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惊悟 ...
-
魏栖和温灵雨一前一后,自魏满的无字碑墓冢回到马车前。
骏马低着头,悠然地在枯草中嗅来嗅去,时而抖抖马蹄,相比之下车舆内则静静的。魏栖略觉奇怪,他迅速靠前,掀开帐帘,只见舆厢内空空如也,皇帝竟然不见了!
“糟糕!”魏栖暗呼不妙,再四下察看一圈,天地间仿佛只有风拂高草的簌簌声。
温灵雨见魏栖心绪霎时绷紧,也明白过来,她连忙对魏栖道:“哥,你找东,我找西。”
魏栖从身后拔出他日常佩戴的双剑中的一柄,朝着温灵雨一掷,“你拿好剑,防身之用。”
温灵雨稳稳地接过剑柄,不再多说,麻利地朝着马车西侧探去。尽管不想承认,她还是打心底紧张起虞珣的安危了。上次在小巷中,魏栖和她与黑衣人交手的间隙,这个小皇帝丝毫不懂防身,还能被石墙硌青身子。若是这次他落入歹徒之手,加之他手臂上的刀伤尚未痊愈,又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如此想着,温灵雨脚下的步伐仿佛生了风,即便今日她穿着一身裙袄,行动不便。
距马车数百步开外,有一个缓坡,温灵雨靠近后才瞧见虞珣坐在高挺的枯草中的背影,看他低头拨弄的样子,像是在百无聊赖地玩弄草梗。她立即松懈了许多,趁隙喘了喘气,走到他身后。
虞珣手指间抿着一根三寸长的草梗,正百无聊赖,就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由得嘴角噙笑,头却不回地道:“怎么?这么紧张我?”说着,他将草梗的一端轻轻叼在齿间。
“你是皇帝,这样失踪,可知魏栖有多担心?”温灵雨的语气中略带责备。
虞珣对她的回答自然不满,他转头,仍不起身,“你这么焦急,只是因为怕我出了事后,连带魏栖跟着受罚。是也不是?”
但见他嘴角叼着草梗的样子十分不羁,温灵雨微叹了一声,心道,这皇帝还是小孩子心性。
“你自然也不能出事。”她还是缓和了态度,也说了心里话,“这些年里,家兄多亏了有陛下照拂。家兄视你为恩人,我也是一样。”
虞珣还甚少见到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温灵雨,新鲜之余,他笑意渐展,随手丢掉了唇齿间的草梗,“既然我与你魏家有恩,你以后可得报恩的。”他一边说,一边轻快地起身,顺手拍了拍身后沾上的枯草屑,“走吧,再不回去,你的好哥哥要着急了。”
男子先一步走在前面,长缨束发的背影意气风发。
……
回到温府后,已是午后时分,即便有些疲惫,温灵雨还是绕路去了温景桑的房间。庭院内静静的,温灵雨瞧见一旁偏房里,松紫正打着盹儿。
轻轻推开未锁的房门,她朝向东侧间书房走去。绕过屏风,她果然瞧见温景桑就在书案前,只是男子似乎是睡了,此刻正伏在案上,肩下压着一张已风干的墨书。
“哥?”轻唤了一声后,并无应答,温灵雨索性上前,帮他收拾了已经微微干涸的砚台。
他用的砚台是蕉叶白端砚,从前她送他的。那时他仍在装疯卖傻,她也以为他再也用不上这么好的砚台了。如今,一切恢复正常,他写着他最爱的草书,总算没有枉费这温润如玉、磨之无声的砚台了。
视线再游荡在宽阔的书案上,蜿蜒什物架子,梅花纹砚滴,鸡翅木硬毫笔,毛毡,宣纸,臂搁,一应的墨宝皆在。一番蹑手蹑脚地整理过后,温灵雨眸色一凝,只见男子的左手中露出了一截青色穗子。
这青色穗子很是眼熟,仿佛在哪见过,再细细一想,她恍然过神,之前在长街上,他买的那枚纹银香囊不正是坠了和这一模一样的青穗?
难道说,他手里攥的,就是纹银香囊?可是前些日她问他,他明明说了已经送给了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他从未送出去,还是送出去后被对方退了回来?若是前者,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说送出去了呢?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温景桑微微欠了欠身,肩膀微动,似是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小憩。原本压在他肩下的宣纸露出了小半,温灵雨打眼望去,只觉天惊石破,因为那露出的小半墨书上,零零乱乱地遍布着她的名字。
绫。
绫,绫,绫……
他的草书凌乱有章,世所罕得,而写这一个字,似乎注入了他全部的心力,一遍又一遍,一个覆一个。
温灵雨立怔出神,往事霎时如风,全数吹进了她的心间。
她回忆起少时,他日日等在她的私塾外面,就为陪她一道回家。她若觉得冷,他便把自己的披风尽数裹在她身上。她若觉得书箱太沉,他便连她带书箱一道背在身后。她若觉得饿了,他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捧给她吃,同时不忘在她碗里偷一口走,逗她开心。她写的那些歪扭字迹,那些春蚓秋蛇,他却视作珍宝,一张张裱好悬在目前。
他束发那年,丞相府长史带着他的千金登门,被他拒绝。他加冠那年,大司农欣赏他的才气,有意将独生女嫁给他为妻,也被他拒绝。她还清楚地记得,因为他对婚事一拖再拖,温云愤怒,还与他僵持了许久。
原来,原来这么多年,他一心属意的女子,竟然是自己……
想明白一切后,温灵雨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垂眉望着沉睡中的男子,只觉心口骤痛。
她怪自己太迟钝,一直将这一切,都当作了他作为兄长对妹妹的疼爱。是啊,那么多的香囊,他为什么偏偏选了这枚杏花纹的青穗香囊,不都是因为她喜欢杏花,喜欢青色穗子?他胡编乱造的那个心上人,说什么和她同年,这不就明明白白说的是她么?
不行,她的心太乱了,她不能再继续在他的房间里待下去了。若是他此刻醒了,她就彻底手足无措了。
温灵雨屏着呼吸,急急绕过山水屏风,朝房外走去,却在门口和端着铜盆的松紫撞了满怀。
铜盆里原本盛着松紫刚打好的热水,是等着晾凉了给温景桑醒来后擦脸用的,这么一撞下,松紫没握稳,铜盆咣地一声掉在地上,热水四溅。
房内,温景桑被这声巨响扰醒,“松紫?”
松紫正惊慌着,她瞧见热水全溅上了温灵雨的裙裾前襟,忙蹲下身帮她擦着,关切问道:“掌家人可烫到了?都怪我都怪我,没仔细着路。”
温灵雨俯身扶起望心,匆忙道:“没事儿,我换身衣物就好。”说罢她便想跨过门槛离去,她也焦急,因为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温景桑。
“灵雨?”温景桑已是绕过山水屏风,看见温灵雨的刹那,他不由得将手中握着的纹银香囊向身后藏了藏。
温灵雨看向温景桑,只对视了片刻便移开目光,“哥,我没事儿,我先回房了。”
温景桑自然瞧见了她湿了大半的裙裾,冬日里棉裙厚实,热水濡染下,她出去一会儿裙裾便会冻硬,他自然心疼。疾步上前,他单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肯放她。
“松紫,你去灵雨房里取件新衣来。”
松紫答应了,忙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温景桑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也察觉到她的异常,再细一想,他不禁回过神来,才想起伏案午睡前,他写的满纸她的名字。
“绫儿——”他不由得心紧,低唤出来。
见她不语,他又问:“方才案上我写的墨字,你都看见了?”
她依旧沉默着,目光闪避着他的目光,算作承认。
他也慌了,他设想过无数种他向她表明心意的场景,却从未是如今这般尴尬。他还未将这份衷情诉说,却被她悄然发现。此时此刻,他该说什么,是继续向她表明心意,还是装傻?他这才体会到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艰辛。
末了,他定了定神,还是先心平气和地道:“你先去我卧房,褪了这身,待会儿我让松紫把新衣送进去,你再换上。当心着凉。”
温灵雨答应,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和温景桑对视,目光相接的一瞬,她彻底感觉到男子目光中的温柔和关切。从前,她一直把这些温柔和关切当做兄长的关爱,现如今,再审视,他的目光里分明尽是男女间的情意。
遮不住,藏不休的情意。
又过了一会儿,松紫带着新衣回来后,在温景桑的示意下,进屋去帮温灵雨换了上。
温灵雨刚换好裙裾,就听见温景桑道:“松紫,你先退下,一会儿再送水来。”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她知道,他的感情,她迟早要面对。
房门咯嗒一声合紧,温景桑绕过屏风,两人再度四目相接。他毫无闪避,眸色中尽是坦然。
温灵雨局促着,薄唇不自觉地抿紧。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待他说了什么后,她自己又该如何应答。她脑中乱乱的,思绪就如一团绳打了结,论是如何也捋不清。
静默了片刻后,她见他缓缓开口。
他的音色笃定沉稳,“自今起,我来接过掌家人的位子。”
她脑中仍嗡嗡的,她怎么也没料到他说的是这样一句。似乎无关他二人,又与二人息息相关。这掌家人的位子本来就是温景桑的,还给他,是理所应当。
温灵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