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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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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解决了冬儿的安置问题,云珠便又可以安心的上下班了。虽然生活还是不尽人意,不过好在上苍可怜她,特意将仙道这一尊活菩萨送到他身边帮助她,让她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期望。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云珠拿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份工钱。
拿到工钱的那天,她本想请仙道吃饭,只是在给仙道打电话邀约的时候,她明显感受到了来自的他的欲言又止。
诚然,云珠也不是傻子,虽然她不知道仙道为什么这么帮她,但公董局里的那些闲言碎语,她多少也能听到些,因此,她也没有执意,而是在电话里推说了一句:“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这句话说得挺圆滑,既没有彻底取消这次邀约,又给了仙道转圜的余地,仙道又岂会不知,于是他在电话里告诉云珠,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给自己做几身好看点的衣服。
显然,仙道的提议给了云珠一个极大的鼓舞。于是,当天下午,她便约上好友彩子,一同去了新世界……
云珠时常在想,女人找男人,都想找个好的,可自己偏偏嫁给了一个流氓地痞,典型的自讨苦吃。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恨透了自己,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当初,怎么就被岸本的苦肉计给打动了呢?这事儿要是搁到现在,那个岸本就是再往自个儿身上扎上十刀,她都不会动心。
也罢,如今,这如果也只能是如果了,往后的日子就这样吧,上班下班赚钱做家务,外带照顾冬儿,这些她都可以忍受。至于岸本,只要他不闯祸,就随他吧。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不过比起以前站在街边卖雪茄,看到巡捕就跟过街老鼠一样到处逃窜比起来,现在的状态已经让她很满足了,只可惜她又一次错了!
这一天,仙道坐着汽车正准备离开公董局时,无意中看到了站在大门旁边的云珠。她正一个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仙道不放心,嘱咐司机越野停车,然后走下车来到云珠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仙道问道,脸上依旧挂着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笑容。
“我……”云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的私事儿,可是她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只能厚着脸皮再一次请求仙道帮忙。
仙道见她满脸愁容,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说道:“去车上说吧。”
……
上车之后,仙道才知道,原来云珠昨天刚拿到的工钱,除了买布料做衣服花去的,其余的统统被岸本席卷一空,拿到赌场输得精光。而安置冬儿的蒙养院又在此时给她寄信,让她赶紧将下个月冬儿的生活费缴了。
云珠在上海无亲无故,最亲的就属彩子了,可是彩子的生活也不如意,她又怎么好意思再去跟她借钱,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找上仙道。
听完云珠的难处,仙道愤怒至极,只是他一贯彬彬有礼的作风不允许他发火,于是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纸币放在云珠面前说到:“这些钱你拿去用吧。”
云珠看了一眼,那一叠纸币少算也有200块那么多,她连连摆手:“我要不了那么多。”
“拿着吧。”
“我真的不需要那么多。”
“让你拿着就拿着。”
云珠低下头,流下了眼泪,她真的不想这样,可是她没办法,巡捕房根本不会管她这种家庭琐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却没有一处可以为她的事申诉,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仙道凝视着她无助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痛,云珠错了吗?她错了,如果她当初没有嫁给岸本,现在会不会过得好一点?如果她当初没有怀孕,是不是就不会嫁给岸本?又或者,如果当初自己肯放弃名利,出面救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场末世天劫?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晚,弥生再也坐不住了。
因为有人告诉她,傍晚时分,公孙云珠上了仙道的车。于是她去逼问越野,越野是仙道的亲信,可是嘴巴再牢,也架不住弥生的咄咄逼人,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了出来。
弥生了解事情经过后,风风火火的跑来仙道的住处,向他摊牌:“你究竟想怎样?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骗我,说你和她是清白的?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欠了她什么,要这么帮她?”
仙道不理会,只淡淡的反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在公孙云珠这件事上,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去听一听,现在公董局里那些人对你都是什么评价,这市长之位,你还要是不要了?”
仙道颓然的闭了闭眼睛,他没想到弥生会这么不信任他,他更没想到弥生会这么不信任与他的这段感情,他努力压抑内心的怒火,平心静气的说道:“那些人成天就关心这种事儿,也不想想这么说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我是无所谓,可是对公孙云珠这种在生活中受了侮辱,毫无反击能力的女人来说,他们就不觉得他们的言行可耻吗?”
“侮辱?”弥生抓住这个关键词,楞了一下,她见仙道不说话,于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是的,她可以选择信任仙道对他们这段感情的忠诚,但是她绝不相信,仙道全心全意帮助那个女人的事情背后绝无半点缘由。
于是,仙道在弥生的不断盘问下,统统说了出来。
……
弥生震惊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系列看似不寻常的事情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故事,她同样没有想到过,这背后的故事会如同小说里的情节那般跌宕起伏。她看着仙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可是她的内心却出现了一种感觉,一种史无前例的害怕,她总觉得自己的婚姻要出岔子了,她总觉得这件事将会把仙道推进无底的深渊……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云珠会那么快还钱,用她的话来说,那是因为彩子不让她向仙道借钱,所以给了她200块,让她尽快还掉。
仙道有些好奇,他已经有好几次从云珠的口中听说了这个彩子,当他问起彩子是谁时,云珠说道:“她是我姐姐。”
“你还有姐姐?”仙道记得很清楚,云珠是安徽六安人,在上海没有亲戚,怎么突然冒出个“姐姐”,这倒是有点奇怪,于是他多嘴问了一句:“你亲姐姐吗?”
云珠摇了摇头,说到:“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不会笑话我吧。”
仙道忍不住笑了,说到:“当然不会。”
于是云珠决定将她在牢里发生的事告诉仙道……
她说,那时她刚进监狱,她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那一切,尤其是当她得知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的时候,她过自杀,幸好彩子及时找到狱警,救了她。之后彩子告诉她,她当初进监狱时,肚子里也有个孩子,可是被打掉了,于是就继续蹲在监狱将近两年,如今她快要熬出头了,马上就能出狱了,云珠若是留着这个孩子,兴许马上就能出狱,没准两人还能一起走;可若是打掉了,云珠就得继续待在这儿。到时候,没有了彩子的云珠该怎么在监狱里生存下去,云珠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仙道听完,低下了头,监狱里是怎样的光景,他可以想象,可是当这些光景从云珠的嘴里说出来时,他只剩下心酸,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问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嫁给岸本?”
“那我嫁给谁?”
“你谁不可以嫁?岸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不出来吗?其实……”
说到这里,仙道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却没想到,云珠听出了其中的奥妙,追问道:“其实什么?”
“其实,我,我很早就认识你了,还是在你上大学的时候。在长三堂子……”
仙道终究还是将一切告诉了云珠,他原本可以选择不说,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云珠在狱中发生的那些事时,他的内心就有了一种想要告诉她的冲动,只是这个冲动无情的击碎了云珠脑海中残存的一点幻想。
云珠一直以为是上苍可怜她,所以派了仙道这尊活菩萨来帮助她脱离苦难。而仙道恰好又是那样优秀的一个男人,那样和蔼可亲的一位朋友,在行色匆匆的日子里,在点点滴滴的帮助中,云珠对仙道也曾有过幻想,可是她明白,她没有资格,能够配得上仙道这样优秀的男人,只有那位同样优秀的相田小姐。
所以她认了,她不去打扰他。静静的在一旁关注他,偶尔为他送信时,简短的几句闲聊都可以成为她对生活的一种期待,而这,也是云珠心中唯一不能与别人分享的秘密。她甚至有时也会幻想,她在仙道的眼中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如今,仙道坦白了,他的坦白粉碎了云珠对生活的期待,让云珠知道,自己这一生最最不堪的那一瞬间,其实正是在仙道的眼皮底下发生的。那种丑陋,那种难堪,平日里,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想,更何况是被仙道,这个她钦慕了好多时日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她再也忍受不了,流着眼泪冲出了仙道的办公室……
蓝天依旧,飞鸟扑腾,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可惜偌大的城市却无云珠一席之地。
无处可去的她最后还是来到了彩子的家,将这些告诉了彩子。
彩子说要去找他算账,云珠拦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再见到仙道,她就是不想承认,其实她钦慕的男人也只不过是个贪图名利的伪君子。
彩子见她这般痛苦,安慰道:“得,我还以为真的是菩萨显灵了呢,原来也是个小鬼,以后过好过坏,就这么着。”说着,彩子又搬出了那个木盒,放到云珠面前:“这雪茄,你以后就去他公董局门口卖,气死他!”
云珠不语,只是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哭……
云珠在彩子家哭够了,顶着红通通的眼眶回到了自己家。
她已打定主意了,不管岸本同意不同意,公董局,她是不会再去了。如果非要一个理由,就说公董局的领导和同事们都看不起她,她不愿意去。
可是,这下岸本急了。自从知道云珠一个月的工钱有180块之后,他的麻将就越搓越大,前几天还去了几次赌场,输了不少钱,正等着云珠这个月的工钱来还债呢,如今听到云珠说不干了,他破口大骂道:“你脑子坏掉了?公董局,是想进就进的吗?你马上给我回去上班。”
“我再出去找个活儿,不就行了?”
“找个活儿?找什么?舞小姐啊?我看你真是脑子昏掉了!”
“好了,总之我会出去找活儿干的。”
“这可是你说的,每个月给我100块现大洋,不然我削死你!”
云珠不再说话了,岸本见她不说话,也就不说话了,不过,在他的心里,此刻已然有了一个计划……
再说仙道这边,云珠哭着跑出去的一幕令他烦闷至极。
回到家,他随手打开了唱片机,悠悠扬扬的曲调如泉水般流淌出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仙道记得这首曲子,那天他和藤真去长三堂子时,就有歌女在大堂里唱这首曲子,于是这首曲子又让他想起了云珠,想起了今天在办公室里的一幕,他猜想,也许云珠不会再回公董局了吧。
思绪混乱之际,一阵敲门声响起,仙道随手关掉了唱片机,打开门,原来是弥生来了。
其实,弥生今晚的心情是不错的,当她听说云珠莫名其妙的辞职时,她就猜到,一定是仙道和盘托出了。不过此时看到仙道一脸愁容,她知道仙道还在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自责了,于是弥生说道:“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仙道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不饿。”
弥生很自然的坐到他身边,挽过他的胳膊说道:“我都听说了,其实,这没准是件好事,对你,对她,对大家都好,也许,她也是这么想的呢?”
“她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仙道立刻反驳她。
“为什么?”弥生追问到。
仙道不再说话……
人们常说“人与人之间相处,贵乎坦诚”,这话不假,可是有时,却也不见得全对,就比如他和云珠吧,他知道云珠以往的那些不堪,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云珠知道他知道。
仙道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明明想好了要去扮演云珠世界里的救世主,却又忍不住向她道明所有的真相,不但粉碎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也破灭了云珠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仙道是个聪明人,难道这点基本常识他会不懂吗?可是他今天就是不知怎么的,说出了那些不该说的真相,也许是因为压抑在内心太久了吧。
弥生见仙道不言不语的,于是提议亲自下厨,做几道仙道爱吃的小菜,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然而当她再进屋时,屋里又响起了那首曲子……
云珠无缘无故的离开了公董局,耽误了信件是难免的。
次日晌午,就见牧绅一黑着一张本来就不白的脸,拿着信件,火冒三丈的走进收发室,将信件甩在科长的办公桌上。
科长生怕自己被黑锅,立刻将云珠消失的事情告诉了牧绅一。
牧绅一听后,嘴上虽没说什么,心中倒是对公孙云珠的不辞而别起了疑……
傍晚,他见弥生匆匆离开公董局,于是故意叫住了她,问道:“弥生,和仙道一起去交流会的事,你们商量得怎样了?
弥生见是牧绅一,心中不免留了个心眼,说道:“还没商量好呢。”
于是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可要快点了,Mr. Robertson可等着呢。”
“哦,好。”
应承了一句,弥生欲继续往前去,怎奈牧又问道:“你知道仙道去哪儿了吗?”
弥生见他问起仙道的行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于是直白的回答道:“不晓得,我哪能事事都晓得。”
这一说,正中牧绅一下怀,他故意隐晦的提醒道:“对他,可要多关心着点哦。”
弥生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借口有事,便匆匆走了……
那么仙道究竟去哪儿了呢?他去会见一个人,此人就是藤真健司!
俗话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诗句用来比拟此刻的藤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自从仙道进了公董局之后,藤真的生意做得可谓是风生水起,这不,他刚从南洋带回一笔10万大洋的买卖,就听闻仙道有急事找他,于是他邀约仙道在和平饭店门口见面。
傍晚时分,仙道果然踏着点来到了和平饭店。对于这位金主,藤真向来热情,见面寒暄不到两句,便邀请仙道上楼吃饭。
可是仙道正为了云珠不辞而别的时发愁,没有心情吃饭,于是直言道:“帮我安排个人!”
藤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笑着说道:“安排个人还不是小事一桩。谁?”
“你还记得那个长三堂子吗?”
藤真脸上的笑容从这一刻开始消失了,帮市长非法处理尸体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他愣了一下,反问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仙道也不兜圈子,直言道:“我又见到那个姑娘了,她竟然嫁给了□□她的那个男人!”
说不震惊是假的,可是眼前不是惊讶感慨的时候,藤真告诉仙道,什么事他都可以帮忙,可是唯独这件事不行,他劝仙道也别管了,末了提醒道:“我看你是都快被这件事给毁了!”
仙道早料到藤真会拒绝,立马使出杀手锏说道:“这事儿你要是不管,你的事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藤真一时语塞,说实话,失去仙道这座靠山,他的洋行还要不要“风生水起”了,可是应承下来吧,他又怕引火烧身,于是他索性不说话了。
仙道见藤真不反驳了,继而开口道:“你去看看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管我睡不着,你以为我是什么?没心没肺是吧。”
“你这是骂我呢?”
“我是骂我自己!”
藤真见仙道一个劲的自责,于是应承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要她来做什么工作?”
“随你啊。”
“行,打字员,我那儿缺个打字的。”
“可以啊。”
见到藤真答应了,仙道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嘴角跟着露出了一抹浅笑。可是这一抹浅笑恰好被藤真捕捉到,于是他调侃道:“有件事我可要弄弄清楚,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被藤真这么一说,仙道立刻为自己辩白:“胡说什么呢?她丈夫虽然对她不好,可毕竟人家还是夫妻啊。”
“嘿,是夫妻怎么了?夫妻就不能散了吗?”
“闭嘴,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