堪挂在脚踝上。

      他耷拉着眼皮,伸出手指着我:“顾大人身边儿的啊~~~咱知道,那个……那个……左……”

      我躬身:“于旻远。”

      “哦!”他一拍掌:“我说左参知啊……咱家教不严,刚才让你笑话了。”

      跟这种人没法计较,明知道他记得不得、也没工夫记得我的名字,我只得道:“哪里。”

      “亏了你刚才出手相助,要不真乱了套。”他边说边用手揉脑袋:“让你候了半天,过意不去。只是家里遇上了些事情,咱身子乏得很,你也莫介意。”

      “老爷,我去给您唤个郎中瞧瞧”,管家哈着腰递过来块嘴的帕子。

      我看着陆统的脸色,慢慢插话道:“陆公这病,不在身上在心里。一般的郎中瞧不仔细,叫回来也是耽误时辰。在下倒是认识位神仙,一身的仙风道骨隐在这京师之中。什么小鬼魑魅,见着了必定像遇见了钟馗判官一般,立时叫他魂飞湮灭,留不得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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