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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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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46°的源市在秋末冬初之时已经冷得冻手，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一次又一次袭击这座小城市，将路边高大魁梧的梧桐树吹得凋零，留下佝偻的光秃树枝和一地无人清理的败叶。
下午五时，路边的商家早已亮起了灯牌，墨黑的云层压顶，只有西边远处的天空留有一线微弱的光线。
郭川刚刚从充满暖气的网吧里走出来，猛地被凉风吹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牛仔裤口袋中的二手诺基亚震动个不停，有时候越是老旧的手机功能反倒更加彪悍。
郭川冻僵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两下才点开“接听”，他歪着脑袋，耸着肩膀抵住手机，得到释放的双手连忙揣进外套口袋中，浑身上下靠发抖来取暖。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女声，操着浓浓的西北口音，声音因疲惫而变得沙哑不堪：“川子，工作找到了吗？我跟你爸最近手头上有点紧……”
郭川听到她开口就是钱，不免有些头痛，他含糊着应付道：“找到了找到了，这个月不用给我打钱。”
“哎，哎，这就好。”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变得愉悦起来，“川子，你哥哥想你想得厉害，他要跟你说话。”
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传来了憨憨的两声“哥哥，哥哥”。
郭川甚至能想象出哥哥对着手机傻乐的模样，嘴角估计还沾着吃完午饭没擦干净的酱汁。
傻子是郭川的亲哥哥，比他大两岁，原先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子，在六岁那年夏天带着郭川偷偷跑到水库游泳，结果年幼的郭川上来了，他却没有。等到父母哭天抢地地来找人时，才总算被打捞了回来，捡了一条命，付出的代价却是大脑缺氧太久，智力再也恢复不到寻常人的水平。
那时候郭川年纪小，什么都不明白，他听不懂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息，整天只知道缠着傻子叫哥哥。
所以一直到现在，“哥哥”便成了傻子唯一会说的两个字。
郭川在路边的公交站台停下了脚步，一路上跟在他身后细碎枯叶碎裂的声音也停住了。他费力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只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上，背过风去点燃后狠狠地嘬了一口，用缭绕的烟圈来驱赶那一段不愉快的记忆。
“他爸，有话要跟川子说嘛？”
“……”
“川子，你爸说没啥事，电话费要省着点花，我先挂了啊。”
郭川还没来得及把“爸妈再见”说出口，话筒中就已经传来了一长串“滴”声，手机屏幕重新跳转回操作的主界面。
“操。”郭川低声骂了一句，他也不知道在骂谁，或许是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的自己废物，又或许是接连布置作业的老师。
一句低低脏话，让他的他满心郁郁有了一个发泄口，心中立刻舒服了不少。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含在嘴中慢慢向外吐去，对着公交车站上的站牌研究起去“MIU”酒吧的路线，这是他目前唯一一个工作的机会，他不想因为迟到而错过。
62路，末班车18:30。
他看了看现在的时间，发现还来得及。他的眼神余光瞥见车站上还站着一个男人，似乎是因为刺鼻的烟味皱着眉头，微微地挥动着手，并向另一边挪了挪脚步。
郭川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却又舍不得这身上最后一支烟，目前拮据的情况让他没法继续供应自己每周一包烟，于是他迅速地吸了两口，随后把烟头按灭在了垃圾桶上。
他从来没试过这么急得抽烟，一下子就被呛住了，辛辣的气味堵塞在器官中，呛得他眼泪冒了出来，只得背过身去丢人地咳嗽不停。
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郭川刚一直起身子，面前便递来了一瓶怡宝，握着矿泉水的手看起来宽大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剪成十分圆润的形状，干干净净。
郭川迟疑着望向那个男人，正是刚刚挥散烟味的那个人，他又把怡宝向郭川面前递了递，郭川才犹豫着接过那瓶水。
冰凉的水浸润着他的嗓子，刚才的不适感被极大的缓解了。
郭川扬了扬手中的水，冲他挑挑眉：“谢谢了。”
男人毫不介意，对着他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又低下头看着左手腕上的白色石英表。
郭川才发现这个男人除了一条黑色的运动裤外，浑身几乎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冲锋衣，白色的运动鞋，连手表都是白色的。他眉眼硬气俊朗，身姿挺拔卓越，连等待公交车都站着一丝不苟，不像郭川似的，能靠着广告牌绝不好好站着。
像是察觉到郭川的眼神，那男人也抬头望向他。
为了掩饰尴尬，郭川抬手挠挠头，小声嘀咕：“操，62怎么还不来？”
“这几天修路，62不从这里经过。”男人的嗓音提上去有些低沉。
听他这么一说，郭川明显慌张起来，赶忙从广告牌上直起腰身，低着头拨了个电话：“喂，还谁啊，我是你爸爸！今天没公交了，你他妈赶紧从店里偷一辆摩托车来接我，快点儿。”
挂了电话后，他看见男人盯着自己，便顺口问道：“你去哪儿，我送送你。”
男人摇摇头：“不麻烦了，我等的公交车不改道，谢谢。”
“那行吧。”郭川也不勉强，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不再言语，空气显得有些沉默。
不过，沉默很快就被由远及近嘹亮的歌声打破，“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两辆摩托车闪烁着红黄蓝的跑马灯呼啸而来，停在了他们的面前，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土，昏黄的路灯下霎时有了遮天蔽日之感。
郭川笑着锤了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骑手一拳，说道：“行啊，速度挺快的，把车给我，我要赶不上了。”
那个胖子名叫王帆，和郭川是高中同学，后来发现自己和郭川不同，即使拼命抱佛脚也够不着最次大学的分数线，索性直接来源城的汽修店当学徒。
他在头盔里闷得久了，喘气都困难，好不容易脱下头盔，正忙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又被锤了一拳，回头骂道：“你他妈不能打的啊？扣死你算了，被老板发现我开客人的车出来就惨了，赶快上车。”
郭川接过头盔，笑嘻嘻说道：“我不是穷嘛，一分钱还要掰成两半花，等我发工资一定请你吃，吃什么你随便挑……这位是？”他望着另外一辆摩托车上的人，发现不是自己认识的另一个学徒。
再仔细看看，这两摩托车明显价值不菲，车身锃亮，连排气管也擦得干干净净。
王帆介绍道：“陆连生，陆爷，今天来我们店买车，听说要去MIU，就一起来了。”
陆连生连头盔都没摘下，只是坐在车上冲着郭川点了点头。
郭川打了个招呼，指着站台，问道：“陆爷，那是我朋友，方便捎一段吗？”
陆连生的声音透过头盔闷闷地传来：“让他上胖子的车。”
言下之意，郭川被允许坐自己的车。
“好叻，谢谢啊。”郭川小跑到那个男人面前，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微抬着头说：“去哪跟胖子说一声就行，不用客气。”
男人也在车站实打实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手上的购物袋沉重到将手指勒得发紫，此时也有些焦躁，不再推脱了，对着郭川说了声“谢谢”。
陆连生有些不耐烦，接连按着车喇叭，寂静的街道上爆发出极为刺耳的鸣笛声。
郭川知道这个人自己得罪不起，连忙踮着脚跨坐上了他的车。不得不说，这辆车的设计十分精巧，郭川从来没骑过这么舒服的摩托车，只是屁股还没坐稳，便听得“轰”的一声，魂儿还留在原地，身子已经飙到几十米之外。
郭川下意识拽紧了他的黑色皮衣。
“抱紧了。”陆连生这句话刚一说出口，随后便飘摇在凛冽的风声之中。
郭川有些抗拒和同性搂搂抱抱，只是双手抓紧了他的外套，冷风像刺刀一般划过他的脸，痛得他不停地缩着脖子。
到达目的地后，郭川忍不住还是扶着电线杆干呕起来。他以前也向别人借着骑过，这还是第一次有晕车的感觉。他只能安慰自己，并不是自己买不起好车，而是好车配不上自己。
陆连生摘下头盔后，郭川才一睹他的容貌，不免得有些失望，也只是一个相貌凡凡的普通中年男人，三十五六，身材高大算是唯一一个亮点，如果不是胖子介绍，自己绝对不会将他和有钱人挂上钩。
突然间，郭川感到自己的腰被掐住，不由得一阵恶寒，下意识打算挣脱，又感到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后背。他也不敢细想，怕是自己想太多，只能连声说道：“没事，没事。”
陆连生走在前面，郭川发觉他走路的姿势还挺像个大佬。
一走进MIU，里面便是另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花花世界。不论男男女女都穿的很少，贴得很近，跟随着绮靡的音乐声扭动在一起，说不清谁占着谁的便宜，大约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个微胖的男人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留着络腮胡，带着贝雷帽，一副文艺中年的模样。
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郭川一般，只顾着和陆连生打招呼，打算从八岁那年见得第一面开始套近乎。
郭川犹豫着，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自己说话的好时机。
陆连生也有些不耐烦，索性直接把他推到老板的面前：“这小子想来你这边打工。”
老板眯着眼睛，怀疑地上下打量着郭川：“看起来不像成年了。”
郭川急了，在喧嚣的音乐声中努力扯着嗓子喊道：“我今年二十了，给你看身份证……”错过这个机会，他这个月生活费可就没有着落了。
陆连生似笑非笑地说道：“行了，我看他挺好的，帮忙安排了吧。”说着，一只手覆上了郭川的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老板听到陆连生都发话了，也顺势谄媚着笑道：“陆爷看上的人肯定没错。”又低声冲着对讲机说道：“小容，过来带一下，去后面把事情交代清楚。”
郭川感到脖子上的手还没有拿走，并且逐渐变得滚烫起来，感觉有些粘腻。他也不敢动弹，畏手畏脚地站在原地等着，生怕稍一动就被那只大手捏断了脖子。他在老家从来没有来过这样声色犬马的地方，平时被班主任骂成“不上路子”的混混行为，也只是和朋友在凌晨的烧烤摊一瓶接一瓶地吹着啤酒侃大山。
那只手顺势沿着脊背向下扫过，止在尾椎骨，陆连生不经意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小容来了，跟着他好好干吧。”
郭川一阵反胃，又不敢反对，只能夹着尾巴跟着小容，一路小跑着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