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即将到来的黎明。 ...

  •   我自以为我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有条有理。之前我所遇见的温宴都给予我了毫无理由的信任,基本上我不用开口,他们就扑过来告诉我他们的心了。

      似乎那些伤害真的能通过眼泪和拥抱得到消弭和缓解。

      如果现实中的信任和坦诚有那么好取得就好了,在幻想世界里,你轻而易举就能接近真相,又能够轻而易举互相理解。不像在现实世界,两个人交流永远像在两个遥远的星球互相发看不清的信号。一个人躲在深海里,一个藏在光年外。

      不过,之前理所当然可以轻易取得的信任这回好像又没那么容易去得到了。

      眼前的孩子偏偏不按常理去出牌,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哪里来的?”

      啊?他这么快就知道我来自别处?

      结果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问题?”

      我一愣,他不屑的看了我好几眼,又说:“我不认识你,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不认识我...我叫李小月,现在不就认识了嘛...至于我...我早就认识你。我不是很早就叫出了你的名字了?”

      “是啊。”他侧着脑袋,遥遥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黑暗的夜晚,间或在铁轨上荡起水声。“你早就认识我了。”

      他轻笑一声:“我在九龙是很出名。你通过什么认识我的?是我妈妈吗?因为她死了,还上了报纸?”

      我摇摇头。

      “那是我爸爸了?我爸他说他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绿帽侠,原来他没有骗我。”

      我摇摇头。

      温宴又说:“那你是通过什么认识我的?”

      我抬起头,认真对他说:“我认识温宴你,不是因为流言,不是因为媒体,不是因为其他任何事情。只是因为我看到你了。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因为我知道你并且想了解你的过去、现在、未来。我这才能够看到你的。”

      小孩冷声说:“骗子。”

      我梗了梗脖子。

      这时,熟悉的列车提示声响起。这冰凉的女生像花朵上的露珠一样轻和凉:“医院站到了,请在该站下车的旅客及时下车。”

      我从窗外注视着那个新的亭子。

      这次,亭子里面是我更为陌生的场景,似乎是一片空旷的角落,这个亭子里四角都是墙,每个墙上都安装了无数个钢制的狭窄的抽屉。

      这个亭子里,没有一个人。

      我伸出脑袋想要细看,温宴却把我一扯,他扯的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又坐回座位,

      “你疯了?”我皱着眉头问他,见无人下车,列车很快又自动出发了。

      温宴低着头:“别看。”

      “为什么?”

      “那个是死人的亭子。”

      我仔细一回想,突然想到刚才那亭子的布置:四面钢制的抽屉墙。不知为何总有些熟悉,现在我终于对上了号:是医院的太平间!

      温宴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好像不太想看到外面似的,却又细声细气对我说:“这里有两种亭子:活人的亭子和死人的亭子。死人的亭子连靠近的不可以。”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反正凑近就会变坏掉。”

      “怎么变坏?”我有些不明白,于是又问了一遍。

      “死人的亭子看起来和活人的亭子完全一样,你进去也不会察觉,但是你要是一不小心碰到里面的死人...你就会腐烂。你身上会长蛆,会臭掉。然后好几个月才会好。关键是,你不知道这些死人都藏在哪里。”

      我突然想到刚才他和我说我们也进不了别人的亭子的事情。

      “可是我们不是进不了别人的亭子吗?”

      小孩子淡淡说:“活人的亭子进不了,死人的亭子却可以。”

      “哦...”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将这些亭子都试过了一遍了吗?”

      小孩子低头不置可否。

      我又有些好奇:“你应该认识这里的所有人,那刚才的那个‘死人的亭子’,住的是谁?”

      小孩子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回头看我:“这重要吗?反正这里所有的亭子都会变成死人的亭子。因为所有活人都是要死的。活人变成死人,死人的亭子就再也无法让我靠近。就像你,也会死。”

      他说的有道理。我们都是要死的。但我到底比他好那么一点儿,因为不管怎么算,我都比他晚一点儿去死。

      “不要紧,我肯定比你死的晚一点儿。”

      “是吗?”他漫不经心的说,表情一点不像一个孩子:“如果真能这样,那我应该感谢你,毕竟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最轻松了,留下的人才艰难呢。要我看,或者比死去艰难一百倍。”

      原来他知道。切,真是个坏东西。

      我这才意识到温宴并不一定是一个我所以为的毫无原则的好人。原来他内里其实是这样子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列车继续向前,一站又一站继续行驶。

      在我所看到的亭子里,有教室,好多个小孩在里面读书。也有图书馆,馆长阿姨坐在里头虎视眈眈,我们还没过去她就指着我们喊:“你们!是不是偷了我的书?”

      但我看了一圈,这里面除了两个死人的亭子,所有的亭子都是有主人的。

      没有一个亭子是温宴自己的亭子。

      我对着面前的小孩又绕了一会,但这个小孩就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说出口,我却惦记着现在的时间,只好直接问他:“你呢,你的亭子在哪里?我们去你的亭子坐坐吧。”

      沉默一会儿见没有回答,我又补充道:“就算我进不去也没关系,我可以站在外面看一看。”

      他却呆呆的,最后只说:“只要主人邀请,你是可以进去的。”

      “那就更好啦!带我去你的亭子吧。”

      温宴闪着眼睛,漫无目的随处乱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前面有了一个新的亭子!我们去看看!”

      没过一会儿,列车在前面的站台稳稳的停下了,这个新出现的亭子没有半点诡异之处,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看起来就是一个老旧的布满灰尘的房间。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陈旧的房间。但这个房间不知道为何总有一些眼熟,我想了一下,这个房间很像我去第一个世界里看到的温宴的房间。

      “这是我的家!”温宴看到这个亭子的布置,欢呼一声,他的表情开心到像脸颊上着了火,我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神采飞扬的表情。

      他跳着从列车上飞驰而下,一下子闯进了亭子里,他摸摸这个,碰碰那个,一会儿又冲我招手:“快进来!这是我的家,我的亭子,我邀请你来做客呀!”

      我笑一笑,从列车上下来。

      他像个小主人似的到处擦拭着灰尘:“有点旧啦...”

      我默默问他:“这不是新出现的亭子吗?怎么会成了你的亭子?”

      他不管我的问题,掀开床铺的铺盖。一瞬间,欢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铺盖里头是横七竖八的骨头,一截又一截洁白的人类的尸骨。

      他愣在那里,尸体上的黑气从尸骨间绕上他的手腕,一直往上爬,他身上肉眼可见的腐烂了。

      他一动不动。

      我只好冲上前把他拉了一把,死拽着他走出了那个亭子。

      还好时间短,列车还停靠在那里。我们最终在发车前跌跌撞撞上了车。

      我坐在车厢里还是喘着粗气:这个温宴看着比现实里的那个温宴矮不少,却依然死猪一样重。

      “不是说是你的亭子吗?里面怎么住的是死人?那明明是死人的亭子!”我伸出手,将他藏在身后面的手抓住来看了,就一会儿,他的手上已经驻满了虫眼,这样的场景,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的人类看了都要发疯。

      其实我也快要疯了。

      “你还要骗我多久?你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要去死人的亭子,还告诉我那是你的亭子?”

      我紧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脸色惨白的温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亭子?所以要把新出现的亭子当成是自己的亭子?你以为拿着灯泡甩来甩去自己就能变成亭子吗?”

      我又看了看他一直紧攥在手里的灯泡,这是放在每个亭子的四角的彩灯:“你拿着这个灯干嘛?最开始我就看到你在对面亮灯,你为什么要把灯亮起来?为什么要偷别人的亭子上的灯泡?”

      温宴低着头,沉默着。

      过了好久。

      他缓缓说:“我好痛哦。”

      他最终从背后对我伸出手掌,上面伤痕累累,满是孔洞。

      就算知道他只是在借此逃避回答我的问题,但这个时候我却根本没办法置之不理。我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当然会疼。以后不要随便进死人的亭子了。”

      他小声说:“因为我一直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我以为那个新出现的亭子就是我的亭子了。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去做客了。毕竟你来这么久,我也没有好好招待你。”

      “可是,原来,这个也不是我的亭子。”

      他抬起头,看我在认真的看他,他却又带几分羞赧似得挪开了目光。从我的角度来看,只看得见他圆润的下巴,透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他长得像个白白软软的的刚出炉的肉包子,但说出来的却又带着丝丝凉意。

      “或者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他淡淡的说:“我啊...本来就不会有亭子。”

      “这个世界好大。初一的时候我每天晚上坐公交车,窗外有好多灯火,每一扇发光的窗户就是一个家。这个世界好大,容得下千千万万个家庭。但这个世界又好小,容不下一个我。因为我都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一开始就是这样,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把我踢来踢去,他们嫌弃我是麻烦,是负担。爸爸要我跟妈妈去香港,妈妈带我去香港玩了几天,又把我送回去了。然后爸爸把我扔给了奶奶。 ”

      “后来,爷爷生病了,奶奶又把我送回了爸爸那里,但爸爸已经有了新家了,没过几天就把我送回去了。我还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我就住在医院里。”

      “再后来,爷爷病死了,奶奶过了两个月也去世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又被送到爸爸身边。但新妈妈对我不满,爸爸只好在外面租房子给我住。”

      “你看,从过去到现在,我哪里有家,哪里有可以呆的地方,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亭子呢?”

      小孩子眼中含笑又含泪。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也像黑夜里多出来的星星。

      他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我的眼泪的缘故,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我面前的这个小孩真的慢慢变得模糊,他整个人都溶成了一个雪白的影子,慢慢变得透明掉了。

      他也意识到了。

      面前的孩子却没有半分介意,只是笑了笑。那一笑如同云开雾散,是我从未见过的舒朗的神气。

      他将手中的灯泡塞在了我的手里:“从一开始我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过来解脱我的。只要我对你说出这些话,我所有的痛苦就会消失。”

      “但我实在...很害怕。既期待被明白,却又害怕被明白。既期待从这个黑暗的地方解脱,却又害怕再次去的地方也会是一样的虚无...所以我故意多留了一会儿。给你添麻烦了吗?”

      我努力摇头,但知道我的眼神多么犹豫:“没有...没有。”

      他又笑了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终于解脱了,这样的痛苦我再也不想再忍受了,永无止境盘旋在黑暗里去寻找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亭子,去乞求一个又一个包容不了我的家庭的滋味,我已经受够了。”

      我摸摸他的脑袋:“温宴...”

      但面前的孩子却已经和我面前的世界一起消散碎裂化为灰烬,和我一起消失在了虚空里。

      这个世界结束了。我于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再次站到现实的地面上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刚才经历的世界是什么。

      原来,亭子代表立足之地。而他一直在黑暗里等待。一次一次被拒绝,被忽视,被遗弃,他也一直在等。

      虽然他一直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亭子。

      我抬起头,面前依然是被宁静的灯光所笼罩的夜晚,但天边已经笼罩着隐隐的霞光了,因此遥远的天空荡漾着微微的蓝色。

      天快要亮了。

      身边有微微的呼吸声,我侧过头,才看见温宴已经蜷着身子睡着了,他大概等了很久,额头的发梢上都结了透明的露珠。他睡得沉,半张脸都浸在了深深的夜色里,我只能看见他一段莹白的刀削斧刻的侧影。

      我在心里默默想:“温宴小时候长得圆圆的,但是性格却这么倔强。长大了每一截都长得锋利,但性子却软的像温泉里的流水。果然以貌取人就是不对。”

      我在心里说着这些不相干的话,但其实我知道我是刻意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我想这些事情,只是为了逃避一个事实:天快要亮了。

      天快要亮了啊。

      幻境里的温宴说他一直没有容身之处,我在此刻却宁愿我也从来没有过容身之处,如果知道我唯一的容身之处在天明就会消失的话。

      就算知道天快要亮了,就算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去叫温宴起来。

      我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遥遥望着湛蓝的夜空。只期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