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金玉出尘 ...
-
我是江南大户苏炳凡的三女，下人们称我：怜小姐。
我叫苏怜。姑苏的苏，怜悯的怜。
正如我的名字一样，我自幼便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父亲请了许多名医，但我的病却令他们束手无策。我习惯地看着仆人们送出不同的身影，一遍一遍地重复，仿佛亘古不变的画面。心中竟有了莫名奇妙的泄愤感。
父亲从不让我出家门，所以我只能看见同一棵树发芽、开花、枯萎、被雪覆住枝桠；只能看见同一块石头静静地伫立；只能看见同一个丫鬟进出镶金雕花的房门。
那是我的丫鬟，颜惜。
颜惜生得一副好容貌，只可惜家境窘困，他那半百的老父含泪把她送进了苏家的大门，跟了苏家的三小姐。从此，颜惜便成了父母以外，我每天唯一见得到的人。
在平日里，我终日坐在香木窗前习书学画，我模仿所有的名画家，在一次偶然里成就了只属于我自己的风格，终于，我自成一派。世称，悯派。
苏家三女苏怜就此闻名遐迩。
上门提亲的人也像线一样从来就没断过。
我不知道我其他的姐妹是什么样子，但我从丫鬟颜惜的口中得知，我很美，美艳到让人不敢逼视。
而那种美，却是邪异而魅惑的。
～～～～～～～～～～～～～～～～～～～～～～～～～～～～～～～～～～～～～～～～～
丫鬟颜惜在叫我，怜小姐。
她清甜的声音穿堂而来，愈渐清晰。我很羡慕那种甜美的嗓音，甚至可以说是嫉妒。虽然我貌美倾城，但声音却低哑如鸦鸣一般不堪入耳。我从不唱歌，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尽量低若蚊吟。而颜惜，就像一只欢跃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在我耳畔响个不停，闹我耳根难清净。我渴望那种融入清朗中的美好，可是，那终究不是属于我的。我并不感激上苍给了我一副绝世的容颜，相较之下，我宁愿要这种美妙的声音。
我放下手中的丹青，用丝绢擦拭着脸上细碎的汗珠，开口应到，怎么？
颜惜对坐中的我行一个礼，怜小姐，老爷想见您，在客堂。
哦。我起身，望了一眼宣纸上那半成的青竹，整了整衣衫。等我换一身衣裳，这就去。
我抬起双手，颜惜把一件轻纱罗裙轻轻覆上我身，转过身来，纤巧的小手为我扣上衣结。
我望着铜镜中的那名女子，目光流转，顾盼神飞，那个女子便是我。
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抬头就看见父亲的滚边金靴。视线再往上一点，便照见那一身华贵的长袍。
巨贾富商。父亲肥胖臃肿的身体陷进宽大的檀香木椅子，他被我那美貌的母亲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孩儿拜见父亲，父亲可安好。我低低地行了一个礼。
小怜，我的好女儿，快过来，让为父好生看看你。那缀满珠玉戒指的手冲我招摇，手的主人，我的父亲，满脸堆笑地看着我。
我低着头步上前去。
几日不见，小样子又漂亮了许多啊。父亲注视我，转头征得母亲的附和。
谢谢父亲称赞。我再敬一个礼，还是父亲教导有方。
父亲脸上松弛的肉在抖动着——我知道他被我那句话赞得心花怒放。父亲，不知让小女前来是为何事？
怜儿啊，这样算一算，你也老大不小了，为父准备为你物色一门婚事，可否？父亲满脸金气地朝我笑，手指上的珠光晃花了我的眼。
是，父亲。我答道。
我从小就像一个洋娃娃般听从这个男人的话。不论他说什么，我都是一成不变地回答，是，父亲。
对我来说，那是最高的指令，我必须低眉顺眼地执行，从不会说，不。
是，父亲。我会打扮得令花月失色，然后，乖乖地嫁给那个未曾谋面的人。
因为，我是你优秀的女儿。
～～～～～～～～～～～～～～～～～～～～～～～～～～～～～～～～～～～～～～～～～
我的夫君是将军的儿子，听人说，是个花花公子。
是，父亲。无论他是怎样的人，我都会毫无怨言地嫁给他，作为你最优秀的女儿，为了你将来生意场上的竞争与角逐。
青玉的梳子插进我的头发，一点一点往下捋，他们顺从地让那冰冷的齿在其间穿梭，分离它们彼此。颜惜为我梳着头，后又把头发结上一个优雅的髻。
怜小姐，请更衣。丫头的声音有些湿润，我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是生了情，她不舍我离去，而她，不能随我，她不能去。
颜惜为我披上火红的嫁衣，在那袭鲜红覆上我身体的那一瞬，我看见了，她眸子里涌出的泪水。
我微笑着看着她，颜惜你怎么了，大喜的日子，照理说，该哭的人应是我呀。
丫头的哽咽声越来越大，她扑到我身上，大声地叫着，怜小姐，你不能去呀，听说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有三个夫人了，你去了一定会吃苦的，难道你想毁了你一生的幸福吗？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颜惜，我蓦然开口，我没事的，会没事的。
丫头张了张嘴，陡然间哭泣得更厉害了。小姐，你逃吧，颜惜会帮你逃出去的，小姐！
我低下头，抬眼时已然面带怒色。我喝道，来人，把这个丫头带出去。大喜日子，就像哭丧一样。快把这个扫帚星给我软禁起来。
然后，我便看见，家丁们冲进来，带走了随我十几年的丫鬟。
颜惜，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去了那个地方，无疑就到了地狱。可是我是父亲最优秀的女儿，他说的话，我必须遵从，他为我选择的路，我也一定会走下去的呀。
不管是什么路。
我都会走下去。
而我，希望你不要和我一样。
我希望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