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儿童的铲屎官

54、回绝好意

　　乔小遇且瞧得她爹那一脸的按捺不住的欣喜之色，不禁嗫嚅地动了动唇……

　　陆桓虽然话说半截，可当中意思已然传达尽全——便不必乔冉安开口求助，也不教那句“我帮你家”的话摊得字字分明，他与高扬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

　　“我无所谓啊。”高扬笑着摊了摊手，待见自己这道话音一落，乔小遇她爹娘便表现出一副心石掉回肚子的神情，不禁对陆桓轻扬了扬下巴，笑得一脸莫名。

　　“可你上次便是因为我的事，在山中逗留许久，才惹出的风波……”乔小遇下意识避开她娘那道惊喜的目光，微促的话音轻吐而出，便是欲劝。

　　“那事与你无关。莫说我当晚赶回去，根本来不及阻止我母亲，就假设我从不曾到过这野山林处，人也会设计教我失踪一阵的。”

　　陆桓想起前不久家里所打发的那两个门房，话音沉顿了片刻。他终究不愿细说，接着转过话题，故作释然地笑了笑，道：“何况这回我是与高扬一同进山的，来之前我已经和我母亲打过招呼了。”

　　“你不必觉着有所负担。”陆桓定定地对乔小遇说道：“关键是你的伤，明日不妨让你娘留下看护你吧。”

　　乔小遇眸色微凝，且听傅娘子轻叹出声，说改教乔冉安留在洞中看护她的话后，心绪一阵复杂。

　　“娘当真可说是摸透了爹的本性，知他不敢出头，随了陆桓他们进山猎兽，这才提议爹爹留下照看我的吧。”乔小遇心下如此暗叹，且抬眼瞥得陆桓眉间稍蹙了瞬，旋又敛起这丝微妙情绪的情形后，终究是半句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夜色渐深，泛着清辉的月弯似也装了一腔沉甸甸的心事般，久久地盘挂在松梢头，不见挪升。

　　乔小遇盯看了月弯半晌，睡意愈消，且瞧得那自告奋勇说自己守夜的高扬已靠着石壁呼呼大睡的情状，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而这时腿上的痛觉莫名地清晰了几分，乔小遇无奈之余，只得用手肘撑了上身，缓缓坐将起来，看眼伤势……

　　“你做什么？”

　　空静的夜里传来一道低闷之声。

　　乔小遇没想这么晚了，陆桓竟还未睡着。

　　见他起身朝自己走近，乔小遇方才低声应道：“腿上还疼着，所以睡不安稳……是我吵你了？”

　　“这与你没有什么干系，是我自己睡不着。”陆桓俯身探了探乔小遇的伤势，沉吟道：“我帮你再用冷水敷一回吧。”

　　听得山洞内另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乔小遇也不好叫醒她娘，便对陆桓点了点头。

　　陆桓温和一笑，显得这张映着银色月光的面庞似乎少了几分冷意……且看着陆桓轻手轻脚地将水罐拿过，低头认真与自己拆布条绷带的情形，乔小遇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局促感终得了消减。

　　“你在家里没这么‘伺候’过人吧？真是难为你了。”乔小遇轻笑着打趣道。

　　“在家的时候是，可去高扬家就不定了。”陆桓的唇角轻漾起一丝笑意，接着补充道：“高扬便是我从前与你提起过的那位我在族学里的朋友，他爹是我师父。”

　　“这样啊……”乔小遇作恍然状轻点了点头，旋笑道：“所以你这直下凡尘的举动，是得益于你师父的教导了？可见的是，你没有白费你师父的一番苦心。”

　　“直下凡尘，这是什么形容？”陆桓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乔小遇，眸底笑意微凝，颔首道：“不过，亦可见的是，我母亲认为拜师学武并非正途。”

　　陆桓拧干了水，重新给乔小遇缠上布条，接着沉声说道：“我在家时，我母亲非得时常见着我在温书才能安心，而旁的的事我一向不必理会，自有书童小厮打点照顾。你说的直下凡尘，却也不尽然……”

　　“哪怕我家中光景日渐衰败，与舅舅家渐断了往来，我母亲开始缩减家中用度，却也不曾减过我温书的半点花销……”

　　乔小遇听着陆桓渐沉下去的声音，秀眉微蹙，正犹豫着是否要说些什么，却见陆桓轻轻摇头：“你不用想着安慰我……我母亲并非是简单地想着望子成龙。”

　　陆桓轻吐出口气，尽将心湖当中所泛起的波澜敛起，话音重归于淡然。乔小遇见状便也不再多问，只不知为何，她竟渐渐觉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复又变得明晰起来。

　　空气一阵沉默。

　　陆桓稍稍抬眼，见乔小遇怔怔发呆的模样，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转过话题道：“对了，关于你们村里的那些事，你是怎么想的？”

　　“你说何照熊家还是乔大闯家？”

　　乔小遇收回神来，见陆桓笑意莫名，疑问道：“我能怎么想呢？这两家人都有各自的路子去把人从大牢里捞出来，且不管这路子能不能行得通，对我家并没有什么妨碍……于我而言，能顾好自己家里的小日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桓神色微愣片刻，摇头失笑道：“我原以为遇到这种事，就算是个旁观者也应当立场分明，可没想到你会是这种反应。”

　　“因为这些搅和作一团的事情已有官府断案，湾子里已经有了新的里正，这件事对我家，又或者村里的其他农户都已经有了一个交待。不是因为人没有立场，而是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立场。”

　　乔小遇淡笑了笑，叹声道：“莫说他两家走的路子不是旁人能阻断的，对守着几亩薄田的农户而言，只消自己家里过得安乐祥和，不少一根玉米棒子，多收两篮子土豆，那便是最重要的事了。”

　　陆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却是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乔家村附近的那片陆家山林，以后交给谁家看护比较合适呢？”

　　“或许长田叔家？”乔小遇端起小罐饮了口水，轻蹙的眉毛渐舒缓开来，道：“长田叔遇事愿为村里人出头，在湾子里很得农户们拥护，最重要的是，如今他已当选里正了。”

　　陆桓屏了笑意，“你家里不愿意？如果你家想领下这份差事，我可以去与陆家代族长说说……”

　　“人还愿意听你的建议？不过就算这事能成，我也不希望麻烦你。”乔小遇抿唇一笑，语气定定然地道：“说实际些，我爹的性子不适合管这种事。”

　　“我家在村里有些边缘化，我爹也不是个厉害角色，怕是看管不好。且若能从中得益，我爹膨胀过头，许就是下一个乔大闯也说不定哩……”

　　乔小遇放下小罐，侧目瞥了那一直打着呼噜的乔冉安一眼，接着沉吟出声，“若陆家的山林按照时令、区域和林木种类对外人开放，允许猎兽、抓松毛、砍伐弯折之木，才算得说计之长远。”

　　“计之长远？”陆桓凝思了瞬，明澈的黑眸里渐泛起一股探究的意味来……

　　乔小遇轻“嗯”了声，颔首道：“那么到时候，便不论是由谁家来看管这片山林，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陆桓半蹲着的身躯因紧抑不主的笑意而微颤了颤，他摇了摇头，黑沉沉的眸子如清寥的夜色般，尽将乔小遇的身形笼罩而进，道：“可牛疫之后会发生饥荒。”

　　“且不说陆氏当真准了自家山林对外人开放，就说沿用乔大闯看护时的规矩，拖罗河那湾子里的人可不见得会依什么时令区域的说法。”陆桓继续补充道：“饥荒当前，人会被逼迫到怎样的地步，是你所无法想象的。”

　　这是陆桓第二次与她谈及这种“想象”。

　　乔小遇摊了摊手，叹道：“能到什么地步？尽将树皮草根剥尽，野物猎完？我听家里人说过些当年的情景了……”

　　她抬了抬眼皮，径直迎上陆桓的目光，“可陆家的山林依旧是陆家的山林，不是么？既然没办法避免，且教陆氏得几分声名，便已足够了。”

　　“得几分声名么？”陆桓须得承认，乔小遇所言在理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声名得扬这种事，不仅盛家庄热衷，陆氏何尝不是如此。

　　“你家既不愿帮着看护山林，那便算了，左右族老们回头会商定下此事。”陆桓凝眉思索片刻，终缓声说道。

　　乔小遇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叮嘱道：“不过我爹娘并不知晓你是陆家村的人，关于看护陆氏山林的事，你可千万别在我爹跟前提。猎兽之事便已经很麻烦你了，你若再帮许多，我也不知我爹娘会索求到什么地步，才能得以满足。”

　　乔小遇回想起乔冉安明明心有所求，却因着好面子的缘故而不肯主动开口求人的别扭劲，心下不禁一阵发堵。

　　她明白陆桓的好意，也知应下看护陆家山林的事有益可得，且瞧瞧乔大闯出事前他家里如何风光便知道了……可乔小遇却还是回绝了。

　　她如今守着的小家，日子虽过得困苦些，却已经开始渐渐转变……乔小遇宁愿这个过程缓慢些，即便有朝一日谋了空子生财，乔冉安夫妻俩也会因为身后没有可倚仗的人物而继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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