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宫我的王》未夜晴岚

37、画斋

　　温灵雨与望心主仆二人专心织绣，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亥时。

　　全神贯注地盯着细密针脚实在让人疲惫，温灵雨一番洗漱过后，便歇息下了，也叫望心回房歇息。不知过了多久，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只穿着单薄的夏衣，却走在冰天雪地中。冷风钻进衣领袖口，她蜷缩着，瑟瑟发抖。

　　身子猛一哆嗦，温灵雨从梦中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她发现床榻上笼的青色纱帐竟微微晃动。她心下奇怪，睡前明明锁好了门窗，怎么还会有风？

　　再透过青色纱帐一瞥，温灵雨倏地睁大双眼，架子旁竟有一人影，正背对着她，蹑手蹑脚地翻着架上的木匣子。若不是临近满月夜，月光明亮，恰恰好透过半开的窗缝落在此人身上，还真难辨出对方的身形。

　　她一边紧盯着那人的身影，一边从枕下抽出了短剑。

　　趁对方尚未察觉，温灵雨已经起身，她动作轻轻，光脚踩在了地上。冬夜的地面寒凉，双脚甫一落地，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眼下也顾不得这些，她只有屏住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右手的短剑之上。

　　那背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地转过身来。

　　剑身反着月光，凛然一抖，温灵雨已将短剑刺了出去，却被对方一跃闪开。她又迅速调转方向，试图补上一剑，仍是被对方轻巧避开。

　　糟了……夜色之下，此人亦能做出如此快的反应，必然身手了得。温灵雨心知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过不了几招，她便会被对方制服。紧急之下，她唯有大声呼告，惹不远处偏房里的望心注意，才有望安然脱身。

　　然而还未及她开口，对方似是不想与她纠缠，只箭步一跃，便从半敞开的窗子中翻了出去。

　　温灵雨追上前，透过窗子，却不见了此人的身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面目，只隐约觉得此人似乎戴了面具。她满腹都是疑问，这人为何夜闯她的房间，又想翻找什么？既然与她交手，又为何不伤她？

　　百思不得其解间，她再难入睡，只有睁着双眼，直熬到天际破晓。

　　天才刚亮，庭院中冷冷清清，寒气逼人。温灵雨没有睡意，便趁着四下无人，带着短剑，独自走到庭院中，练起了剑术。来历不明的人闯入自己住所，必须要警惕强大起来。若是再有下次，未必会如今晚这般幸运。

　　一挥一舞间，她的动作逐渐流畅娴熟。从前学过的那些剑术，似是一股脑涌到了手心，她愈发用的得心应手。只可惜如今她的本事，只及得上过去苦练出的童子功的半成而已。

　　从前，在温云的要求下，也为了顾及自己顶替的温府大小姐身份，她不得不放弃使剑。这一放弃，就是十三年。能再一次重提自己所爱，她沉浸其中。

　　“绫儿，爹今日教你工剑之术。你仔细学好了。”
　　“爹，我想学纾哥哥学的行剑术。”
　　“为何？”
　　“行剑流畅，出剑收剑皆急如风电，比端正规矩的工剑厉害得多。”
　　“你哥哥习行剑，是为了有朝一日护卫别人，而你，只要习好防身剑术足矣。”

　　爹，纾哥哥……
　　温灵雨心中一颤，眼中不自觉地温热起来。她收了剑，目光低垂，落寞地立在原地，许久。

　　“灵雨？”

　　温灵雨抬眉望去，只见温景桑不知何时已进了庭院之中。他长眉微蹙，或是因为看出了自己的难过？

　　“哥。”温灵雨藏下落寞之意，欣然回应他，手却本能地背在了身后，将短剑挡了住。

　　温景桑知她有意隐瞒，便装作浑然不察，其实他早已看见了她手中的剑。他还记得，小时候她刚入温府时，就喜穿干练的男装，与同龄女孩的喜好全然不同。今时发现她用剑，他也不觉惊讶。

　　“哥，有事么？”见他不言语，温灵雨主动问道。

　　“有人想请我在几幅画上写题跋，我想让你陪我一道去。”温景桑并未上前，给她留有藏剑的余地。

　　“好。那我收拾一番便来。”温灵雨爽快答应。

　　待温景桑转身离开了院子，温灵雨才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将昨夜的遭遇告诉他，在没弄清对方的来意前，还不想让他担忧。但愿自己足够应对，她如此想着，紧了紧手指，攥稳了剑，回到房间。

　　日出东方，温家兄妹两人沿长街并肩而走。长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几家豆花包子铺开张了。温景桑走到一家包子铺前，掏出细软买了两个热腾的包子，递给温灵雨。

　　“还记得以前，你每次去私塾前，都会偷偷买一个包子吃么？”温景桑悠然提起往事，丰神如玉的面上挂着浅淡笑意。

　　温灵雨从男人手中接过麻纸裹的包子，埋头闻了闻肉包的香气，亦笑了，“哥你记性真好，还记得从前的事。也不知，那时候的我怎么那么贪吃。”

　　温景桑悄然侧目望她，目光落在她的鬓角额际眉梢眼角，心中一暖。他怎会不记得有关她的事呢。自十四岁起，他的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灵雨——”
　　“嗯？”

　　唤她时，她已经低头咬了一口包子，此刻正鼓着半边腮翼，津津有味地嚼着。他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宛如少时模样，他所熟悉的模样。迟疑了片刻，终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问出：“你可曾想过做回你自己么？”

　　温灵雨愣住，捧着包子的手落下，她低头理了理裹着包子的麻纸，“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却仍是故问。她猜到了，今早，温景桑一定看见了她手中的剑。否则，他不会平白无因问她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向你坦白我早知你不是我妹妹。因此，我也没机会问你，原本的你是谁。”他呼吸渐紧，脚步已是顿了下来。

　　温灵雨也跟着停下脚步，她看见男子的目光温柔沉静，正定定望着自己，心中失措。

　　“我想知道你的本名。你姓什么，唤作什么。”他想做唯一知道她是谁的那个人，对她来说最特殊的那个人。

　　她怎么也没料到温景桑会直白询问，她静思了片刻，却是回道，“抱歉，我不能说。”

　　十三年前，教她使剑练剑的人，一去不回。
　　比她剑术精进许多的纾哥哥，也是在同一天，一去不回。

　　她的家，她成长的地方，在漫天大火中付之一炬。而她，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若非她生父提早将她托付给温云，她可能也难逃那次劫数。时至今日，她都不清楚那日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像是缄默了一般，吞没了她至亲至爱的两人，却不留一丝线索给她。

　　回忆戛然而止，她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想做回自己，又谈何容易。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自己是温灵雨。”

　　温景桑苦笑，他该怎么对她解释用意？他暗慕她如许多年，根本不想让她做温灵雨。原本以为，装痴作傻的时候，每日以那副不争气的面孔面对她，是最大的痛苦。如今，他才知道，每日近在咫尺却无法对她袒露心迹，才是最大的痛苦。

　　罢了，她既然不想说，他也不会强求。温景桑重新迈开步子，朝着长街尽头走去。

　　不多时后，两人来到了一处画斋跟前。温灵雨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之上的牌匾，“齐画斋？是齐孝安请你题字？”
　　温景桑点点头，已一步跨入了画馆中。

　　温灵雨知道齐孝安此人，之前给太后的贺寿礼五瑞图，还是她让望心来齐画斋求的。跟随在兄长身后，她感慨着：“齐先生是平阳城第一画手，哥的字又是最好的草书。书画相映，真是难得。”

　　画斋深处传来两人谈笑的声音。

　　循声看去，两个男人正面对说话。其中一位中年男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约莫已到天命之年。另一人身着绣纹繁复的贵气青色长衣，背对着温灵雨与温景桑。

　　隐约听到青衣男子的说话声音，温灵雨甚觉熟悉。

　　“温先生！”中年男子率先看见了温景桑，他笑迎上前。

　　温景桑也抱拳回礼，“齐老，许久未见。”

　　齐孝安率性一笑，“是啊，自从你出了意外之后，我们便没再见过了。如今可都好了？”

　　齐孝安用词委婉，温景桑听得明白，他所说的意外就是自己得了疯症一事。温景桑淡然笑道，“好在晚辈有点运气，如今都好了。”

　　“这位是？”齐孝安看向温灵雨。

　　温景桑介绍道：“这是家妹，温灵雨。”

　　这时，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青衣贵气男子终于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面目的一刻，温灵雨一怔，真是程夙。再心下一算，自打上次去程府退婚后，便再未见过他了，不成想今日竟在齐画斋遇见。一时间，温灵雨也不知该不该招呼他，毕竟上一次两人的罩面甚是尴尬，她还被程府的老管事撵了出来。

　　齐孝安发觉青衣男子因听到温灵雨的名字而转身，便问：“夙儿，你们认识？”

　　程夙点点头，礼貌地浅笑，他目光落在温灵雨身上，又迅速移了开。

　　温灵雨亦是无奈，既然程夙无心寒暄，她也作罢了，点头之交也好。

　　程夙绕过温家兄妹，对齐孝安道，“齐叔，我先走了。”说罢，他便打帘走出了画斋。

　　温景桑多少清楚一些程夙与温家的关系，他记得小时候，程家老爷曾来过温府提亲，他也看到温云收下了定亲黄纸。那时，她尚未进府，他也以为自己妹妹被寄养在远方的亲戚家中。后来正赶上他母亲发疯，与程家定亲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温景桑的目光一路追着程夙直挺的背影，联想起他当初见过的程徵，虽是中年人，也是一样挺拔伟岸。只可惜，三年前程徵横死，温景桑想起了些事情，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温先生请上座，温姑娘也请座。”

　　听闻齐孝安招呼着，温景桑才回神过来。

　　温灵雨却想，方才齐孝安唤程夙“夙儿”，程夙亦称此人“齐叔”，看样子程夙并非只是来为了画作才来此处，他二人应该本就熟识。琢磨间，她亦是随温景桑一道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