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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祝深这晚又做噩梦了。

      清晨时他陡然从梦中惊醒,溺毙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只得将手紧贴在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钟衡从床边站了起来,给他开了灯,低声道:“别怕。”

      久居黑暗,乍一见光亮,祝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待眼睛适应以后,他才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钟衡。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咽了口口水,仍是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

      “我又——”祝深声音喑哑,还没说完,又连续咳了好几声。

      钟衡忙给他倒了杯温水,祝深颤着手接了过去,一口饮尽,心情终于平复了不少。

      “谢谢。”他这才抬起头望向钟衡,发现钟衡早就起床了,都已经穿戴整齐了。

      大概这里只能找到钟衡以前的运动装了,褪去了一身西装遮掩下的老练精干的气质,这样的钟衡莫名显得亲和了不少。

      祝深“哧”地一笑,终于放松了下来,对他说:“我又做噩梦了。”

      钟衡皱眉。

      祝深笑着凑近了他,故作轻松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下次和你睡觉一定吃药。”

      这话说得还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意味,祝深以为这样夸大其词含糊盖过就能蒙混过关,哪知钟衡却不吃他这套,拨开烟雾,沉声问他:“怎么回事?”

      祝深耸肩,推说:“PTSD吧,我不是在N国差点被炸弹炸了吗。”

      钟衡推开他,认真地审视了一遍祝深嬉笑着的避重就轻的模样。

      绝对不只是这样。

      可如果被炸弹袭击都是轻,那对他而言什么是重呢?

      是什么阴影让他午夜梦回都不得安宁?

      祝深从前那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钟衡站在了床边,低声问他:“你以前是不是掉到水里去过?”

      一瞬间,他看到祝深的脸色惨白。

      于是钟衡就懂了,自己一定是猜中了。

      后半夜祝深被噩梦缠绕声嘶力竭地喊叫的时候雨就停了,此时晨光熹微,天色微明,雨水沿着窗户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这个的声音。

      祝深回避着钟衡的视线:“你怎么知道?”

      钟衡的眸光里闪过错杂的情绪,他也低下了头道:“夜里,你向我呼救,你说你要被淹死了。”

      “那么在你的梦里,我有没有救你上岸?”祝深听到钟衡这样问自己。

      祝深看了钟衡一眼,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轻轻摇头:“谁知道呢。”

      钟衡见祝深状态不是很好,也没有继续追问,适时手机铃声响起,他退出房间打电话去了。房里的祝深看着钟衡走出房间,一下垮下了笑容,抬手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走去了洗手间。

      洗漱完毕以后,走到客厅时,钟衡的电话也打完了。

      挂了电话,钟衡对祝深说:“管家一会会过来城北接我们。”边说边看了眼手表,补充道:“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

      祝深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刚经了一场这么大的暴雨,城市交通已然瘫痪了。

      “先吃点东西吧。”钟衡从厨房端来了两盘汤包。

      客厅不大,沙发前摆着一张桌子,权当做是饭桌了。钟衡又从厨房端来了两杯豆浆,放到了桌上。

      祝深一愣:“哪来的?”

      “楼下买的。”

      祝深看着窗外微明的天光不禁有些惊讶,问他:“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今天因被噩梦缠绕,醒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钟衡却比他还早,不仅穿戴整齐了,还买了早饭。

      钟衡却没有答他,将碟碗推到了他的面前:“趁热吃。”

      雨像是刚停,天也没有全亮,不知道钟衡去买早饭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这回,祝深没再找借口逃避,破天荒地吃下了三个小汤包,坐在沙发上揉肚子。

      他的胃真的很小,乍一撑,就会变得十分难受,靠在硬邦邦的沙发上,调换了几个姿势都不太舒服。

      钟衡注意到了,便说:“起来站站。”

      祝深摇头,一脸拒绝。

      钟衡拿他没辙,撤掉桌上残羹以后,又去房间拿了个大靠枕给他垫背,祝深这才舒服很多。

      祝深坐在沙发上有些无聊,下巴朝着古旧的台式电视机点了点,顺嘴问:“能看吗?”

      钟衡一怔,走去电视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电视有年头没打开过了,遥控器也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钟衡摁开了电源开关,电视机画面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了。

      其实祝深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钟衡竟这样郑重,都找出工具箱来了,一脸要修理的模样,祝深忙止住他:“我就随便问问,不看也行。”

      钟衡站在原地,半天,只听“咔啦”一声,工具箱被他给合上了。

      祝深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刷着刷着,点开了一部电影。

      手机里突然传来讲话的声音,钟衡不由得往祝深这边望了一眼,祝深调低音量,对上钟衡的目光,祝深说:“我在看电影。”见钟衡的目光仍未离开自己,祝深便顺嘴问:“和我看电影么?”

      本以为钟衡会拒绝,哪知钟衡竟还点头朝他走来。

      祝深只好调高了音量,挪出了一半位置给钟衡。

      沙发很小,却能容纳两人。小小的手机,也集聚着两个人的视线。

      祝深很久都没有看电影了,很长一段时间万物的颜色在他眼中不过只是黑白灰三色而已,可来到了霓城,他却开始真实地能感受到光影和色彩。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终归是一件好事。

      他们看的这部片子叫做《安丽埃塔湖畔的影子》,是部外国老片了,很有名气,里面的镜头拍得极美,每一帧都像是一幅画。

      男主和女主识于微时,女主是孤儿,男主长期受寄养家庭的虐待。在男主经历过一次毒打,奄奄一息后,女主勇敢地用石头砸破了小黑屋的窗,为男主带来了一线生机。

      紧接着,两人便趁夜离开小镇,开始新生活。

      他们互相支持,也一同成长。后来男主足够强大,开始保护女主,他们之间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两人都会在和对方说话后,各自脸红一段时间。

      他们在安丽埃塔湖畔修了房子,那里是全剧最美的地方,也见证着他们萌生的那种少年时代的情愫。那情愫美就美在谁都没有挑破,暧昧得恰到好处。本以为他们还会有甜蜜童话般的结局,哪知后来男主却离女主而去。

      他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女主,并说他厌倦了安丽埃塔湖的风景,然后平静地离开了安丽埃塔湖畔。

      女主四处找寻男主,所有人都劝她放下,替她不值。

      人家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喜欢你,你又何必到处找他?就算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

      女主倔强转身,没有听劝,这一找,又找了许多年。

      直到女主年迈,身子骨不再硬朗,经不起长途跋涉,重新回到了安丽埃塔湖。她在地窖里找到一张未焚毁尽的书信,这才知道原来当时男主得了绝症,所以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男主请求朋友帮他保守秘密,并在他死后将骨灰洒进安丽埃塔湖里,他愿意以此方式永远守护女主。

      谁又能想到在男主离开后,女主后半生都在流浪,再没有回到安丽埃塔湖了。

      确实是造化弄人,引人唏嘘。

      祝深看到中间主角甜蜜的部分时,还时不时与钟衡插科打诨,看到后面,他只觉得喉咙有些酸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钟衡和他凑得很近,两人沉默地挨在一块,看着电影里的一帧帧美景,心里却像堵着些什么,想要开口宣泄,却又发现没有什么话能够表达心中的情绪。

      一段深沉抒情的大提琴音调,将电影拉至尾声。女主日益衰老,却仍每天都坚持去湖畔散步,一呆就是一整天。她得了阿兹海默症,什么都忘了,年轻的护工照顾她,与她说话解闷,问她在等什么啊?

      女主和蔼而慈祥地对护工笑,眼神透亮,甚至还带着一抹少女时代的娇羞。

      她指着前面的湖泊说,看见前面的湖了没有,我在等我的爱人。

      “我在等他,接我离开。”

      影片就这样戛然而止。

      悠扬的大提琴声再次响起,两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室内更加沉默,这气氛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呼吸都沉闷压抑得可怕。

      当年这部影片上映的时候,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每个人都能在这部《安丽埃塔湖畔的影子》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不知道祝深想到了什么,眼里蒙了层雾,嘴上再拈不起一抹惯常的笑容了,他问钟衡:“如果你是莱尔,你临死前会告诉安娜你喜欢她吗?”

      钟衡偏头看向祝深。

      他们刚挤在一张沙发上看着电影,手臂互相挨着,现在就连呼吸都是交错着的。钟衡垂眸凝望着祝深殷红的唇,心脏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

      好半天,他摇了摇头:“我不会。”

      祝深皱眉:“你会和莱尔一样?”

      “我会比他做得更好。”钟衡看着祝深说,“不打算说,我就绝不会让他发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喉结滚了滚,问祝深:“你呢?”

      祝深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

      手心一点一点用力,心脏好像被闷得透不过来气。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祝深垂眸,回忆起自己兵荒马乱的少年时代。

      他也曾大张旗鼓地说过喜欢,就好像一个傻子,乖乖地奉献出一切任人宰割。他,不该是这样的。

      祝深低下头:“可如果我是安娜,至死都没有等到喜欢的人的一句喜欢,那也太难过了吧。”

      钟衡看着祝深此刻落寞的神情,就好像他年少时见过的一样——像只被撅断华丽羽毛的孔雀,拖着躯体,耷着脑袋,无精打采,一脚深一脚浅地去灌丛里疗伤。

      钟衡轻轻拍拍他的肩,对他说:“别难过。”

      ——他不对你说,可我能说。

      心底翻江倒海,仿佛正经历着一场地壳运动。那些深藏的、掩埋的、决定好了要一生缄默的东西,因为祝深一句“难过”,就要喷薄而出,再也守不住了。

      钟衡动了动唇,沉沉叫他名字:“小拾。”

      祝深抬头望他:“嗯?”

      看我一眼,就觉得好像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快要失守了,你说你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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