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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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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震球向她搭讪时，陈淞月刚喝完一杯莫吉托，口里都是酸涩。她第一次独自来酒吧，路上焦虑地来回翻看挎包里的身份证，担忧她看着太像高中生。
她更惦记自己的打扮，上身短袖下身袴子，都是宽松款，趿着一双鲜粉色的洞洞鞋。在大街小巷不觉着有什么，可一走进酒气烟熏缭绕，人气浓郁得粘腻的场所，就有种会被窥伺和评判的恶寒。
头发是细软的，鼻梁是濡湿的，陈淞月习惯地将手指插进发间，又摸下两颊。眼光聚焦在上下摇动的雪克壶上，“喀沙喀沙”地传出酒和冰的脆鸣。
王震球坐到她身旁的位置，陈淞月立刻就觉得了。
香气飘来，她鼻子很灵，香水是清清爽爽的透明感，像雨后稀湿的草坪，平常她会很欣赏这香味，但放到这个尽是喧笑的腻味的地方，有些刻意了。
陈淞月对这个人最先是反感的，陌生人掠过那么多空座位，偏偏坐到抵着墙壁，缩在角落，明摆不想和人接触的她的旁边，自卫心嗡嗡作响。
“嗨。”他打了声招呼，陈淞月没搭理。
“晚上好。”他说，陈淞月不耐烦地想匆匆敷衍两句，觉得不直视对方太没礼貌，撇过头，忽然看到了一张光鲜夺目的脸。
眼前的人一头柔顺的金黄鬈发，搭在双肩，像是精心打理后又揉乱了，每个翘起的发梢都透着随性的精致，密密麻麻交错成一张网。清炯炯的眼睛，左眼下一颗痣，挂在被冷光打得雪白的脸上，明晃晃的。
陈淞月忘记如何措辞，直愣愣地看着他，心中警铃大作。
理智告诉她这是个轻浮佻达的人，接近她能说有八成的不怀好意，搞不好是来推销的，或是诈骗，最差的预想是来寻乐子的。
但感性上，她觉得他太漂亮了，所以移不开眼睛，也挪不动步子。就算他张口要钱，或许她也能耐心听俩句。
陈淞月对此刻的浅薄感到痛心，挤出一句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说：“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来打个招呼，我叫王震球。震撼的震，地球的球。”
陈淞月愣了一下，王震球笑问：“你听过我？”
她说：“不，只是觉得这名字很少见。”和他外貌不相符，不知有没有特殊含义。
不过她转念一想，是假名也说不定。
“我叫陈淞月，三点水加松树的淞，月亮的月。”她脱口而出，懊悔了半晌，不该那么快就说真名的。
“听起来好冷，”王震球摸着下巴，“你一个人来喝酒？”
“嗯，周末无聊出来，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她选了个评分高的清吧，但对她算热闹了。
“你看起来好小啊，大学生？”
陈淞月搓了下腿，“对，我就在这边读书。”
其实她目前没读大学，个中原因不能对外人说，但陈淞月想给自己捏造一个形象，新鲜之余作为保护。
“你也是学生？”她反问，看不出王震球的年龄，他打扮成熟，五官显得年轻。
他摆摆手：“不是，我就是个打工人，居然能被认成学生。”
“打工人”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假感。
“那你是在成都工作，还是上这边玩来的？”
正值七月中旬，暑意正酣，陈淞月想趁假日找份兼职，在求职软件上投遍了简历，不是月休四天的奶茶店员工，就是生意兴隆的连锁店服务员。挑来拣去，大多岗位都被年轻学生捷足先登了。
她觉得王震球不像办公楼里的白领，时尚工作者，自由职业，美术生，都说不准。
“两者皆有？”王震球说，“我喜欢边工作边娱乐啦，不爱一成不变的生活，最近也在乱逛。”
这人绝对是个玩咖啊。
心里默不作声想着，陈淞月把吸管咬成薄片，含在嘴里。“有什么好玩的？”
在钢筋海洋里游窜，遍地摆着新奇的玩意，拾掇起发现是被千百人触摸过的二手货。到热门景点，也觉得摩肩擦踵间意趣被磨灭殆尽，山石草木亘古不变，安然又无趣。
“你觉得呢，你喜欢去哪玩？”王震球问。
“我的话，博物馆电影院剧院和画廊……就是这些地方吧。”她说。
她称不上多了解艺术，这类概念模糊的人工制品，说出来也不觉得多有品味。可穿过绘画、戏剧和电影，以局外人的审视眼光揣测，分离自我，会给她安心感。
“我也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呢，”王震球说，“比如咖啡馆，酒吧，公园，我会去看老头老太太们打太极。”
“啊，听起来挺有意思。”陈淞月平淡地说。
如果王震球说“下次我们一起出去吧”，她大概会马上溜走，趁被杀猪盘之前。
“我要一杯b52轰炸机。”王震球对调酒师说，他转头，注视陈淞月。
“顺便一问，你是圈内人吗？”
陈淞月面不改色地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把空酒杯推开，似笑非笑的，冲她眨眨眼。
现实生活中，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那听到这个词，好比听见街边分发传单的信徒问“你相信神吗？”，一样突兀和猝不及防。
陈淞月脑海闪过很多思绪，师门的叮嘱，对王震球的新奇和猜忌，假期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在浮华的空气里浸泡得胀大，彼此碰撞。
调酒师点燃了鸡尾酒，递来子弹杯，淡蓝色的火焰颤动，金色的尖端摇摆着身体。
王震球拿起杯子，“我给你表演个魔术吧，你过来点。”将左手虚拢住火光，挑拨陈淞月的好奇心。
她瞥了眼走到对侧的调酒师，往右挪了一挪，王震球的笑容被火光照得虚幻。
火在跳舞。在改变，变换，像初次拥有生命一样晃动，一会儿蜷缩起身子，一会儿舒展开来蹦跳，最终脱离了酒面，在王震球的手心停留了两秒，“啪”地湮灭了。
陈淞月无语了。
“火德宗……”她觑着眼睛看他，“你是来找我干什么的？”
话语中多了一丝戒备，在公共场合显露手段的人，她从没碰到。结合王震球轻佻的打扮，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这类人，他在圈里应当有知名度。
最重要的是，陈淞月很少和师门与朋友外的圈里人接触，这方面的社交她一概不知。
她想表现出气势，又不太神经质。直视着他，怀疑地问：“你从一开始就看出我是…了？”
“你举止像练家子，刚才问你时又很警惕的样子，我就想这次猜对了。”王震球说。
“我师出无名，是个野路子，会的小伎俩都是别人看我讨人喜欢才教的。”他将鸡尾酒一饮而尽，捏着杯子问她：“你呢？”
陈淞月抿起嘴，惊讶地发觉她一直在笑，齿根发酸，被一时的新鲜感冲昏了头脑。
“唐门。”她说，“我是唐门。”
“糟了，你不会在我杯里下了毒吧。”王震球说。
“你还没说来找我干什么呢。”陈淞月不忘警觉，带着戒备和自卫的声气。
王震球递来一张磨砂质感的灰赭色卡片，陈淞月摩挲它空荡荡的表面，感觉到其下的脉络，指尖聚炁。
一行宋体字浮现出来——“不醉无归小酒家。”后附精确到门牌号的地址和营业时间。
他说：“其实我来替朋友招徕生意，这家是新开不久，主要面向圈内人的bar，比较安静，也能遇到同僚。”
“如果你嫌太吵太无聊了，可以来这光顾。我最近也在那喝酒，店长品味不错，你猜不到他年轻时斋戒了十年。”
名片静静地躺在掌心，王震球忽然说：“那我就先走了，下回在那儿见。”
陈淞月向他挥手，王震球走之前朝她轻眨一下左眼，挟着雨后芳草的气息，径直出了后门。
她自言自语：“真就是打广告的。”有点轻微的失落。
唐门套着武术学校的外壳，受各方监管，对其下学生的管教颇为严格。与其他修行门派不同，外门采用小班制的集中管理，称呼用老师取代师父，学生间也少称师兄弟。
陈淞月打在张旺主任下修习后，受的教习就不止练炁习武炼毒，说得好听点是生活督导，说得难听就是汇报行程，每日签到。
尽管她已成年，周围人仿佛依然将她当高中生对待。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女声，“你现在住在锦江区哪呢？”
“在快捷酒店，地址之前发过了。”
“还在那啊，你生活费够吗？”
“够的。”
如此一来一回的问询持续了半分钟，大她快一轮的陶桃性子散漫，关切了几句，电话便挂断了。
陈淞月没在读书，也无固定收入，快捷酒店虽价格相对便宜，但毗邻街市，半个月下来也是所费不赀。
所幸她过去十年积攒下了一些存款，足够她花销。现今唐门是普通修武门派，不能再靠杀人养家糊口了。陈淞月预备休息到九月，回学校读书。
“唉。”她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倒在齐整的被单上，两只鞋子胡乱踢在床脚。
“要不去外地玩一下？但他们似乎都没时间……”
指甲敲得手机膜轻响，她在看完微信后泄了气，空空地对着天花板，心思高悬。
陈淞月最终找出了那张赭红的名片，端详了片刻。翻身到行李箱边，找出一身休闲也看得过去的衣裳。换上衣服，她斜挎着包，离开了房间。
卡片背面娟娟秀秀的写了一行电话号码，她早就注意到，但出于谨慎考虑，先前都装视而不见。
陈淞月拨通了电话，听筒抵在耳畔。
“喂？”
那头传来低低的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