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260、第260节 有所不为

　　“这样，不好吗？”
　　嵇成化幽幽地道：“多少年来，凤鸣谷屈居穹苍门之下，受的窝囊气还少吗？连并派大典，阳景铄也故意不给面子，不但不亲来道贺，反而派个手下人来，尽情羞辱本门。从那时候起，为师便已动了杀机！穹苍门生怕被我凤鸣谷超过了，处处打压。直到此刻，为师才觉得扳回了一局，扬眉吐气。”
　　林染道：“阳掌门并不是那样想的。他破除门户之见，传授大师兄武功，又置穹苍门的安危于不顾，尽出高手压制镇妖窟里的丑麒麟。阳掌门胸怀宽广、风光霁月，只不过如乐师叔等器量狭小，做出的事才让人不满。”
　　嵇成化道：“孩子，你不懂的。这个世界，向来便是弱肉强食。强大如狼群中的狼王，它主宰整个狼群，威风八面，享用最美味的食物、和最美丽的母狼□□，却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被狼群中其他优秀的公狼取代，一不小心，便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它会将对狼王地位有威胁的公狼咬死。其他有实力的公狼也一样，在没有能力挑战狼王之前，只有韬光养晦，向狼王俯首称臣。这个道理，放到穹苍门和凤鸣谷的关系上，也是一样。”
　　林染不由想到二师兄林泉的老大老二论，说法不同，但与师父的论调多么一致！他自己素来胸无大志，只以为活着开心便好，却不知有雄心者的想法，大抵都是一样的吧？
　　林染不能理解这种有太平日子不过，非得斗个胜负高低的做法，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懒，道：“弟子是人不是狼，又已被逐出凤鸣，凤鸣派的兴衰也与弟子无关了。不是凤鸣人，便不受师父的命令节制，所以魔教总坛之行，请恕我仍是难以从命。”
　　一席长谈下来，师父嵇成化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业已崩塌，他的心灰意懒便由此而来，言语间，也不特别尊敬了。嵇成化歪起头，斜眼看着林染道：“听你的口气，是打定主意不想重回凤鸣，也不想认我这个师父了？”
　　要得到正义的结果，必须使用正义的手段。过程的非正义，会使正义二字最终沦为私欲的借口。这是林染自这番长谈里最终悟到的道理。
　　想通了这层道理，他的内心便不再迷茫，何去何从，也便更加有了主张。
　　林染不忍直视师父失望的目光，把脸扭过一边，道：“弟子只觉江湖风云诡谲，我这种性情疏懒的人实难适应，不如隐姓埋名，做个小买卖打发日子。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
　　嵇成化仍旧睥睨着他，道：“你方才说，你要杀了所有踏足遐思岛的仙界弟子，但因为我是你师父，所以不能杀我。现在你已不打算当我是你师父，是不是就要替遐思岛和你的所谓紫儿复仇，将我杀了？”
　　一瞬间，林染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手掌也抖得厉害，心中天人交战，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弟子，不敢！”
　　嵇成化森然道：“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敢？你以为身上有了重明和玄冰蛭的真元，便果然天下无敌，有以下犯上的本事了吗！”呛啷一声，掌中不知何时已又多了一把剑，斜指林染：“你不听我号令，便果真成了凤鸣逆徒，我现在便要杀了你。出你的气剑！”
　　林染伏地一拜，道：“师恩深重，弟子不敢。”
　　嵇成化冷冷地道：“你既已不奉师命，甘心叛逆，所谓教养之恩便一笔勾销。你不动手，我要杀你了！”寒光一闪，掌中剑直取林染低下的脖颈，竟是毫不留情。
　　林染自不能当真坐以待毙，双臂一振，凝气作剑，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叮一阵连响过后，林染但觉颈中一片森寒，嵇成化的剑仍是搁到了他的后颈上。
　　嵇成化运劲下压，林染无法抗拒，不得不垂下高傲的头颅，能感觉到锋利的剑刃轻轻割破肌肤所带来的刺痛与冰凉。
　　嵇成化傲然道：“你伤在腿上，并不妨碍使出内息真元。方才，你可尽全力？”
　　林染冷汗不自禁地流下，道：“命在俄顷，不敢不尽全力。师父神功，弟子远远不及！”
　　自阴阳贯通，师姑嵇成岚已不是他的对手，而嵇成岚在凤鸣谷中武功仅次于嵇成化，而且那时候，他还未参悟气剑的使法，所以潜意识里，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与师父在武学上一较短长。
　　谁知道，大谬不然！
　　在记忆里，他已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师父嵇成化亲使武功了，只以为嵇成岚排名仅次于师父，嵇成化的修为便只比嵇成岚略高。但从方才短短的交手看来，十个嵇成岚，也不是嵇成化的对手！
　　“你知道便好。”嵇成化横过剑锋，用剑身在林染后颈上拍了一拍，道：“你虽身具至阴至阳两种真元，毕竟为时太短、功力尚浅，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林染道：“师父神功，弟子自认远远不及。我见过阳掌门的身手，便在全力与神兽丑麒麟周旋时，似乎也不见得便胜得过师父。师父已具如此神通，何须再觊觎什么搜神诀？”
　　嵇成化悠然道：“阳景铄并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我自己知道，我还斗不过白承天。”
　　云外千峰，一山还比一山高。武功道法，何处才是尽头？
　　林染叹了口气。嵇成化的修为远比他想象为高，可在他心里，往日神祗一般的师尊，此刻真正掉到了泥地里，当下闭目待死，不发一言。
　　嵇成化道：“你杀不了我，我却要杀你了。如想不死，倒还有一法。”
　　他本想卖个关子，等林染求恳饶命之时，才说出来，可收奇效。可惜他当了林染这么多年师父，却对自己徒弟的性子并不十分了解，以为跳脱之人必然怕死，谁知等了半晌，林染却并不出声，不由奇道：“怎么，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法子么？”
　　林染淡淡地道：“那法子，不过是想让弟子遂了您的心愿，盗出搜神诀来换命罢了。或许您仍会说，您修习搜神诀，是为了打败魔教、收伏丑麒麟，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但我想明白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乃是自欺欺人，无论一个人的目的有多高尚，只要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获取，结果都会变质。过程的非正义，会使正义二字，最终沦为私欲的借口，换做谁都一样，您也不能例外。”
　　“所以，魔教总坛之行，我是一定不会去的。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要杀，便杀了我好了。”林染说罢，引颈就戮，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