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纸巾》虚从

4、第四章

　　之后洪妍又约了张何夕好几次，吃饭或者喝一些下午茶，然后在她回忆的时候找一些理由用湿纸巾帮她擦拭一下胳膊或者手指，有时候也会将湿纸巾直接放在桌子上让她自己拿。偶尔张何夕说到兴奋之处，手会不自觉地攒紧手里拿着的东西，比如湿纸巾。
　　期间洪妍见过方成一次，那天天气不是很好——虽然不是很好，却也没坏到哪儿去，只是天色阴沉了一些罢了，方成不放心，便亲自前来接走了张何夕。
　　洪妍看着他小心翼翼半搂着张何夕的模样，本能地笑着朝二人挥手告别。

　　湿纸巾已经用掉一小半了。

　　再次见面，是因为张何夕主动找了洪妍。
　　刚一见面，张何夕直接扑过来哭了一通，她哭哭啼啼地说方成变了，现在越来越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对她也没有以前那么无微不至。
　　洪妍恰到好处地诧异了一番，再开口询问具体缘由。
　　“他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张何夕顺手抽了一张湿纸巾擦了擦眼泪：“就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他承诺要在我生日那天带我出去玩，结果我生日那天等了半天他都没回来，打电话过去问他，他竟然说自己还在上班！他根本不记得我生日是哪一天了！”
　　“这……会不会是工作太忙……”
　　“根本不是！后来我们晚上去吃饭的时候，他还点了芒果冰沙，他连我芒果过敏都忘了，还嘴硬说我是草莓过敏！难道我连自己是什么过敏都记不清吗？！”
　　张何夕哭得很伤心，洪妍只能安慰。
　　以及不停地帮她擦眼泪。

　　张何夕找洪妍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许是孕期情绪不稳的缘故，她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她说方成忘了很多事，他们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像傻瓜似的当成宝贝牢牢记着，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不记得自己怀着孩子。
　　她说她不想生孩子了，她想离婚。
　　洪妍看着越发崩溃的张何夕，心想，应该足够了吧。

　　于是她收起了湿纸巾。

　　原本满满的湿纸巾如今已经只剩下薄薄的几层了。
　　听着张何夕不断哭泣的声音，洪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特别坏的事情，自己似乎产生了一点儿负罪感，又似乎没有。

　　现在她甚至想不起来当初督促自己如此行为的缘由，是羡慕？还是嫉妒？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洪妍没有收到过张何夕的信息。
　　和好了吗？毕竟方成那么好，肯定会用尽各种手段把张何夕哄开心吧。
　　洪妍这么想着，又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干脆把最后几张湿纸巾用掉，这样也能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临近年关，洪妍总算是收到了张何夕的消息。
　　她死了。
　　自杀。

　　有那么一瞬间，洪妍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
　　是因为自己吗？因为那些湿纸巾？
　　不不不，如果她和方成的感情足够深，她对方成再多一点信任，一定多少会发现点什么，毕竟怎么可能会有人突然忘记这么多的东西。
　　似乎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洪妍的情绪顿时轻松了一些，她捏着手机坐在座位上，却没有半点工作的心情。
　　茫然无措之后，是夹杂着恐惧的悲伤。

　　洪妍去参加了张何夕的葬礼。
　　方成也在。
　　他明明是张何夕的丈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以同学身份出席了张何夕的葬礼。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张何夕的遗像。
　　洪妍默默站在人群中，瞥过一眼遗像后就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围人窃窃私语，小声低攀谈着。
　　就像当初的洪尚一样，周围人的记忆被模糊覆盖，除了拥有湿纸巾的她。
　　在别人记忆力的张何夕，大学便被人包养，年纪轻轻漂亮也风光，然后惨遭抛弃，自杀的时候甚至还怀着孩子，据说已经快生了。
　　甚至没有人提到方成。

　　听到这一切的洪妍终于感到了后怕。
　　湿纸巾这个秘密，她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绝对。

　　原本沉寂的同学群因为张何夕闹腾了一阵，期间有人提到了方成，说是突然被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甩了，问有没有漂亮姑娘在线帮忙安抚情伤。
　　大家在群里相互打趣，作为主角的方成却一直没有出现。
　　洪妍点开方成的微信，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再三后，直接推荐了一家甜品店给他，并附言：“同事说这家的芒果捞很好吃。”
　　她知道方成喜欢吃与芒果相关的甜品，只是张何夕芒果过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就几乎不再碰芒果了。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其他很多与他相关的事情，很多很多，都是张何夕告诉她的。
　　张何夕的死似乎并没有给同学群的各位带来太多伤痛，唏嘘过一阵之后，大家又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中，年后没多久，群里又有人张罗起聚餐来。
　　也许是因为逢年过节聚会太多导致大家极度疲惫的缘故，这次响应的人并不多，洪妍本来对此没什么兴趣，但是当她看见方成在群里的回复后，瞬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方成会去。
　　那她也要去。

　　聚会依旧安排在周末，洪妍久违地化上淡妆，提前去了约好的目的地。
　　这里离洪妍家并不远，加上一路通畅，她本以为自己会第一个抵达，没先到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里面了。
　　洪妍一愣，里面的人是方成。
　　方成此时正单手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连她推门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
　　洪妍关上门，走到他身边，轻声招呼了一声，方成这才扭头看向她。
　　“在看什么？这么入迷？”洪妍微微笑着，试图凑上前看一眼，但是方成却立刻收起来手机。
　　“没什么，新闻而已。”他这么说。
　　洪妍抿抿嘴，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你怎么来这么早？”
　　“今天闲着。”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通常都是洪妍问，方成答，有时候干脆闭口不回。
　　也是，少了张何夕，洪妍这才想起方成本身是一个多么难以接近的存在。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彼此之间相互招呼着，服务员以此上菜，方成闷头吃着，除非必要，否则他鲜少开口。
　　与他较为熟络的男同学笑着说他受了情伤，方成也只是听着，没给什么反应。
　　大家对方成的态度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个冷漠少言的人。
　　是不是现在只有自己还记得他笑得温柔，会轻声打趣，专注地看着某人时眼里会泛光的模样了呢。洪妍想。

　　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服务员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小小的挂饰作为纪念品，洪妍拿到手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猫，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方成，对方的则是一只鹅。
　　洪妍将手里的猫推过去，“这个给你吧，我没地方挂。”
　　方成瞥了她手里的猫一眼，没有拒绝。
　　他喜欢猫，包括一切与猫相关的东西。
　　这也是张何夕告诉她的。

　　之后的日子与先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上班下班，一个人吃饭，玩手机的时候看到方成可能感兴趣的内容也会顺便转发给他，吃到他可能喜欢吃的东西也会推荐给他，虽然没有收到过一次回复。
　　时间匆匆，转眼春去夏至，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洪妍在同事的带领下吃到了人生中觉得最好吃的芒果班戟，于是她第一时间在网上找到了店铺并推荐给了方成。
　　本以为会一如既往收不到回复，手机却在放回桌面的第一时间振动了。

　　【方成：谢谢。】

　　洪妍无法形容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像是火山突然爆发，又像是洪水突然倾泻，短短两个字拍得她坐立不安，激动不已。
　　她立刻回复道：客气什么，只是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分享给你而已。
　　没过多久，方成回了一句：【好的，改天过去尝尝。】
　　不等洪妍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回复，对方紧接着又回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如果到时候你有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